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 她便成了“眼疾难医”的陶谦幺女。
辛苦一家老小帮自己演戏,若是如此还不能捕获君心,陶然觉得那她还是去喜欢女人算了。
正当此时, 身后传来一道大大咧咧的男音:“小姐何以假病诳人?”
陶然悠然自在的身形蓦地一僵,笑容凝在面上,片晌,方视死如归地转动脖颈, 回头来瞧。
只见不远处那幅紫竹屏风后,绕出一位身着麻衣短褐的男子,那人好整以暇地抱臂而立,定定同自己相对。
还好没有先生在场。
陶然心底庆幸万分,复又将眼前的男子打量了个遍。对方既未直接露面,想必定然不是先生家中的僮仆侍从。此人身后不过两三步的距离,置有一只黑漆木箱,看那箱子的大小样式,应是药箱无疑。
若是她没猜错,此人便是先生口中那位医术高明的好友了。
神医面前,装蒜无用。
陶然忙得体起身,而后蹶行至华佗跟前,恭敬见礼道:“陶然无状,医师见笑了。”
华佗心道有趣,却并未打算放过这位精如狐狸的小女郎:“小姐并无话说?”
陶然似乎没有隐瞒的欲望,被华佗拆穿后,反倒松了口气般,长拜不起,“医师有所不知,陶然早已仰慕郭郎声名,故作眼盲之态,无非是想寻机接近,望能求得郭郎庇佑怜悯。”
顾不得华佗的反应,陶然神色更为诚恳:“陶然自知此举欠妥,然箭在弦上,只得冒险一试,望医师成全,莫要将此事同郭郎提及,陶然就此先行拜谢。”
话罢,屈膝欲跪。
华佗觉得自己太难了!俊男美女,佳偶天成,本是任谁看了都乐见其成之事。
可作为一名阅人无数的民间医者,他虽不敢口出妄言,自称妙手回春,但只需一眼,他便能确认一件不得不提的事。
郭瑾不过是女扮男装罢了。
这位陶小姐既表现的如此痴情,若让她得知实情,也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所以这段“姻缘”,终究不是一桩好事。
华佗不能将郭瑾的隐秘告知陶然,也不能在找不到合理借口的情况下,堂皇揭穿陶然故作眼盲之事。
华佗思来想去,只能提议道:“既如此,华某自可默不作声,然小姐亦要应下医治一事,最迟年节过后,小姐便要宣称眼疾得愈,不可再作眼盲之态欺瞒长珩。”
陶然本就没有长此以往的打算,闻声更是欣慰颔首,“医师大可放心,待年后眼疾‘痊愈’,我便向先生表明心迹,定不会再提及此事。”
现在的小姑娘都这般热烈奔放了吗?华佗一脸“时光如梭”的感慨,不再同陶然多言,转身跨越门阈,遥遥远去。
郭瑾进门时,方才本还期期艾艾,一副“让我死了算了”的悲戚表情的姑娘,如今却于室中静静垂手而立。听见郭瑾进门的声响,对方貌似无意地伸出手来,漫无目地摸索了几下,最终成功扯住郭瑾似水的长袖。
陶然抿唇低低道:“先生拜请好友为我医治眼疾,本是一番好意,陶然一时任性,还望先生莫怪。”
郭瑾:“……”
早知如此,她何必在门口同祢衡讨论那老半天?
郭瑾忙从善如流道:“小姐想通便好,今日我先为小姐授课,自明日起便劳烦小姐勤加来往了。”
陶然依依不舍地松开郭瑾的长袖,盈盈一拜道:“今后便多有叨扰了。”
郭瑾不再同对方客气,只端了书本便与陶然论及《春秋》。
课罢回程。
郭瑾将陶然送至马车,又目送对方遥遥远去。祢衡百无聊赖地倚在草庐的木门处,衣袂随风、霞姿月韵,难得体现出端庄得体四字。
见好友望向自己,祢衡不失时机地揶揄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今不外如是。”
郭瑾觉得此人话中有些酸意,因此也不着恼,只故意反将一军:“正平可有心仪的女子?”
祢衡睨了她一眼,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从未”。
在古代普通早婚早育的环境下,祢衡这二十年来竟连个思慕的人都没有?郭瑾如此想着,禁不住无情地嘲笑出声。
祢衡显然是个逻辑小能手,反驳的话说来便来:“听长珩此意,定是早有心悦之人?”
否则你比我大上一岁,又有何颜面来嘲笑在下?
祢衡毫不留情继续接道:“如何?长珩当真喜欢方才的陶家小姐?”
郭瑾这次彻底湮了声,倒不是被对方堵得,而是听到祢衡那句笃定的心悦之人时,郭瑾满脑子全是那个青衣素衫的身影。
如他那般云淡风轻的人,却险些在自己面前失了控。两人之间距离越远,郭瑾心底那份本来纠缠难解的心意似乎就越发清晰难控。
也不知奉孝如今,过得好不好?
