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怕了,那克初山可是番突大单于呀,连大唐的皇帝都敢抓起来,他一个大唐小平民,能不怕么?不过安然不敢承认,回道:“呃,跟大单于对舞,有点紧张,怕踩到大单于的脚。”
那克初山似乎信了安然的解释,又似乎洞察了安然的恐惧,轻轻拍了拍安然的肩头,说道:“在青梨雄,我教你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紧张。呵,凭你的舞技,闭着眼睛,也不会踩上本王的脚。”
若换了别人,此时肯定会谦虚说自己舞技粗浅,不能跟大单于神一般的舞技相比,被大单于的神技所折服等等之类自谦自贬,又吹奉对方的话。可安然不会这些虚伪套路,只是垂着头,说不出话来。
那克初山颇有些玩味地注视了安然一会儿,返身不知从屋子的哪里,斟了两杯酒出来,把其中一杯递给安然。
安然茫然地接过来,却见那克初山端着酒杯,跟他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安然无奈,也跟着一饮而饮。
酒杯是番突人的大酒杯,酒也是番突人用羊奶发酵出来的奶酒,酒精度不高,安然不喜欢,也能下喉。
喝了酒,那克初山很是和霭地说道:“喝了酒,回去睡个安心觉。”他扶着安然僵硬的身体往门边走,又说:“阿安,本王喜欢看你跳舞。”顿了顿,仿佛为了让安然安心,又说道:“你的舞姿,跟本王的母亲,有几分神似。”
番突人迫于生计,本来就不是能歌善舞的民族。近些年,番突人在大单于的影响下,渐渐有了喜爱歌舞娱乐的势头,但毕竟时日甚短。
西域舞伎和安然都是自幼习舞,都是发自天性地喜爱歌舞,毕生浸淫于歌舞之道,这种浸淫,穿透浸染了他们的骨髓和灵魂,这使得他们形成了一种明显有别于其他人的灵性和底蕴,并在举手投脚和舞姿中散发出来。这种特殊的气质,远不是半路出家练舞的人可以达到的。
因此,那克初山说的是“神似”,而不是“像”。神似的是举手投足的气质以及跳舞时流露出来的气蕴。他顿了顿,又说:“那种相似,本王只在你身上见过。”
那克初山这么说的意思,就是想告诉安然,他对他没别的想法,就是想透过安然的舞蹈,遥遥想念一下自己的母亲。可安然完全摸不着头脑,根本没明白那克初山跟他说起母亲的用意。
安然又在寒风中被送回来了小院子。只是在迈出房门时,瞥见几个坐在门外顶着寒风弹琴伴奏的乐师,安然瞥一眼就认出来了,正在当初留在优兀草原的杨胡笳那几个人。
想不到他们会被带在军中,也不知道他们在番突人的手下,过得好不好?只安然自顾不暇,没心思管闲事,瞥了一眼,调头就走了。
安然不理会院子里尚未睡觉,用又是鄙夷又是同情的复杂眼神,瞧向自己的番突兵卒,回了屋,摸了摸火炕,还是热乎的,便又脱了衣服,哆哆嗦嗦地睡了下去,煨在被窝里许久,久到外面的声音慢慢安静下来,整个城池陷入夜晚之中时,安然那紧张和害怕的情绪才渐渐消散,明明只是被大单于召去跳了一曲舞,安然却感觉自己死里逃生了一回。
安然终于朦朦胧胧要眯过去,就在迷迷糊糊之间,感觉自己房间的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安然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就猛地看见一个黑影踏着雪,挟杂着寒风,飞快地又悄无声息地朝自己扑过来!
“鬼啊!”安然本能地想要大呼,黑影就扑到了安然身上,伸手去堵安然的嘴,同时低声喝道:“我阿蕴!”
