这本书很薄,线订的,大约只有二十几页,封面上一片空白。
燕韶南拿在手里打开,见里面每页都誊着一首诗词,里面的诗句令燕韶南十分陌生,显然不是广为流传的名家之作。
尽管如此,翻看的痕迹却特别重,非但有折痕,还有的句子特意用笔墨圈了出来。
辛景宏却早就知道这本书的存在,道:“无需大惊小怪,这本诗集虽然不出名,对苍松书院意义却不小,这就是步师兄先前出的那一本,你想看,藏书阁里还有不少,可以帮你借到。”
燕韶南扬了扬手里的册子:“这本我可以借么?”
“恐怕不行。这本是师妹亲手抄录的,你看,这是她的笔迹,宋师叔不会同意。”
宋雪卉的字文秀却不软弱,看长了,竟能隐隐感觉到当中那内敛的锋芒,燕韶南不由赞了声“好字”。
辛景宏道:“算你有眼光,师妹的字下过苦功,她跟宋师叔学的,二人一脉相承,都是绵里藏针。”
绵里藏针的,既是字,也是人。看过宋雪卉的闺房,燕韶南对她已然有了几分了解。
看起来这是一位温婉、内敛的才女,同时又因身世的关系,身上带着几分冷淡疏离。
“她平时可有交心的朋友?”
“没有。”
果然,这回答一点都不出乎燕韶南预料。
出事这么久找不到凶手,连辛景宏都觉着无计可施,无疑同宋雪卉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
燕韶南尽心竭力地将这间屋子所有犄角旮旯都找了一遍,甚至推开窗户,探头出去瞧了好一会。
两人已然在房里呆了近两个时辰,辛景宏饥肠辘辘,催道:“差不多了,走吧。”
她还有些意犹未尽:“下次我若想来,你宋师叔不会拦着吧。”
她抱起琴,到退着走到门口,用手肘推开了虚掩的房门,一扭头,却见一人面无表情站在门外,正是宋训。
宋训明明听到燕韶南所言,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冲辛景宏道:“客人第一天来,你老师必然已经等急了,看完了就赶紧回去。”
辛景宏应了,道:“师叔,燕小姐想借步师兄的《苍松诗稿》一观,等回头我去藏书阁里拿本给她。”
宋训颔首答应。
两人出了闺房,又走出数丈远,燕韶南扭头看看,见宋训进屋关上了房门,确定他听不到了,方出了口气,小声道:“宋阁主好严肃啊。”
“他心情不好,情有可原。”
“别忙走,来。”燕韶南四顾无人,停下来,冲辛景宏招了招手。
“做什么?”
“我们悄悄回去,瞧瞧他在做什么。你熟悉地形,带个路,绕到后窗那边就行了,别被他发现。”
“……你该不会是怀疑宋师叔吧!”
燕韶南低声斥道:“噤声!你傻了么,这也嚷嚷!”
辛景宏依言压低了声音,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怪不得你方才开窗不关。燕小姐,我请你来,不是叫你毫无证据胡乱猜疑大伙的,他们是父女,宋师叔怎么可能是凶手,你那脑袋里都是些什么龌龊想法。”
他说到后来,不说声色俱厉,语气已然很重了。
燕韶南也不高兴了:“辛三少,既然你这么有本事,看谁像凶手,直接定下来就得了,还请我来干什么?”她抿了抿唇强压火气,“是你说凶手是书院的人,换言之,你们每一个都有嫌疑,宋雪卉深居简出,你师叔是与她接触最多的人,我为什么不能怀疑他?至于我脑袋里想法是否龌龊不要你管,我只怕它们不够卑鄙毒辣,想象不出凶手作恶的真实意图,这又与你何干!”
说完她一甩袖子,自顾自往旁侧走去。
崔绎忍不住鼓噪:“说的好。擦亮眼睛看清楚吧,那小子根本与你不是同路人。”
他准备等燕韶南独处的时候,同她好好聊聊。
“喂!”辛景宏追上来,腆着脸探头道:“真生气了啊?”
“哼。”
“好了,是我错了。我带路还不行么。不是我说你,你这是白费工夫,我了解宋师叔,他绝不是你想的人面兽心枉顾伦常之辈。”
辛景宏赔着不是,嘴里絮絮叨叨不以为然,赶在燕韶南身前穿过了书阁旁边的竹林花丛,绕到了房后。
相形之下,燕韶南就谨慎多了,离远见那扇窗犹自开着,赶紧猫下腰,左右寻找合适的遮蔽物,以防真被宋训瞧见那可就尴尬了。
“等等,辛三少,你过来看。”
燕韶南一本正经叫对方“辛三少”,便意味着她还余怒未消。
辛景宏心知肚明,不敢再捋虎须,赶紧凑近过去:“怎么了?”
