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面带不豫,却乖乖湮了声,示意郭瑾继续分析。
郭瑾再次灵魂发问:“将军再想,若是曹操有意设局,打算里应外合,来个瓮中捉鳖,那将军又有几分胜算?”
吕布的脸色更加难看。
郭瑾笑一笑,安抚道:“瑾有一计,不仅可使将军抽身僵局,还能以逸待劳,将徐州归入囊中。”
“徐州?”吕布显然没有跟上郭瑾的思路。
郭瑾正要解释,吕布突然灵光顿现:“话虽如此,郭郎又缘何帮我?”
毕竟当年拖自己下水时,对方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郭瑾影后附身,听闻此言,竟是悲悲切切,一时哽咽难言。
吕布本就看不得漂亮小哥哥难过,哪怕是讨人厌的漂亮小哥哥,因此慌忙掏出怀中雪白的方巾,极不自然地塞进郭瑾手中。
郭瑾欣慰一笑:“瑾素来奉行君子之道,从不敢有害人之心,当初若非董贼恶行昭彰,除却将军神武之外,天下哪还有第二位可以担此重任?”
见吕布颇为赞同地点点头,郭瑾继续道:“当初瑾本是想借将军之力,除去天下首恶,将军也可因此闻名天下,洗去屈居董卓麾下的多年冤屈,未曾想竟害将军记恨多年。”
吕布觉得自己的口才当真弱爆了,若是再任凭对方说下去,自己估计都要跪下来叩谢对方上次给自己这个诛杀国贼的天大机会。
吕布再次回归主题:“往事莫究,郭郎方才所言徐州,是为何意?”
郭瑾擦擦挤出的几抹泪花,继续道:“曹操此人阴险多谋,就算此时占了兖州全境,倘若曹操全面反扑,将军定也坚守不久。更何况此时尚有三城未克,如曹操确有诱敌深入之计,将军岂不是自寻死路?”
“与之相较,徐州牧陶谦年迈多病,竖子无才,今后徐州之主定非陶氏中人。将军若假借战败之名,趁机投奔,待陶谦病重,徐州大乱,岂非将军力挽狂澜之时?”
吕布思考地极为认真,郭瑾不慌不忙地举棋静候,对面的青年将军先是随之颔首,接着便眉宇微紧,似是仍有疑虑。
他的声音带着不可忽略的试探与怀疑:“我为何要信你?”
为什么我要相信你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
郭瑾早知吕布擅疑,故落下棋子,斩钉截铁道:“自今日起,瑾便投身效命于将军,今后与将军同生共死,如此安能信否?”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郭瑾觉得自己如今的生活可比谍战片刺激多了。
吕布成功怔了片刻,见郭瑾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这才不可置信地反问一句:“当……当真?”
郭瑾扔下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裹,“如何?”
吕布这才如获至宝,当即为郭瑾安排了营帐住所。
郭瑾提议吕布明日进攻鄄城之际,莫要顽抗,遇敌便携部佯败东逃,快马前往徐州投奔陶谦。吕布从善如流地应下,又握着郭瑾同她探讨了些张邈陈宫之事,这才意犹未尽地回归主帐之中。
待吕布离去,郭瑾悬起的心脏终是沉沉回落。
其实曹操征讨徐州不过是做做样子,她学着董卓当年进驻雒阳时的伎俩,提议曹操将城中将士分批分日放出城外,每日出城的士兵中,又会抽出大半,让其于傍晚时分乔装回城。如此反复数日,才做出兖州驻军空虚的假象。
为了更好的表演效果,曹老板更是直接披甲上阵,率轻骑屡袭徐州边境,大有战火燎原、一触即发的趋势。
不仅如此,她还提前重金收买了陈宫的车夫,只让对方悉心留意陈宫踪迹,若其频繁来往于陈留太守张邈,或者其弟张超,甚至于从事中郎许汜、王楷等人,便找人携壶梅酒,亲自送到自己府上即可。
果不其然,曹操“出兵”不过月余,陈宫与张邈等人便蠢蠢欲动,意欲合谋反叛,迎接吕布入境兖州。
郭瑾并不清楚陈宫对曹操的敌意到底从何而来,毕竟此人当年也算是曹操拿下兖州的功臣之一,但人心易变,乱世之中哪能求得绝对的忠诚?