……
年后春耕将至,郭瑾前去地头查看附近的土壤状态。
去年由于郭瑾所推模式起效,附近一带的收成颇丰,郭瑾实验用田,较之普通农夫所耕之地,至少丰收三成。
基于此,郭瑾专门拟出一份初步报告,并直接拿给陶谦过目。
陶谦虽则年迈,然为民之心却未有消减,听闻郭瑾分析,直接便准了她的方案,将此循环生态,推广至徐州全境。
郭瑾捻了捻手心的红土,正要起身回家,谁知身后突然蹿出一道娇小的碧色身影。
那人喜悦握住自己的袖边,眸光晶晶亮亮,容色明媚地唤出一句:“先生!”
郭瑾未及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见对方比平日多了几分畅快,不由惊喜道:“小姐可是痊愈了?”
陶然应声点头。
终于得机正大光明地端看郭瑾,陶然脑中禁不住回想起父亲曾提及的许配之事,父亲早就明白她对郭瑾的心意,又十分欣赏郭瑾的才干,因此有意促成自己与郭郎的姻缘,本就没什么稀奇。
陶然不由欣慰地想,眼前这位白衣绝世的俊俏公子,即将是自己厮守一生的温柔郎君。如此想着,不由心中羞郝,又觉此事水到渠成,便就着表达谢意的功夫,顺水推舟道:“先生厚德陶然无以为报,不如……”
不如?
许是见对方着实羞涩,郭瑾试探性道:“不如你我义结金兰?”
陶然被她所言震惊于原地,许久,在郭瑾迷惑至极的目光中,陶然飙出几抹泪珠,再次赌气闷声而别。
郭瑾:“……”
有一说一,做自己的妹妹竟有这般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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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四年,夏暑难耐。
陶谦居于院中的八角亭中乘凉,陶然难得清闲,便亲自挑选了些紫黑圆溜的葡萄,备好送至父亲跟前,想着犒赏犒赏这位尽心竭力帮自己追夫的小老头。
陶谦懒洋洋卧于身下凉席之上,身侧左右两位湘裙侍女各持着手中的扇叶,为其扇风解暑。陶然跪坐于父亲身前,好奇探问道:“父亲今日似有心事?”
小儿女向来心思缜密独到,陶谦叹息着自身后取出一纸帛书,丝毫不避讳地将其递到女儿跟前,“乖女可知,那兖州曹操之父曹嵩,近日欲从徐州借道而过?”
陶然快速打开手中的帛书,曹操显然十分重视这次曹嵩回兖之事,那般气焰嚣张的人,竟愿意亲自手书一封,全数捡着好听的话来说。
陶然知道,父亲如此叹息定是心中有所计较,便直接反问:“父亲不欲借道?”
陶谦素来看不惯曹操的作风,乃至于从他的家世,再到他雷厉风行的手段,都是自己日常鄙弃的对象。
陶谦诚然道:“曹操此人阴狠狡狯,又不时驱兵扰我徐州之境,为父固然不愿为曹操驱使。”
陶然捏了颗葡萄放进口中,汁液津甜,直像要甜到人心里,“父亲虽有此念,然曹操势同猛虎,宜当远交。若因借道之事与曹操交恶,此岂不为因小失大,逞一时意气,而陷万民于水火?”
陶谦听出女儿言下之意,紧皱的眉头松弛下来,“然儿所言极是,为父这便回信曹操,应下此事,也算卖他几分薄面,曹操若是知恩,必不会再行滋扰之事。”
陶然遣人回屋为陶谦取来纸笔小案,见父亲起势落笔,字道遒劲有力,不由撑着额头再问一声:“不知父亲欲派何人前去护送?”
陶谦想也未想,脱口便道:“都尉张闿。”
届时给张闿两百骑兵便可,自家境内,还有谁敢劫他陶谦的骑队?
脑中思及前段时日郭瑾托付自己的事情,陶然不由迟疑道:“张闿不过一介武将……”
陶谦这次没能明白女儿的话,“然儿此言何意?”
陶然就事论事道:“护送曹嵩之事,看似无足轻重,然兹事体大,怎可尽信张闿一人?曹嵩若有半分不测,曹操岂不名正言顺拥兵来讨?父亲虽不缺精兵悍将,然境内百姓千万,若因此遭殃,你我何以能安?”
一朝天堂,一夕地狱。将徐州境内安稳与否,全数压在一个都尉身上,岂不可笑?
陶谦终是回过味来:“然儿以为,孰堪随往?”
再派个人去互相监督,总能杜绝内部作乱的可能性了吧?
见鱼儿上钩,陶然直接推荐道:“郭瑾,郭长珩。”
“长珩?”陶谦俨然有些吃惊:“不过一文弱书生耳,如何与张闿相抗?”
到时单方面被人吊打,又哪里起得了监督作用?
陶然笑一笑:“父亲岂不知,智者顺势借力,四两可拨千斤?”
