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总不能在宫里伺候一辈子。就算宫女二十五岁放出宫,你还有十多年,秦妩,你就甘心么?”
她的话如冥冥魔音,一字一字敲打在她心上。她蓦然抬了双眸,静静地看着她。
湘竹知道,自己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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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新婚已过了数十天,江府中的中馈却仍不见交予宋汀兰。她有些急,又不大好意思开口,只能日复一日地焦虑。江怀璧回了府一般都去墨竹轩,而墨竹轩她是不许任何人进的,宋汀兰想与她说句话都难。
原来还想着是慢慢令她动心的,现如今连面都见不着,怎么培养感情?身边的齐嬷嬷也着急,却是无可奈何。
也不是说她没有法子,女子的小花样也就那么多。江怀璧的眼睛又尖得很,什么都瞒不过去,但凡使出什么招数都能破解。
前两天齐嬷嬷仗着年纪大便要端着一碗百味羹便要闯进去,说是少夫人关心姑爷身体。外头稚离是直接拦下了的,还是木槿细心,刚好经过便多了个心眼,近前一嗅发觉里头有东西。
宋汀兰一直记得江怀璧以那种几乎令她窒息的冰冷目光瞧着她,却一句话都不说。她转身忍痛罚了齐嬷嬷,可还是心惊得很。那羹汤是她亲手做的没错,东西却是齐嬷嬷建议加进去的。
自此后她连见江怀璧的勇气都没有了。
眼前帕子上的梨花逐渐模糊,她正恍惚着,忽然听到花枝匆匆忙忙进来道:“姑娘,公子回来了!”
一旁的齐嬷嬷正要呵斥,却见自家姑娘已经站起身,理了理衣角便要出门。
花枝眼看着她已经出了门,在背后又喊了一句:“姑娘,萧公子也在!”
宋汀兰怔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脚下顿了顿,还是迈步出去。
萧羡的确是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准确来说,是与江怀璧单独坐坐。自从上次那件事后,他自觉心中羞愧,后来也只遣人来道了歉,她大婚时来看了一眼,终究是戳中了伤心事,也就不再来了。
今日江怀璧也没再提那件事,他便也没什么心结。两人一路说笑,还未至墨竹轩,便看到一抹倩影静立。
萧羡怔了一下,记得三年前那日宫宴时,宋汀兰便是掩身于花木之后,朦朦胧胧一眼惊鸿。他眼眸亮了一瞬,却又暗淡下来。
朋友妻不可欺,他明白的。
然而显然江怀璧对宋汀兰并不感兴趣,连看都没看一眼,径自与萧羡进了院子。萧羡微一怔,面色有些僵。他回头望了一眼,看到宋汀兰面上的期待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失落,心底微不可闻地一颤。
片刻失神后便看到她转身离去,身旁的侍女也不发一语,显然是已习惯了。
进了房中他一出口便是质问:“怀璧,你既然娶了她又为何这般冷淡?”
江怀璧将茶递给他,语气平静:“你知道我对她无意的,何必装模作样去哄她,到最后也不过徒惹神伤罢了。”
萧羡尽力抑制住心底的怒意,眼眶微红:“她也仅是个无辜的女子而已,倾慕你三年,换来的便是这般结果?”
“圣意难违,”她有些无力,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可我也不愿看到她在江府里荒废时光。待这段时间过去了,我会想个法子与她和离。她是个好姑娘,另觅良人也不是不可能……”
“不!江怀璧,我不许你与她和离!”
萧羡突地立起,几乎声嘶力竭地喊出来,声音都在颤抖,听得江怀璧怔了一瞬。
随即反应过来,大概知道他为何这般反应了。
第216章 自通
“和离也不过好听些, 与休妻有什么区别?她进门这才不过半个月, 若从江家回到宋家, 京城众人又要如何议论她, 你让他以后如何处世?又要如何再嫁?是低嫁还是给人做妾?”
江怀璧第一回 看到字句泣血, 眼眶湿润的, 清醒着的他。那眼里写着的, 尽是真情。
她低低道:“可我不能让她后半生都葬送在江家,这已经是对她最好的法子了……”
萧羡只觉得不可思议, 他想不通,只能恳求:“她是你的妻子, 是与你行过结发之仪的,要与你相伴一生的女子。她为你痴等了三年, 你就不能感动一回么?你知道我喜欢她,可现在她是你的妻子,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会再对她动什么心思。只求你,能待她好,我希望她过得好,你身边也终究要有人的, 不是么?”
江怀璧沉默,她什么都解释不了。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能尝试着去接受她?难不成你与永嘉侯世子之间真的有了什么, 所以才对女子那样抵触?”