也正因此,郭瑾算好时机,专门亲往求见吕布。
好在吕布看见自己拜帖落款处的“郭瑾顿首”时,没有将自己直接赶出营帐,而是派人烹茶取棋,隔案对坐。
如此,才有了方才的对话。
若是吕布不愿,明日还有更加凶险的地狱在等待他。若是吕布愿意,自己便可借此重返徐州,并经由吕布之手,为曹老板拿下徐州全境。
无论如何,自己的计划都已成功了一半。
次日,吕布依计而行。
他先是故作推辞,亲身断后,待张邈等人悉数攻入城中,吕布直接弃甲率部而逃,朝着徐州的方向日夜兼程。
张邈等人进入城中,不见吕布支援,方知中了敌方请君入瓮之计,再想后退,城门已关,众人退无可退,陈宫焦头烂额间,忽见城楼之上,出现一道极为熟悉的中年身影。
那人本该浴血奋战于徐州,再不济,也不可能这般快便驰援鄄城。莫非……
莫非曹贼预知至此,早便通晓他与张邈反叛之心?
“怎么可能?”陈宫喃喃自语。
城楼上的男人显然没了耐心,只见对方手起又落,四面八方蓦地冲出海水般的人潮,那些兵士持起手中的茅戈长戟,眸中是寻见猎物时的晶亮与血性。
四周城墙之上亦围起密不透风的弓.弩手,陈宫第一次觉得,自己算漏了。
但就算赴死,自己也定不会向那曹阿瞒卑躬屈膝!
目睹城中哀鸿遍野的惨状,曹操哀叹一声,顺势背过身去。若说一开始自己对郭瑾之计尚有疑虑,如今得知张邈等人联合反叛之后,他不由开始庆幸,若非郭瑾筹谋,自己几失兖州矣。
曹操揉揉眉心,冲身侧静静侍立的于禁道:“陈宫,杀无赦。”
·
夜风习习、人语窣窣。
帐外不停有士卒经过,郭瑾捏起手中那细如银豪的毛笔,望着面前独一块的绢帛,笔尖顿了顿,还是默默收起。
双手撑起下巴,郭瑾觉得兄长定是要同自己生气,谁让她不吭一声便自作主张再入徐州,兄长生气定是难免的,只是这新仇加上旧恨,可别气坏了身子才是。
郭瑾伸了伸懒腰,只觉腰椎有些酸疼难耐,忙认命起身爬回榻上,打算就此休憩片刻。可就在郭瑾起身的刹那,她突然感受到一阵不同寻常的冷光。
郭瑾心尖一颤,几乎是反射性地偏头一躲。
卧槽,不会是有人提前藏身于这营帐之中,静待时机要取自己的小命吧?
郭瑾闪身贴至帐边,双手一边摸索着什么利器重物,一遍迅速向门口移去。对方却立马看出了她的意图,不过纵身之间,对方便已切断郭瑾去路,然后劈刀而下,刀刃带起一阵凉风,郭瑾一时不察,躲得有些狼狈,险些被贼人当头劈中。
抱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感,郭瑾觉得大概只有一招,能解救自己现在武器缺失,完全被动的情况了。
如此想着,郭瑾在对方逐渐惊恐的眼神中,尖叫嘶吼一声:“救—命!”
对方显然被郭瑾激怒,似乎生怕被人发觉自己的踪迹,那刺客右手持刀,左手光速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然后仗着速度优势,一刀堵住郭瑾去路。
眼瞅着对方锃光的刀刃马上便要亲吻自己的小腹,郭瑾只感觉有人生生拽了自己一把,然后天旋地转间,便把自己牢牢护进怀中,留给对方一个毫无保护措施的后背。
眼瞅着门口络绎涌进成群的士兵,甚至还能听见赤兔马骄傲的长嘶,陈宫觉得这应该是自己第一次这么血性冲动了吧?
自己本来已经金蝉脱壳,将自己的盔甲套给了身边亲信,然后悄悄换上了曹军的兵服。他本来已经混进了曹操军中,趁乱出城、安身保命这才是自己应该做的。
可听闻军中所说的郭郎妙算后,他突然觉得自己不甘,他不甘心自己临死都没见过这位将自己算计到如此境地的人。
所以他费尽心力追上吕布残部,他已然报了必死的决心,可他最后还是没能成功,就在自己将要得手的瞬间,被一个毫不起眼的兵卒破坏了计划。
吕布军中竟还有这等舍己为人的部将?
