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瑾连忙松手致歉,孙策本欲策马而起,转念思及自己尚不知晓对方姓名,这才勒马回望,挥手笑问:“阁下尚未告知姓名?”
郭瑾拱手而拜,“无名无姓一农夫耳,孙君何须挂怀?”
孙策不知信是不信,专注凝着她片刻,方回首拍马而去。
脑中思及策马奔腾,郭瑾一时默然不语。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同自己联系密切,却又在身份之事上讳莫如深,似乎是在惧怕着什么。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孙策就是策马奔腾。他不过是早便猜出了自己的身份,遂故意演戏装给自己看,仅此而已。
孔融提着郑玄酷爱的车前草信步而至时,先是被一匹行路带风的快马兜起了发冠,刚刚扶正冠帽,眼神却又聚焦在郑君门口,那位长身玉立的年轻公子身上。
粗布草履,形容简朴。
虽是身处凡尘俗世之内,却又湛然通明、气质出众,让人不由便生出几分喜悦亲近之感。
孔融如今身为北海相,虽与郑玄可称旧交,然则多年未见,只依稀记得郑玄膝下有一幼子,名为益恩,如今差不多便是这般年岁。
如此想着,孔融热情迎上前去,“益恩怎不进屋?莫非是为郑君罚站?”
说着便拉起郭瑾莹白的素手,将她直接带入门内。
望着身边不知何时冒出的中年男人,郭瑾:“……”
大叔你谁?
对方将她唤作益恩,显然是认错了人。不过眼瞅着自己迈进了那道努力许久,却仍是可望不可即的木门,郭瑾觉得作为一名碰瓷小砖家,她有必要抓紧时机,只要自己在这院子里轻轻一摔,那郑玄就算是对她的答卷不满,她也有理由蹭吃蹭喝常住不走。
正物色着院中何处崎岖不平,让自己摔起来能有那么几分漫不经心,谁知身侧的中年男人不知瞧见了什么,竟松开郭瑾的手臂,喜笑颜开地迎至主屋门前。
“夫人安好,不知郑君在否?”
郭瑾跟着抬头瞧去,只见简陋的石室内步出一位风韵犹存的襦裙妇人,那人瞧见迎至门口的中年男人,想必是旧友相逢,笑意藏也藏不住。
“孔文举!”
原来是旧识?郭瑾乖觉收回视线,耳中反复回响着方才的称谓。
文举,孔文举?不知为何,郭瑾脑中猛然蹦出那个耳熟能详的模范让梨小故事。
卧槽,不会是孔融吧?!
郭瑾再次望向那位冠袍带履的蓄须男子,只见那人含笑应下,继而恭维道:“融不才,如今堪为北海相,今日前来特为恭迎郑君回乡。”
郭瑾确认心中所想,未及同孔融探讨当年让梨的初衷,视线便已被那位钗裙素朴的妇人牢牢吸引。
方才过分注意孔融的名讳,郭瑾倒未来得及细看,如今端详着那位夫人的模样,郭瑾觉得自己可能是瞎了。要不然这位夫人的样貌,怎会同当日在地头劝自己前来拜师的妇人一模一样?
郭瑾身形一晃,她该不会……碰见了什么托儿了吧?
经神如郑玄,若想让她送些瓜果时蔬尝鲜,尽管直言便是,何必以拜师诳人?
那位妇人显然瞧见了郭瑾的身影,也不遮掩,忙同她热情招手:“我家先生正于南溪草亭授课,郭郎何不将答卷自己交付过去?”
还真在授课?郭瑾严重鄙弃了一下自己龌龊的思想,复长揖拜别,踏溪寻觅而上。
风和景明,花香鸟语。
郭瑾步行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便见临近水源,有一处破旧草亭,亭中分席错落几位袍服端正的儒生。面朝众人席坐的方向,有位其貌不扬的白须老翁,松形鹤骨、精神矍铄,虽粗衣敝履,却依旧炯然若神。
亭中论声纷然,俨然是在针对经书的某些观点各抒己见。
郭瑾自觉垂袖而立,静静恭候。
飞鸟过尽,炊烟渐起。郑玄终是散课,弟子皆起身作别,郑玄挥挥手,只让诸位午后继续前来听讲。
眼见郑玄杵着自己的木拐潇洒离去,郭瑾叹息一声,毕竟求学之事不可强求,对方见与不见自己,都是人家的权利。
郭瑾正欲回身离去,身后却传来一道嬉笑的男音,“郭郎留步!”
话音落时,那人已成功绕到郭瑾跟前。
眼前的少年应比自己小上几岁,鼻梁挺直、容光焕发,眸光清亮锐利,给人一种精明干练之感。见对方冲自己伸出一只手来,郭瑾神色微怔,古代也开始流行握手礼了么?
见郭瑾迟疑未动,对方笑得更是开怀:“夫子困乏,未能前来相见,特遣在下前来收取郭郎答卷。”
郭瑾忙将怀中叠放整齐的宣纸取出,又解下随身的包裹,自背囊中取出一摞洁净无瑕的白纸,悉数交到对方手中。
“先生年迈力薄,宜少持刀笔刻牍,瑾欲略尽心意,望君代为转达。”
谁知听过郭瑾的话语,对方却罕见地收起嬉笑的神色,并袖长揖道:“阁下可是颍川郭瑾?”
