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好一会儿,云姜轻轻出声,脑中突的闪过甚么。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
卫息注意到,陛下神色渐渐恢复如常,背脊重新挺直,眉头松开,出口是沙哑的声音,“我无事,只是一时辣住了。”
这并不像没事的样子,卫息敏锐察觉到,殿中多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味道。
那味道隐隐熟悉,但他一时想不起是甚么。
随后,他就收到了逐客令,“我困了,你先退下罢。”
“陛……”
“退下!”
面无表情的呵斥,而非平素随性的态度,卫息凛色敛目,立刻俯首,“是,臣先告退。”
明明前一刻君臣还在言笑晏晏地吃面,下一刻他就几乎是被赶出大明宫。
宫人看着,不由想到伴君如伴虎、喜怒无常之类的话。
陛下终究是陛下,不是笑着同人说两句话,你就当真能放肆的。
子扬被云姜这严厉的语气吓住,捧碗的手抖了下,惴惴不安,视线瞟来瞟去。
“你继续吃。”云姜对他道,然后转头,“其余人都退下。”
有了方才卫息的经历,众人不敢置喙,一瞬间,寝殿内只剩下了云姜及子扬二人。
呼噜噜的吸面声让周遭不至太过寂静,云姜往窗外一瞥,外间已然昏暗无比。
短短的时间内,腹痛又加剧了,她能感觉到身下衣袍像被什么浸湿了,起身一看,那里已是一片鲜红。
如她所料,这具身体来了初潮。
缓缓的呼吸起伏都能带来不适感,可见此刻身体的虚弱程度。
女子初潮多在十二至十六岁,这具身体算不得晚,但许是被药物压抑久了,初潮尤其得痛,简直有如钻心剜骨之痛。
云姜额头冒出了密密的汗珠,嘴唇煞白,脸色灰败,不知情的,还当她在遭受酷刑。
抬头看来的子扬都不知不觉呆了好一会儿,然后丢下碗,“陛下!”“陛下”慌张地叫。
“不怕。”云姜招手让他过来,交待几句,“把这些东西都给我取来,不要让别人看见,知道吗?”
子扬点点头,取物方面他已经被训练得十分娴熟了,出去不到一刻钟,就把云姜要的东西都备好了。
此后,云姜又着他取了干净衣物,再备了喝的暖汤。
七巧来喜等人就看着他忙来忙去,心中茫然,忍不住截下人问了句,“子扬,陛下怎么样了?”
子扬不知听没听懂,反正没回他们,只很得意地一笑,冲他们做了个鬼脸,拍拍屁股入内。
“……”这孩子学坏了。
进了殿,子扬脚步就放轻了,看着躺在床榻上的人双眼紧闭、气若游丝,心中茫然无比。
他的心智让他理解不了发生了甚么,但他能感觉到面前人的生命力十分微弱,一股焦躁感油然而生,又不知要做什么,就眼巴巴地蹲在边上望着。
云姜换了寝衣,垫好了布,躺在榻上痛得昏睡了过去。
他急得抓耳朵,又被吩咐了不许叫人,犹豫了好会儿,才试探性地去抓榻上人的手——
凉,凉得刺骨,子扬都被冷得打了个哆嗦。
但他没有放下,反而抓得更紧,把那两只手都攥在了掌心。
子扬体热,手就像个小火炉,被他这样暖着,云姜短暂的睡眠被打断,醒来就对上了一双可怜又茫然的眼,正在无声地簌簌流泪。
他完全就是个孩子,双目未染尘埃,在泪水冲刷下漂亮得惊人。
见她醒来,更是干脆哭出了声,整张脸湿漉漉,毫无形象,“陛下……呜呜呜……”
他想起了以前见过的马儿,那马儿也是这样闭着眼睛躺在草地上虚弱地喘气,然后就再也没动静了。
他不要陛下这样!想到这里,子扬哭得更厉害了,哇哇哇放声大哭。
云姜静看了会儿,才开口道:“再哭,就没饭吃了。”
“……”一句话直中要害,子扬瞬间收泪,收得太猛还打了个嗝,一滴泪水挂在唇边,被他砸吧砸吧吃掉了。
云姜有心想笑,却笑不出来,“把那水袋拿过来。”
水袋本来滚烫,深秋寒夜维持不了多久的热度,在外面放置会儿就温了,云姜发现还没有刚才的手暖和。
她慢慢蜷缩起了身子,“把手拿来。”
子扬立刻乖乖奉上双手,被云姜当做取暖的工具,四手交握,大小相当分明。
他觉得好玩,不由将手掌张开再合上、张开再合上,每次都能把另外一双手包裹起来。
“别闹。”云姜只轻不可闻说了这么两个字,声音像漂浮的云,风一吹就要散了。
“嗯!”子扬乖巧应声,顺着床榻坐了下去,像尊雕像般一动不动。
不知不觉,云姜重新睡了过去。
第21章
夜深巷静时,卫息回到了家中。
“奉宣。”母亲乔氏叫住他,随着这一声,院内灯火都亮了起来。
“娘还没睡?”卫息意外停步,面前不止是母亲,还有弟弟、表妹乔玲都在。
乔氏摇头,“宫里出了这等大事,我怎么睡得着,只哄老夫人先睡了。你爹让我们先回府,也不说自己到底何时回来,你是去陪了陛下吗?现在情况如何?”