偏生“啊”是开口音,安然张大嘴巴欲呼救,听到来人的话,又赶紧闭嘴,上下颌猛力闭合,直接咔嚓一声,狠狠咬到了纪蕴的手掌心上的少许肉,痛得纪蕴一个哆嗦。
纪蕴压在安然身上,掌心被安然咬出了血,有种入骨的疼。
堂屋和西厢都住着番突人,两个人都没敢动,也没敢吱声。
过了一会儿,纪蕴才把手掌从安然嘴上拿开,感觉安然的舌尖在自己掌心一滑而过,就像他的幸福,一闪而过,只留下无尽的相思和惆怅。
纪蕴身形灵活去溜下床,回身把半掩的门,悄悄关上。
安然已经在床上半坐起来,把被子揭起一个角,望向纪蕴,虽然没说话,那意思很明显:外面冷,躺被窝里来说话。
纪蕴很是自然地脱了外衣,就躺到了安然身侧。两人挤在一个被窝里,并头而卧,纪蕴很快被温暖而熟悉的感觉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纪蕴仿佛间还记得,他们少年时,不知有多少回,也这般同床共枕,两小无猜。只可惜,他们长大了,起了别样的心思,把那少年的清纯美好都忘却了。
不,只是他忘却了,而安然似乎一如往昔的清澈明净,对他的兄弟之情,从没有改变过,他的被窝还对他敞开着。
纪蕴不敢在被窝里稍有异动,甚至不敢对安然有一丝轻慢的举动,他要对得起安然对他的信任。
躺好之后,感觉纪蕴僵硬的身体渐渐放得柔软,安然才问:“你怎么来了?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看到纪蕴,安然简直喜出望外,感觉像是流浪在外的游子,一下子找到了亲人,找到了组织,找到了主心骨,自从被抓之后一直飘浮在半空中,六神无主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
纪蕴规规矩矩躺平,把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右侧接触到安然身体的地方,感觉到来自安然的温暖,说道:“这事,说来话长。你突然被官兵抓走,问凝那小丫头四下找人都没打听到你的消息,就去找了安姑父。听说安姑爷被八大营知会了兵部,调去丽龙八城办差去了。后来,她接到你写的平安信,知道你是被八大营抓的,又托人去八大营打听,知道你被京军押着北上了,她就赶紧给我送了消息。她出门在前,我马快,咱们在路上会合了……”
安然一惊,问:“阿凝也来了?”
“嗯。那丫头,紧张你紧张得不行……你真娶她了?”纪蕴远在荆州,不过洛城里放着眼线,方安两府和安然以及寄园的消息动向,是眼线关注的重中之重,因此,当洛城传出安然娶妻容氏的消息后不久,纪蕴在荆州便得到消息了。
纪蕴也深知容问凝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听命行事,只会服侍主子的小丫头片子了,她如今是洛城七家商铺的总掌柜。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她是安然身边,最配得上安然,最能帮扶到安然的女子,因此,当纪蕴听到安然已经娶了容问凝为妻的消息时,并没有觉得是个玩笑,倒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安然:“……”他本想分辩,可想到纪蕴对他的那份感情,他最终只轻轻“嗯”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应下时,他并不觉得欺骗了纪蕴。
一瞬间,纪蕴只觉得自己心干舌燥,说不出话来,满嘴满腔都苦涩无比。尽管他知道安然迟早会娶妻,他觉得他已经做好了迎接这个消息的心理准备。
可是,当他亲耳听见安然承认,他还是觉得难过到窒息。不过,纪蕴到底是称霸一方的江湖豪杰,一时的难过之后,他很快就强自振作起来,干瘪瘪地说:“阿然,恭喜。”
第219章 盛世与乱世的交界
第219章:盛世与乱世的交界
作者:天际驱驰
“阿蕴, ”安然十分真诚地说:“你也会找到个真心喜欢你,跟你相伴一生的人。”
黑暗中,纪蕴道:“嗯, 会的。”他把头侧向背对安然的一侧, 感觉眼眶里有东西要满溢出来。他跟安然, 亦会是守望一生的兄弟。
说过了容问凝的事, 安然更关心他现在的处境,问:“后来呢?”