她仍旧不语,她与沈迟之间,如他所说, 又不如他所说,她分辩不了,也无从分辩,半晌只挤出来一句:“不是。”
“好,那我信你,”他紧紧盯着它的眼睛,敏锐地发觉与从前不一样的东西,但他猜不出来,也只能作罢,可他的眼眶是红的,“是我自己不好,我已经错过她了,希望你别错过……”
话至此处却又戛然而止。
他默了默才低声呢喃:“……你是你,我有何资格去要求你?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姻缘于我大抵是这辈子都不会有好结果了……”
江怀璧低叹一声,却只能安慰:“你与董姑娘的婚期不是也近了……”
“没了,”他摇摇头,目光中划过一丝嘲讽 “那董馨月昨日与魏家的庶子私奔了,父亲已将婚事退了。”
江怀璧一惊。萧羡看着她惊讶的面色,轻轻一笑:“父亲也再未追究为什么,那董馨月也都承认了不愿与我成婚。她性子要轻狂些,这样的事出了连董家人都没什么表示,可见已是惯例。”
“我就这样罢,以后随缘,我也不强求了。可我……阿兰不一定要嫁给我才好,我只盼着她以后能安稳无忧。怀璧,在我心里你是无所不能的,我相信你……”他声音微涩。
江怀璧截断他,轻声道:“不,你错了。文卿,我从来都没有无所不能过,我身不由己的事情多了去了。这件事上谁都做不了主,你信不了我,我也不值得你信。”
“我知道你放不下她,她念着我三年,可你也念了她三年。你心里从未有一刻将她放下过,你以为她嫁人了便什么都断了,可你日日念着的仍旧是她。否则你如何会对我说让我好好待她,既然已经放下了,那她过得好与坏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文卿,若你愿意,我以后将她还给你。”
萧羡怔了怔,明白她说的“还”是什么意思。
从前那个满口吆喝着“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少年公子一日日长大,如今落了满面的泪,嘴上却仍旧不肯服软。
“是,我是喜欢她。可阿兰她又不是件东西,凭什么你说弃了便弃了,说给我就给我?如果一开始便是错过的,我宁肯不娶她,也不愿她这般没有尊严地活着。而且她心中装的是你,也未必肯同我一起。我也不希望我们两个因为她而产生嫌隙。怀璧,此刻,我作为你的朋友,诚恳地希望你,能够善待你的妻子。”
江怀璧沉默半晌,只道:“我能承诺你的是,用我自己的方式去好好待她,给她一个圆满的结局。”
萧羡便不再说话了。能听到她这样说,他还是很放心的。可是心底还是涌上一抹悲凉。
两人静静坐着。窗外是秋风萧瑟,前几天才下过一场雨,天气已渐渐寒冷起来,过了八月便是深秋,此后便是一日比一日冷。距离来年的春天好远好远,可日子总不能这么熬着过。
江怀璧眸色清浅,轻声问他:“文卿,你觉得宋汀兰对你是什么态度?”
萧羡有些茫然:“她……她应当是讨厌我的吧……”
他忽然悲伤地发觉,自己不了解她。他费尽心思去打探她的习性,她的爱好,可偏偏就是不清楚她的内心。
“那你觉得你喜欢她的什么?”这一点江怀璧也很好奇,萧羡并不像是那种只看相貌的人,儿宋汀兰的性情在京都众多鬼女中的确也算不得特别,温温婉婉的大家闺秀。
萧羡的眼眸恍然之间亮了一瞬,可说出口来的,却是些琐碎的小事:“……可能是她在后院荡秋千的身影入了眼,可能是她递给我的点心比宋康的多,可能是因为她经常凶我,但偶尔一次肯对我笑,可能是因为心疼过她爱你而不得,可能是因为她将她那幅画毁了的丹青丢给了我,我回去添了几笔,悬在壁上日日看着,可能是她曾经开玩笑时说过‘若非你当初流连烟花柳巷,我指不定就嫁你了’,可能是她亲口对我说不喜欢我,然后满面愠色,可我知道我说的话她每一句都记在心上了……我都记得。”
“或许这些事都微不足道,可我放在心上的,喜怒嗔痴是她,横眉冷对也是她。”
江怀璧大抵明白一些。恍惚之间竟想起了沈迟,类似这样的话沈迟也说过。在沈迟那里,她学到的东西与世俗大不相同,相比于权谋策略,他与她之间的情意似乎也成一种令她千般不解却又万般沉醉的学问。
似乎是因为提起宋汀兰,他又欣喜起来,除却眼眶还有些红外,说话语气已与平常一般无二。
“怀璧,你一向清心寡欲,怎么连男女心意这种都颇懂的样子?”