郭瑾本以为对方早便知道自己的名姓,否则又怎会一口一个郭郎?见他如此,郭瑾只得作揖对拜,“不才郭瑾,还未请教足下名讳。”
少年答得恭敬:“在下法正,扶风郡人士。”
郭瑾:“……”
又是名士雷达在线开启的一天?
第57章 神医华佗
日影正盛, 郭瑾背对着阳光站立。
法正貌似不知疲倦一般,冲她喋喋不休道:“早便听桃桃提及,说是瑾兄抛却长安城中的金石宝马, 利禄功名,甘心隐居徐州,做一自在闲人。”
郭瑾跺跺有些发麻的右脚, 法正继续道:“桃桃打从去年便一直仰慕瑾兄之名,日日在我耳边絮叨不停,今日既是瑾兄亲临此地, 不若稍候片刻,让我为二位引荐一番?”
郭瑾俨然已被这烈日灼地头晕眼花, 听闻此处, 想着早些完事早些打道回府, 便躬身应允下来,“不知阁下口中之人现在何处?”
法正欣然回身, 本想将那位自打见到这位郭郎的身影后,便心旌摇曳, 全然顾不得师长所言的小师妹唤来相见。谁知刚刚还忸忸怩怩推搡着自己前来帮忙收取答卷的姑娘,不过转瞬之间便没了人影。
法正不由讪笑两声:“桃桃方才还在此处,许是耐不住羞涩, 不敢相见罢了。”
郭瑾觉得人生就是如此的神奇,她不过是一番骚操作装装逼罢了,没成想竟然当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迷妹?
郭瑾压制着疯狂上扬的唇角, 冲法正憾然对拜:“对方既无意相见,瑾便不再勉强,劳烦阁下将托付之物交于郑君,瑾就此拜谢别过。”
法正不死心地回头观望一圈, 见当真不见小师妹踪影,助攻没有做成,只能不情不愿地将郭瑾放走。
郭瑾卸下行装,一身轻松。
只见她利落沿着溪水而下,途中林木蓁蓁、风景秀丽,郭瑾绕行几步,专门从北面的石阶下山而归,前往山脚处寻找自家的车驾。
花开遍野,郭瑾下山时,视线逡巡一圈,竟发现路边长着不少翠绿旺盛的车前草。想着此物是郑玄所爱,郭瑾取出襻膊搂起衣袖,这才小心翼翼弯腰采拾。
想着自己马上便要成为郑玄的入门弟子,郭瑾更是飘然喜悦,口中禁不住哼起某首不知名的曲子。
郭瑾拢起一捧车前草,心满意足地打算抬步回家,谁知迈出草丛时,却猛然被一处钝物绊倒。郭瑾扑进绿油油的草丛中,幸得其反应机敏,顺势做了个俯卧撑,然后成功跃起。
郭瑾凝神朝绊倒自己的方向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灰色长袴,由于太过肥大的原因,微风过,还随着波漾浮动在草丛里。
伸手拨开杂草,郭瑾的视线瞬时开阔,眼前显出一道成年男人的身形,此人面色青黑,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如今正半死不活地瘫倒在杂草丛中,口中时不时还会溢出几声痛苦的低吟。
看他的面相,应是中毒不假。
若说上一次她将二郎捡回家中,是因为对方天生萌物,自己实在抵抗不了小正太的诱惑。可这一次躺在自己跟前的是一位毒入肺腑的中年大叔,自己脑子瓦特了,才会费力不讨好地将对方救回家去。
如此想着,郭瑾抬脚便欲走人。
许是求生的意志激发了对方的听觉神经,郭瑾还未迈出半步,那人便已精准缠抱住自己的大腿,郭瑾惊恐瞪圆了眸子,对方……对方不会是得了什么一碰就死的传染病吧?
怕死第一名的郭瑾忙飞脚踢开对方的束缚,然后条件反射地便要冲头离去。就在她奋力挣扎时,对方怀中突然滑落一本厚厚的手札。
郭瑾那一脚含了七八成气力,对方被她一击,很快便重新瘫软下去。郭瑾纠结着上前,隔着自己素白的方巾,捡起对方掉落的手札认真捧读一番。
字迹凌乱不堪,似乎主人记录时写得很急。
郭瑾翻来覆去,都只能看懂几个简单的词汇,什么当归、土参、茯苓等等,从这些词汇中不难瞧出,对方应是个土郎中,再不济也读过几年医书,懂些医理常识。
讲真,医生的密码式字体,原来自古便有么?
可这样一个略通医理的人,怎还会把自己整得险些暴尸荒野?