纪蕴道:“我们一路快马加鞭, 没追上京军,不过京军那么多人,消息好打听,我们一路缀在京军后面追到金宁屯,比你们晚到两天。”
安然又问:“你们知道圣上被俘的消息了?还有, 我父亲呢?”他跟安凌墨只在北上的路上好不容易碰头了两次,到了前线后, 他被那些无能的将领统帅们像送货物一样送给了番突人,其后不知道安凌墨怎么样了,应该不会被送给番突人就是。
纪蕴微微舒了口气,压下自己的情绪, 说道:“圣上被俘的消息, 我在来的路上,就听道上的朋友透露过了。”
安然一惊,忙问:“消息已经传开了?”皇帝被俘的消息若是传开了,对大唐朝来说, 将是多么震憾, 不知道朝堂上会发生什么变故。
安然穿越而来,站在大唐人没有的历史高度。就算安然穿越前是个学渣, 对历史上最著名的两次皇帝被俘的情况还是耳熟能详,这两次皇帝被俘后,最共通的一点,就是大臣们很快就另立新帝了。
泰宗皇帝刚即位五年,才把朝政理通理顺,正想放手作为一番呢,这下御驾亲征,把自己“作”进了番突人手里,刚刚平靖安稳的朝堂,只怕又要掀起翻天巨浪。
前太子未死,明亲王犹在,储君未确立,诸皇子觊觎,泰宗皇帝如果不能尽快回归,朝堂势必又将进入新一轮皇位争夺,再加番突外族虎视眈眈,盛世转眼就要变成乱世。
纪蕴道:“早传开了,陛下被俘,三万唐军被屠,这么大的消息,符大将军最多捂个五天十天。”所以,当容问凝派人通知了纪蕴,风风火火北上追赶安然时,洛城那边已经得到消息。
容问凝和纪蕴在道上也听到了消息,他们都是普通平民百姓,不关心朝堂上会发生什么事,只想救回安然。
安然道:“那克初山怎么没有挟持圣上,一路破关掠城?”番突铁骑俘虏了大唐皇帝,明明正是士气最旺,风头最劲的时候,为什么不乘胜前进,反而却驻扎在丽龙八城?
纪蕴道:“我听说,是符大将军用兵得当,把番突人的前进道路都挡死了!你以为番突蛮子就甘心守在丽龙八城,等着大唐派大臣来议和?”
准备议和?这是好事,只要泰宗皇帝能够尽快回归洛城,大唐就不会乱。不过安然想到刚不久,那克初山叫他去跳舞,他还坐在一边旁听那克初山跟两个大将在那里推演攻守作战呢,那克初山哪里是困守丽龙八城,等着议和的样子?他这是又准备借着议和,麻痹唐军,要给唐军一记猛的呀!
安然赶紧推纪蕴:“不对不对,你快去通报符将军,叫他小心防着,大单于还想打仗呢!”
纪蕴被安然推得舒服,道:“打仗的事,你莫管,符大将军自会应付。咱们的事才要紧。”
“对对,你是来带我逃跑的?来了几个人?”安然一想到可以逃跑了,心头高兴,就要起来。他一个人不敢逃,不过有纪蕴这么个江湖大高手带着,他就觉得无所畏惧了。
纪蕴忙将安然按住,说道:“我这次潜进城里来,有要紧事,还要你配合。”
“什么事?”
“丽龙八城当初是安姑父督建的,据说,在城底下,留了一条通道……”
安然:“你就是从那通道溜进来的?咱们可以从通道溜出去?”