陶谦了然颔首:“如此,便依然儿所言。”
陶然领命而出,专门乘车出府,亲自赶往城南草庐相告。
郭瑾恰于院中喂鸟,前几日祢衡不知打哪儿抱回一只鹦鹉,自此便开始了自己训练鹦鹉作赋的英勇生涯。
用祢衡自己的话来说:我这么出类拔萃,我养出来的鹦鹉,也必不可能是平凡的鹦鹉。
郭瑾见鹦鹉弱小可怜又无助,脑中想起当年兄长养的那只小可爱,不由母爱泛滥,日日变着法子提高对方的伙食水平。
陶然提起裙摆,轻巧跃至郭瑾身后,虽埋怨对方过于迂腐不解风情,那股殷殷切切的少女心事还是丝毫未减。
郭瑾正要回头,转身的动作有些突兀,因此陶然还未站定,便因不及躲避,而生生朝后栽倒。
郭瑾眼疾手快拉住对方的手臂,将对方扯回原位的过程中,还不忘感慨自己勤于剑术,最近手臂上终于长出一些些肌肉,至少看着不似往常那般纤弱似柳。
陶然的个头并不算矮,甚至顺着力道向郭瑾怀中扑去时,已能碰到自己挺翘的鼻尖。陶然耍赖般扯住郭瑾的前襟,眉眼带笑,就这般直直同她相对。
郭瑾礼貌性抽身而退,陶然也不勉强,笑意却更深:“先生托付之事,陶然业已办妥。”
郭瑾怔了半秒,想必对方所说,应是曹嵩过境徐州之事。拯救曹嵩,应该算是自己隐于徐州的另一个首要目的了。再没有什么比救下老板父亲更为刷好感的事情了。
曹嵩不死,徐州才有可能不战而定,徐州粮仓才有可能成为后期官渡的后备粮仓。哪怕行差踏错一步,自己的计划都有可能变为泡影。
郭瑾敛衽而揖道:“瑾先行谢过。”
陶然却没有离开的打算,只听她不依不挠道:“先生可是要走?”
郭瑾凝神回望,对面的姑娘碧色罗裳,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面上却莫名染上几分悲戚,眸中亦凝上些微倔强的泪光。
郭瑾知道,她所言要走,是为双关。
到底是去护送曹嵩?抑或是自此离开徐州,再不回程?
郭瑾没有办法回答,只能当做没有听懂,温笑着转移话题:“小姐眼疾既已痊愈,今后便不必专程赶来寒舍就医。”
陶然咬唇不语。
郭瑾狠心接道:“瑾才学浅陋,小姐与令兄皆聪慧过人,今后当勤勉自学,再觅良师才是。”
陶然终是憋不住,豆大的泪花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嗒嗒砸向地面。
她再也不想伪装成连自己都不喜欢的性格,只见她向前逼近几步,双目与郭瑾直接相对,她的神色不再如方才那般凄凄切切,反而透出一股说不出的稳重清冷。
她眼前的男子面若冠玉、眉目星朗,气质更是清澹似水,似乎从不会为谁搅起漫天风雨。陶然嗤笑一声,忽而反问道:“先生以为,自己当真能离开徐州?”
郭瑾:“……”
抛开那些有的没的,这突如其来的大女主暗黑风是什么鬼?
第60章 见钱眼开
秋高气爽, 儒袍青年挽起车帘躬身而入,车厢内正跪坐着一位红光满面的蓄须老者。老者身侧有一乌发高髻的窈窕女侍,此刻正捧着手中广口鼓腹的酒壶, 静静等待老者饮尽杯中的梅浆。
目睹父亲悠闲之状,曹德温和笑笑,出声恭敬道:“父亲, 再有一盏茶的功夫,便要驶入徐州境内了。”
曹嵩抬起眸子,视线越过门口眉眼敦实的少子, 继而落在远方濛起纷纷秋雾的山水之上,不自觉转起手中两颗滚圆的玉珠。
他的声音有些急切:“孟德今日可有来信?”
不得不说, 那个打小便给他惹尽了麻烦的儿子, 如今却成了自己千里迢迢冒死奔赴的依靠。
曹德先是挥手差人送上麦饭与白灼笋尖, 紧跟着还续上一份滋着热气的新鲜炙肉。女侍颇有眼色地取下酒具,又布上食案, 蘸湿方巾为曹嵩净手擦干。
见父亲仍有急色,曹德这才自怀中掏出一纸帛书, “父亲勿忧,方才收到兄长来信,徐州牧已遣人专程护送父亲过境。”
曹嵩闻声, 悬着的心脏终是安稳下来。如今天下不甚太平,黄巾滋扰、群豪兼并,流民灾众不计其数, 自己自琅琊奔赴许昌,又身负万贯家财,行在这乱世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曹嵩感叹一声, 复持箸而食,心情通畅,食欲自然也旺盛不少。
见父亲终是落下心头大石,曹德想起兄长信中的嘱托,不由斟酌道:“不过兄长有言,说是父亲宜弃去不必要的车物辎重,莫要为人觊觎、惹祸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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