“这株牡丹的枝,曾被人用手折断过,由断茬看,时间不是太久远,两三个月的样子。你再看看地上那个小土包,有什么想法?”
辛景宏脸色凝重下来:“似是有人长时间在此停留,垫个土包,方便坐下来歇息?”
他环顾四周,很快又发现了更多的线索:“这人常在此间来去,踩得地上的杂草都快成蹊了。看来凶手经常偷偷潜来,窥探师妹是否在屋里,以便掌握她的行踪,着实用心歹毒。”
燕韶南没有出声附和,她蹑手蹑脚沿着那趟痕迹往前,果然最终停在了一株高大的冬青树后面,无需矮身,那树便将她整个人遮挡得严严实实,而她只需微微探头,便能透过窗户望见屋内的情形。
宋训在屋里来来去去地忙活,几番经过窗口。
隐约有声音传出来,他在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
燕韶南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窗户,即使宋训人并不在窗前。
她神情太过肃穆专注,辛景宏站在她身旁,几番想要开口,又把话咽了回去,不敢打破这份宁静。
大半个时辰之后,宋训过来把窗户关上了。
燕韶南打破沉寂,悄声道:“走吧。”
她后退两步,想要转身,却又微微一滞,而后弯下腰,由杂草中捡起了一束干枯的花枝:“这是什么?”
辛景宏凑过来看:“花?”
“带回去慢慢研究吧。”
折腾了这么久,燕韶南也饿了。
事先她真没想到宋训这做养父的,光是收拾宋雪卉的闺房就用了这么久的时间。
她查证的时候已经很注意将大小东西都恢复之前的样子,尽量不给主人家添麻烦,宋训此举已经不是洁癖或者怀念女儿所能解释。
这些发现,都令得她心头沉甸甸的,而辛景宏一路沉默,显然也没有了说话的心情。
燕韶南的临时住处离山长住的院子很近,她来得早,等过几天因婚礼赶来道贺的客人一多,客房也会变得很紧张。
辛景宏送她到院门外,打算跟进去看一眼,只要确定她们一行人都安置妥当了,便赶紧去见老师。
燕韶南将那束枯掉的干花递过来:“这个给你,不要声张,你负责把弄这花的人找出来。”
“怎么找?”
燕韶南站住,抱着琴回望他:“书院当中有一个人,经常偷偷跑到宋姑娘的窗外窥探她,长时间的流连意味着矛盾纠结,这个人就算不是凶手,也肯定知道不少内情,对我们找到真相会有很大帮助。他长期举止有异,难道会一点端倪不露么,我不相信与他同吃同住的师兄弟丝毫不曾察觉。”
“再一个,”她指了指辛景宏手中的花枝,“假设这东西是他曾经想送要给宋姑娘的,后来不知因为什么打消了主意,这是很明显的慕艾之心,宋姑娘遭遇不幸,他是爱也好恨也好,心情总归不平静,你可以试试给几个有嫌疑的保媒说亲,嗯,就说你有个表妹堂妹,如何如何,看看他们的反应。”
辛景宏嗔目:“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我哪有那么多未嫁的表妹堂妹?人家要是同意了,岂不是骑虎难下?”
燕韶南瞥他一眼:“随你吧,只要能找出人来,怎么都行。尽快,拿出你找到那条鳄鱼的本事来,你肯定行的。”
都到这份上了,辛景宏又怎么能说不行,只得将证物收在袖子里,接了这苦差事。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月亮门,屋里樱儿听到动静迎出来:“小姐,你可回来了。”
燕韶南见她嘟着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笑问了一句:“怎么,谁给你委屈受了?”
没想到还真是。樱儿见辛景宏跟在后头,有意说给他听,告状道:“这书院的人太刻薄了,一点都不友好。方才辛吉带我们挑住处,那些匾额上都写了字,我跟姐姐不是不认识嘛,就随口问了一句,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个小丫头冷嘲热讽地将我俩挖苦了一通。识字了不起啊,真是的。”
辛景宏嘴角抽了抽。
虽说在苍松书院里目不识丁的人确实容易受到歧视,但好歹是他请来的客人,是谁这么不给他面子?
第81章 师兄婚事
燕韶南跑去看了看她们为自己选择的住处,果然有块匾额,上头两个字遒劲有力,是“山盟”。
她安慰樱儿:“识字了不起,会武也了不起,各有所长嘛,下次再有人挑衅,咱们也不必客气。”
樱儿登时转怒为喜:“真的可以么?”
燕韶南一条腿已经迈进了山盟居,冲她眨了下眼:“注意着点分寸,别闯祸。”
樱儿回答地脆生生:“知道了,小姐。”
她跟在燕韶南身后,生怕辛景宏听不到,大声又道:“欺负我们这些下人,分明就是没把小姐您放在眼里,敢和您过不去,我和姐姐就不能让她好过了。”
辛景宏听她绕来绕去,忍不住乐了:“怎么,你们还搞起主辱臣死这一套来了?”