“不,安姑父修城时怕被敌兵从通道摸进来,就修建了一道门,必须要从里面才能打开。如果从外面强行用火-药来炸,通道就会塌陷。我进来,就是要把那一道门打开。只要打开通道……”
外面唐军就能不知不觉地大批潜入,然后趁番突人不防备,猝然发难,说不定,还能一举拿下晋江城,救下皇帝。安然高兴道:“咱们就来个中间开花,把晋江城夺回来!”
纪蕴道:“你理解错了,此举的主要目的是救出皇上,皇上的安危关系着朝廷的稳定,我大唐能不能转危为安,成败在此一举。晋江城处于番突人控制的地区中间,拿下一座孤城,没有一点意义,拿下了也守不住。”
那条通道设计的用意是成为城内守军和百姓用来逃命的最后通道,又怕被敌人从外向内摸进去,因此设计了一道门,需要从内向外才能开启。现在晋江城被番突人占据,唐军反倒要从外向内渗入,这就需要有人先行进城,去打开那道门。
纪蕴又说道:“虽然有图舆,但那条通道为了保密,没有标识在图上。又年久日深,安姑父只记得通道的入口在司马府底下,但在司马府具体哪个位置,具体怎么开启,记不太清楚了。我跟安姑父潜进城里来,摸黑进司马府探查,就看见你被带进了番突单于当成王帐的房间。安姑父说,好像入口就在那个房间。”
纪蕴停了一下,又道:“那个房间应该是司马府的客厅,被改建成了王帐。”
番突人住帐篷里,一帐多用,办事,会客,睡觉,议事,宴饮等等全在一个帐篷里,不挪窝。大单于的王帐当然是番突护卫们守卫的重中之重,不光王帐外面派了守卫,就是王帐里面也守着不少近卫侍从。
这种情况下,纪蕴武功再高,也根本没机会潜入王帐去寻找通道入口。再说,他也不知道怎么找入口,还得带上安凌墨这个丝毫不会武功的糟老头子。
“那怎么办?”
纪蕴道:“我们不能偷着进去,不过我们可以找机会正大光明的进去。过几天,番突骑兵将会在符大将军的围堵战线里取得重大突破,打开符大将军布下的防线……别慌,是符大将军安排的。等消息传回晋江,大单于就会召集他帐下的将领到王帐设宴庆贺。介时,宴会上也会有皇上一席……”
安然听到这里,吓了一跳:“他们攻破我们战线宴饮庆贺,还会让我们的皇上出席?”不是应该被关起来严加看管吗?
纪蕴道:“打听过了,番突单于本来是想胁迫陛下领军破关夺城,皇上以死相抗,番突单于就没敢怎么轻慢皇上,只叫人严加看守。上次他们打下掖州,就曾把皇上请去宴饮庆贺。”
请泰宗皇帝参加这种庆贺宴饮,当然是要羞辱泰宗。不过,那克初山没叫泰宗皇帝侍酒,似乎做得还不算太过份。而泰宗皇帝抵死也不带领敌军破关夺城,也还算是个有点气节的。
如果泰宗皇帝也像安然穿越前历史上的某个皇帝那样,带着敌军一路破关夺城,只怕番突军这会儿已经攻到洛城了。
若是洛城方面没有一个有魄力的大臣挺身而出,力排众议,另立新君,只怕大唐就要被番突人给灭了。
安然在心头暗暗评价,觉得这个泰宗皇帝也还可救,便问:“然后呢?”
纪蕴道:“宴饮上使唤的奴婢都是我们唐人,我跟姑父都会混进去侍酒。等姑父找到入口,我们就发难,能坐在王帐里喝酒吃肉的将领不会太多,护卫都在王帐外。介时,一些人护住皇上,我会尽快把将领都收拾了,我们另外安排了人,把王帐的门守住,不让外面的护卫冲进来,姑父负责把通道入口打开,只要打开入口的门,门后的唐军就会冲出来。然后我们就护着陛下从通道逃出晋江城,到时候,会有人负责把通道炸毁,阻止他们从通道追击。我们只需要尽快逃回大唐这边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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