郭瑾合上手札,视线蓦地扫到封面上那莫名端正的落款。
“华佗?!”郭瑾不可置信地再三确认,乖乖,传说中的“外科圣手”就这样被自己捡到了?人家都是随地捡装备,她倒好,处处捡大佬。
要是放到现代,她甚至都能猜到明天头条的热搜标题——
#惊!著名神医上山采药毒死自己为哪般?#
#这到底是智商的扭曲,还是医德的沦丧?#
不过神医对于乱世而言简直就是外挂般的存在,郭瑾扔掉自己的方巾,也顾不得对方身上的脏污淤泥,只费力将华佗扛至肩头,任劳任怨地搀扶着他徒步下山。
山下的僮仆静候良久,早已等得心焦意乱,生怕自家先生生出什么变故,却又不敢离弃车驾乱跑,只能望眼欲穿地原地恭候。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郭瑾终于扛着华佗现身,僮仆急急奔上前来,将华佗接过。眼瞅着对方将华佗好生安置于车厢内,郭瑾亦跟着跃上车驾,又嘱咐僮仆即刻启程,途中若是得空,顺便将请一位医师前来看诊。
及至家中已然黄昏。
祢衡吹着黄昏的斜风,发冠歪歪束在头顶,眼神却焦急注视着郭瑾车驾的方向。郭瑾率先下马,之后便命两位僮仆一道将华佗搀扶而下。
祢衡正要追问她何至于傍晚而归,便见车驾中搀出一位面色青紫的陌生男人。祢衡堵在郭瑾跟前,郭瑾急着为华佗解毒,根本来不及同他细说,只能绕路而过。
祢衡心头堵塞不堪,他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这一挚友的宝座似乎不太稳妥,可郭瑾神色凝重,此时显然不是翻旧账的良机,祢衡转而泄气,亦跟着趋行进屋,探听那位陌生男子的情况。
医师很快便登门而至,僮仆远远恭候在外,见医师到了,忙为其引路进门。郭瑾自觉让开地方,医师示意闲人屏退,这才探息诊脉,为其推断毒性缘由。
两盏茶的功夫,医师推门而出,郭瑾忙迎上前,急切道:“不知病人所中何毒?”
医师捋须而叹:“此毒名为断肠草,多有散瘀止痛之效,用量多大便会粘连肠胃,使其乌黑溃烂,人会腹痛不止而亡。”
断肠草?
一听便是个狠角色。
郭瑾浑身一抖:“不知医师可有救治之法?”
对方闻声,面色登时爬上几分郝然:“在下医术不精,虽知晓此毒病理,然祛毒并无良策,只能先以碳灰融水洗胃。”
心想事不宜迟,郭瑾忙按对方的吩咐为华佗清洗肠胃,又按照医嘱寻来绿豆与金银花,按一定用量急煎后喂其服用。
事罢医者复又诊脉,见病人脉象平稳下来,这才舒缓长叹,似乎生怕砸掉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名声与招牌。
僮仆将医师送走,又领了方子进城抓药。
祢衡见对方逐渐褪去青黑的毒气,整个面部愈发清晰立体起来,不由嗤笑几声:“长珩说此乃神医,然吾从未见过这般医者,明知有毒而食之?莫非是欲仿神农尝以百草?”
祢衡虽是讥讽之言,郭瑾却觉得此话并非没有道理。
像华佗这种医痴,既然沉迷于外科手术,那定是想找出最合适的镇痛药物,也即麻醉药。否则不是谁都有关羽那般魄力,可以刮骨疗伤而不动声色。
想必华佗也是看中了断肠草的功效,这才以身试险吧?
郭瑾笑一笑:“且不论此事,正平可知那吴郡孙策?”
祢衡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听闻那孙坚为黄祖所杀之后,孙策便守孝不出,今年年中方率部投奔陶谦,陶谦肚量难容,孙策又不知收敛,反倒四处结交士人,大有招兵买马之嫌。”
原是如此?
郭瑾颔首应声,自己之前专注于耕种与求学之事,竟漏下这么些时局新闻,看来孙策离逃离徐州之期不远了,自己也该好好想想下一步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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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三年七月,郭瑾终于得偿所愿,拜入郑玄门下。
祢衡近水楼台,闲暇时亦被准许前来听教,往日里那般狂恣张扬之辈,如今竟端地额外乖巧,甚至由于来往密切,祢衡还与孔融建立了良好的忘年交关系。
郭瑾得蒙师恩、受益良多,学问日益精进。
陶谦得知此事,自知郑玄乃世外之人,只得拜请郭瑾前来下邳城中,为他几位犬子授课任教。
郭瑾明白装逼≠会教学,因此苦苦辞谢数次,陶谦却不为所动,再三执意相邀。想着人在屋檐下,自己断没有驳斥主人面子的道理,因此郭瑾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授课时已至深秋。
郭瑾初为人师,自然注意仪表,一大清早便起身整理衣着服饰,想着师长理应端庄素朴,她特意寻了件中规中矩的苍青色儒服,峨冠博带、衣袍带风,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韵味。
陶谦膝下二子,一名陶商,一名陶应,皆是资质平平,不甚通达。陶谦在府中辟出一间书室,专门供郭瑾用来授课教学。
想着可怜天下父母心,陶谦望子成龙,本是人之常情。郭瑾捧着手中的《毛诗》与《九章算术》等古籍,想着首先熏陶一下两位的文学素养,以及数学逻辑能力,简言之就是语文课与数学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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