“……”
江怀璧无言,大抵是从她与沈迟那里学到的吧。她与沈迟之间在许多事上心有灵犀,也没有什么隔阂矛盾,心意相通,可偏偏要比所有人都艰难。
想了半天只憋出来几个轻飘飘的字:“……无师自通罢……”
萧羡目瞪口呆。可转念一想,她对别人的事都能看清,可为何偏偏就想不通自己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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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流传了好一段时间的周氏复位之说,终究没能实现。周氏忽然病逝于冷宫,临终前大皇子去看望了她,满面泪痕哭诉只恨自己未能将她救出冷宫。后大皇子不顾周氏已为庶人,坚持戴孝,任人如何劝说,只道孝道最大。
景明帝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人便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周氏是大皇子生母,日后得罪了他可没有好果子吃。
然而紧接着后宫便忽然冒出来流言,说周氏并非病逝,而是有嫔妃恶意陷害。紧接着这恶人顺理成章地便落到了江婕妤身上,毕竟她就是因为对大皇子下手而被降位禁足的。
这流言传得异常迅速,后宫还未开始细查,便已经传到外面去了,连景明帝都措手不及。
江耀庭不了解江初霁在宫中的情况,只是上次听江怀璧说了一些以后,一直有些担心。大皇子身份摆在那,若是江初霁真的对周氏下过手,那她即便是逃过景明帝这一劫,也难保日后大皇子会对她如何。
更何况同属江氏,日后江家在朝堂立足还都成了问题。两人都知道大皇子不日便会被册封太子,届时……
可景明帝却亲口告诉江怀璧,江初霁没有动手。
江怀璧怔了片刻,又听得上首景明帝口吻平淡:“朕亲自查的,还能有假的不成?”
她暗自松了口气,景明帝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没有动手最好,只要别将阿霁牵扯进来就行。
景明帝又道:“你怕是只顾着她了,现如今缓下心来,你再细想想是否还有哪里不对?”
江怀璧心下沉了沉,目光微凝,似有些眉目,刚欲深思,便听到外面宦官通传:“陛下,首辅大人求见。”
景明帝将手边的折子往一旁一放,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朗声道:“准。”
江怀璧眸色微敛,寻常这个时候景明帝一般都会直接教她退下去,可今日却是没开口,而方才那一眼分明是有深意的。她神色如常,静立一旁。
江耀庭进殿后看到江怀璧在,不由得微怔一瞬,接着向景明帝行了礼。起身后看到一旁的江怀璧正欲以朝官之礼行礼,还未拜下去便听得景明帝说了一句:“殿中无旁人,无需拘礼。”
江怀璧应了一声,又直起身来,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自在。
江耀庭没再看她,将几封折子呈上去,禀明了情况。江怀璧暗暗听着,也不是什么大事,有几位老臣上书乞骸骨,不过这事情还得需景明帝亲自过目,毕竟都是两朝元老,地位尊崇。
景明帝看罢折子,才不由得蹙起眉:“工部尚书郭绛怎么好端端的,也要致仕?朕记得他年龄并不大,方恭比他还大两岁,也没见他有过想法。”
“陛下,郭尚书身体一向弱些,前几日那场雨一下,他便患了风寒告假,至今已有三日了。郭尚书之子亦来找过臣,言及郭尚书身体问题。臣得空也已去探望过,暂时无大碍,只是若经年累月下去,着实不大好。”
景明帝眸色暗了暗,片刻后又问:“阁中其他人意见呢?”
毕竟是工部尚书,若是忽然走了,工部那些事儿一时半会也交接不完。且对于郭绛,他是一直看重的,这六年处处都合心。
“回陛下,莫衷一是。”
第217章 毒针
景明帝沉默片刻, 将那折子又阅看一遍, 不动声色道:“此事不急, 待朕见过他以后再说。
江耀庭应声, 接着又道:“陛下, 自周庶人殁后, 朝中这几日一直不大平静。立大皇子为储的呼声已逐渐低下去, 连带着原先热议的立储也都很少提起,臣觉得是有人刻意而为。”
景明帝微一颔首:“近期立储一事忽然冒出来与现下忽然消沉大抵是同一人所为, 朕这几日都盯着呢……”
至此处忽然话锋一转,看向江怀璧:“……琢玉, 朕方才问你的可有眉目了?”
“有了,”江怀璧垂眸出声, 余光瞥见父亲的目光也看向这里,心里静了静, 恭声答,“微臣觉得后宫那些事与前朝应当是有些联系的,如陛下所言立储一事的变化,同后宫周氏之死的流言为同一时间发生。后宫纷乱,前朝暗流涌动, 幕后人要有动作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错,”景明帝眸色沉沉, 划过一瞬不易察觉的光,“朝中如今刚刚消沉下去,下一步动作将会在我们猝不及防的时候汹涌而来, 我们不得不提早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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