卫息知道父亲定会留在宫里查刺客一事,他自己今夜也没打算睡,有些事必须要做,不过和母亲他们倒没甚么关系。
弟弟卫晨性急,又接连抛出问话,“哥,那刺客抓住了没?是乱.党吗?陛下有没有受伤啊,你甚么时候和陛下混熟的?”
他这开口,卫息感觉耳边嗡嗡的,还是依次回答二人问题,“陛下无事,刺客留了活口,具体主使还要等爹他们审问。”
卫晨捶手,“可惜今日没我发挥的余地,不然让我一出手,陛下见识到我的勇猛,说不定也来封个大将军,和爹平起平坐!”
乔氏和乔玲皆笑出口,为这少年诳语,也为卫晨骄傲过分的神情。
卫息也是想笑的,但他和卫烈素来是严厉的父兄,所以此刻只敲了下卫晨脑袋,“何时能在我手下过十招再说大话,时辰不早,赶紧去睡。”
“……喔。”
看弟弟垂眉耷眼的模样,卫息不知怎的,想到的却是同岁的陛下。
说实话,他已经忘了天子以前的模样,印象全然被回京后看到的陛下所占据。和弟弟一样,性格极其鲜活,爱憎分明,高兴便笑,生气便怒,面无表情甩人脸色的时候数不胜数。
乔氏问,“那你呢?”
“我明日一早再进宫,如果有事会着人告诉你们的。”卫息安慰母亲,“快去睡罢。”
乔氏颔首,她是温善柔软的性子,夫君不在便视长子为主心骨,卫息一开口也就放下了大半的心。
“那你喝了汤再去睡罢,这是你表妹特意给你煨的。”说着,乔氏用眼神示意乔玲,鼓励之意溢于言表。
乔玲身体微僵,先看了眼卫晨,这才慢慢开口,“是啊表哥。”
二人已经订了婚,乔玲又因各种缘由只能住在卫府,就没有那么多男女大防,更多时候,众人都乐意给他们创造机会。
毕竟卫息太冷了些,平日又忙,同一个屋檐下的表妹都没见过几面,可不得让他们先培养些感情。
再觉得尴尬,乔玲也只能顺姑母的意和这位大表哥缓缓并行。
晚风瑟瑟,平日喜爱的卫府风景,因身边的人不同,也有了不同的感受。乔玲用余光瞟一眼卫息,见他眉眼肃然,唇角抿直,仍是一副冰山模样,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她对大表哥没有男女之情,相信大表哥亦如是,如果可以,她其实更想……
但姑母定下这门亲事,也是处处为她着想,她实在不该有怨言。
不知多少次压下自己内心的想法,乔玲却不知,自己眉宇间已经透露了心绪,忧思重重。而她身边的人也没有注意到这些,脑海中所思所想,全然停留在了皇宫之中。
定下婚约的年轻男女二人就这样默默行走,直到在卫息院中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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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一案,由阴太后、卫烈、大理寺等多方合作调查,本该直接定性为乱.党刺杀天子,但因为昌平伯的死,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昌平伯夫人彪悍野蛮,得知夫君死讯后崩溃了一阵,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因为有人告诉她此事很可能与长公主谢淸妍有关。
她一听,叫人直接抬着灵柩去了长公主府前,放声大哭,边哭边控诉长公主仗着身份强抢伯府子弟,话里话外还暗示昌平伯就是被长公主害死的。
事关天家颜面,九门提督得知后立刻亲自领了人来,把那些仆从一个个拖走,唯独昌平伯夫人不敢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哭得更凄惨,惹来众多百姓指指点点。
如此一天一夜后,长公主忍不住躲进了宫,随后迎面就被亲娘一个耳光甩来,“丢人现眼!”
“又不能怪我!”长公主当即就哭了出来,“那昌平伯自己没躲好,怎么就能说是我找人杀他,和他有矛盾的人那么多呢!”