樱儿回头皱着鼻子哼了一声,显然把先前那笔账算到了他头上。
辛景宏又不能同个小丫鬟一般见识,无奈笑笑,背着手,袖子遮住了那束干枝,在山盟居里转了转,见燕韶南随行众人以及行李什么的都安排妥帖,也不缺用的东西,方才告辞。
一出山盟居他就叫来辛吉,问早些时候是哪个丫头对客人语出不逊。
得到答案之后辛景宏微微皱了皱眉,辛吉说是单家的侍女,书院里姓单的只有兄妹二人,带着侍女的是单澄波,师兄步飞英的未婚妻。
这就有些不大好开口提醒了。
辛景宏同单澄波不熟,想了想,决定等会儿见了师兄委婉地提一句。
他先回了趟住处,将那把枯枝丢入抽屉,抽屉里之前放了块染血的帕子,因为答应要拿给燕韶南看,他顺手将帕子拿出来,带在身上。
等他收拾停当,去向步山长问安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
老师两口子早吃过饭了,步明璞正在门口的一株老松树下慢慢打着养生拳,师娘招呼一声,听说辛景宏还饿着肚子,连忙去给他煮面。
辛景宏十三岁就来了书院,同步山长情同父子,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借着灯光,见老师脸色不对,跟着师娘进了厨房,悄声问:“师娘,谁惹我老师不高兴了?”
师娘叹了口气,在锅灶前呆立良久,才想起要烧水:“还不是你师兄那个不省心的,他今天一早来跟他爹说,要取消婚事。他还说,雪卉出事到现在没找着凶手,杀她的人和大伙朝夕相处,每日见面,他实在没有办喜事的心情。你说这孩子任不任性,当初哭着喊着要成亲的是他,我跟你老师答应得慢些都好像是那棒打鸳鸯的恶人,现在到好,请帖都下了,全白州没有不知道步家要娶媳妇,他又说取消,叫他爹的老脸往哪搁。”
辛景宏吃了一惊:“师兄他人呢?”
“早晨挨了你老师的骂,回去了,这一整天都没过来,说是山外来了一位计先生,两人一见如故,他要陪着,估计着跟我和你老师赌气呢。这哪是儿子,这就是个讨债的,小时候他读书慢叫人愁,长大了不学四书五经叫人愁,这好不容易写诗出了点名堂,又整这些事,简直愁死个人。”
辛景宏连忙劝慰她:“师娘您放宽心,计先生是我请来的客人,一会儿我去瞧瞧,顺便劝劝师兄。”
怪不得刚才没见着计航,原来是给步飞英拉去做了挡箭牌。
师娘神不守舍地给辛景宏做了锅面,辛景宏匆匆吃完,去找师兄步飞英。
步飞英住得离爹娘很近,辛景宏到时,计航已经回去了,步飞英明显喝了酒,脸色潮红,穿着书院统一的黑色秋裳站在书案前,手持狼毫,正对着铺好的纸张运气,《苍松诗稿》丢在一旁。
“师兄在写什么?”
步飞英听到他的声音,把笔一扔,颓然道:“写不出,心里乱糟糟的。你来的正好,我听计航兄说你请他来是想查清楚宋师妹的事,怎样,可有进展?”
辛景宏见他精神不佳,显然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摇了摇头:“不怎么顺利。师兄,我从老师那里过来,怎么听师娘说,你想要取消婚事,婚期在即,你可有考虑过单师妹的感受?”
步飞英呆望着桌上白纸,苦笑道:“我昨天已经同她商量过了。”
“她怎么说?”
“将我臭骂一通,然后同意了。她若不答应,我不会去跟爹娘讲,我还不是那等狼心狗肺之辈。”
这就难怪单澄波的侍女会瞧樱儿不顺眼,挑刺将她嘲讽一通,分明是心情不好,迁怒于人。
辛景宏念头一闪而过,颇有几分代那单姑娘不平,道:“师兄,你若不想成亲,早干什么去了,如今请帖该下的都下了,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恩师师娘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以前,这般折腾到底为了什么?”
步飞英闭了闭眼睛,他喝多了酒,脚步有些踉跄:“宋师妹死得好惨,我那天看到她,坐在枫树下,睡着了一样,可怎么叫也叫不醒,回来连着做了好几晚的噩梦。凶手还未查到,这等时候,叫我怎么办喜事,怎么喜得起来?”
说话间他两手往前一推,将书桌上的纸笔砚台扫落在地。
辛景宏扬声叫了步飞英的书童进来收拾,冷淡地道:“师兄,你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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