阴太后怒道:“闹得满城风雨的就你一个,就为了一个男子,你真是好本事!”
“那要不是长庭当初不肯帮我,这事也不会闹得这么大啊。”见阴太后实在怒极,长公主不敢再犟,便小声嘟哝,“母后要打我,不如多去教训教训他,他近来越发不听话了。”
此话一出,旁边的文相、卫烈齐齐皱眉,阴寿、柳相同时咳了咳。
原来以前在宫中,陛下就是这样被太后和长公主欺负的?文相和卫烈想到了一块儿,他们又是知道天子身份的人,一时更觉怒气横生。
怪不得说当个皇帝一点意思也没有,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陛下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文相进行了深刻反思,他以前只知关心陛下功课学识,忽略了陛下平日过得如何,实在不该。
为免长公主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阴寿暗示阴太后把人拎进去说话,清清嗓子准备开口,就有人小跑入内,凑在卫烈耳边说了几句。
再抬头,卫烈扫过来的眼神让阴寿眉头一挑,“怎么?”
“刺客与长公主确实没有关系。”卫烈冷笑,“与驸马有关。”
“……”有那么一瞬间,阴寿想进去把外甥女打一顿,惹的都是什么事儿。
这驸马,也是长公主的风流债。
当初也是彗逸绝伦的天之骄子,即便家道中落也能凭个人能力东山再起,偏偏被长公主看上强行做了驸马,只准其挂个清闲职位……
如果说驸马存心报复,在场几位都是信的。
他们都是男子,自然了解被生生禁锢的耻辱感。
牵扯到驸马,就和长公主脱不了干系,自然还是把消息告诉了她。
但出人意料,长公主毫无没有反思自己过错的迹象,反而不可置信道:“我对他那样好,他为甚么害我?”
阴太后&阴寿:……他们阴家甚么时候出了这么个多情种?
阴太后着实头疼,她没怎么管教过这女儿,也从来不觉得作为长公主骄横跋扈些有问题,如今尝到苦果方觉棘手。
此事本就是柳相的人一手策划,找长公主驸马合作也是他默许的,最不吃惊的就是他,出声道:“既然确实牵涉到长公主殿下,依我之见,在此事未了前还是先让殿下住在宫中,从驸马那儿着手深查。”
其余人深表赞同,长公主太会闹事,先关在宫中为妙。
文相最后下定论,对外就仍道此次刺杀是冲着陛下而来,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说到意外之喜时,他与卫烈对视一眼,二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这场密议参加的只有几人,当晚,内容却已飞鸽传书至沧州。
京中寒风凛冽,沧州依旧绿水青山,郁郁葱葱,夜晚仍不减翠色。
沧州刺史府,魏隐捧卷看了会儿,清风拂乱他宽大的寝袍,衣袂飘飘,宛若月下仙人。
信鸽“咕咕”两声,主动走到他身边,配合着把脚上字条解下,亲昵地蹭了蹭魏隐的手,再乖乖低头啄米。
魏隐一目十行看了过去,而后递给楚生。
楚生看得更仔细些,“王爷,之前猜得不错,柳相果然和前朝有联系。”
“嗯。”魏隐并不意外,“他藏得深,这场刺杀中还是露了马脚。”
皇宫不是铁桶,但也戒备森严,多方势力交错,要想在这里面部署一场刺杀,没有一点破绽是不可能的。
楚生疑惑,“既然蛰伏了那么久,为何要来这么一出呢,有何意义?”
这是最令人不解的问题,魏隐以指节叩桌,沉思许久开口,“此举于他无益,他应当还有同伙。”
第22章
京城沧州的风起云涌,皆与云姜无关。
她被突如其来的初潮折磨得生不如死。
短短两三日,大明宫的人眼睁睁看着他们陛下刚养出的些许肉迅速没了,反倒比以前还瘦些,脸上彻底不见圆润,下巴尖尖,只剩一双乌黑的眼大得出奇。
古太医来看了几次,神情一次比一次奇怪,抚着须道:“这怎么那么像是……不该啊,不该。”
来喜忍不住问,“甚么不该,古太医您说清楚,陛下到底怎么了?”
直爽的古太医却不好说,他难道说陛下这像是女儿家痛经的症状?那脉象也愈发古怪,叫他根本摸不着头绪。
摇着脑袋,他道:“没甚么,陛下畏寒得厉害,多喝些热水就好。”
来喜:……我有理由怀疑您是个庸医。
最了解身体情况的莫过于云姜自己,大概是被药物抑制久了,这初潮来势汹汹,像是要把此前的债都收回来。疼痛之余,她能感受到原本停滞的生长开始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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