陈宫见势不妙,忙抽身而退,谁知方及营帐门口,便被吕布自百米之遥一箭穿心,窒息而亡。
郭瑾来不及关注刺客的动向,也来不及倾听周遭的将士缘何情绪高涨,她只知道自己手心所触之处,皆是粘腻的血液,涓涓不断地流着,仿佛不会枯竭一般。
郭瑾慌了,她不想欠下旁人的性命,只能一边急唤旁人去取些行军所用的纱布伤药,一边摇摇晃晃撑起对方的身体,将他妥妥帖帖安置于榻上。
郭瑾的手心都是热汗,见对方似乎难受地紧,郭瑾忙摘下对方头上的铁盔,并理整那人略显凌乱的发丝。
凝视着对方高挺的鼻梁,紧闭的双眸,以及那看似凉薄的红唇,郭瑾只觉喉咙干涩的厉害,她竭力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眸中凶悍的泪意,泪水就这般没出息地砸在对方衣袖之间。
“你……你为什么要来?”
第64章 结亲陶氏
四下漆黑如墨。
郭瑾挑着昏黄的夜灯, 半匍匐在草丛之中,额上全是粘腻的热汗,她摸索辨别许久, 这才取下几根新发的蒲公英嫩芽,又采了些应季的简单草药,这才马不停蹄赶回营帐之中。
当初救下华佗之后, 华佗出于答谢的心理,曾专门教给她一些外伤的基本处理手法。郭瑾抽抽鼻子,控制住自己憋闷的情绪, 这才矮身跨入帐中。
帐内灯烛摇曳,一应装置皆简陋地可怜。郭瑾快步行至塌边, 榻上的男子早已昏昏沉沉晕睡过去, 如今只留给她一个惊心动魄的伤口。
郭瑾取来清水、灯烛与铁剪, 又扯下自己腰间宽敞的博带,这才开始小心翼翼为对方清理伤口。方才出门之前, 郭瑾心急如焚,只怕找不到合适的药草, 便为他简单止血,未作过多处理。
如今衣袍尽数与血肉粘连在一块,郭瑾狠狠心, 还是剪下对方伤口周围的布裳,一边小心翼翼地分离布块与伤口,一边就着清水仔细清理着对方背后的肌肤。
伤口处已呈现暗红, 郭瑾双目微酸,忙别过头去,生怕脏污了对方的新伤,引起什么更难把控的并发症。
郭瑾费尽力气, 终是扯下那块死死黏在对方肌肤上的布料,瞧着眼前触目惊心的伤口,郭瑾觉得自己就连呼吸都是疼的。
明明是大病初愈的人,若非为了自己,他又怎会如此遭罪?
郭瑾悉心为他敷上捣碎的药草,又为他宽衣解袍,露出对方精瘦的腰身,忍着面红后缩的冲动,将那伤口有条不紊地包扎妥当。
做完这一切,郭瑾已是大汗淋漓。
随便扎起宽松的衣袍,郭瑾再次出门,就着营中那低矮简陋的火堆,认认真真清洗了一只陶罐,然后接连投入几味消炎的药材,并将其煮沸煎熬。
郭瑾端着药汤进门时,本是于榻上昏睡的男子已然恢复了几丝清明,见郭瑾跪坐于矮榻前侧,对方终是强撑着手臂,斜斜侧倚在团团破褥之上。
郭瑾还没来得及帮上手,对方便已成功完成如上动作。抿唇笑笑,郭瑾吹凉勺中的浓黑药汤,哄小孩般递到对方唇边,语气更是甜腻温柔。
“乖,吃药。”
郭嘉一动不动地将她望着,似乎还未从方才那惊险环生的刺杀中回过神来。他根本不敢想象,若是自己没有自作主张地随她前来,方才那一击,便会直中阿瑾心口。
阿瑾会死的……
光是想想,他便已满心后怕。
见兄长一眨不眨地将自己望着,郭瑾的心绪全都乱了,若是一个人愿意为了你连死都不顾,这又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正想着,郭瑾突觉后腰一紧,回过神来时,自己早已落入对方怀中,与他鼻尖厮磨,呼吸交糅。
“阿瑾可有受伤?”
他的声音满是余悸,郭瑾闻声,只想将这人狠狠摇醒。明明受伤的是他,清醒过来便匆忙关心自己身体的,却还是他。
郭瑾嘴角下耷,明显是要哭的架势。望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娇俏姑娘,郭嘉知道,她是在关心自己,甚至可以用“吓坏了”来形容。
郭嘉受不住了,在郭瑾弯眉落泪之前,他极快地错开鼻尖,轻轻贴上眼前梦寐以求的红唇,认真地辗转厮磨。
她的唇瓣很软,似乎自己稍微用力,便要将它吻红了一般。
她的唇上还有几分药草的清香,似乎是帮自己尝过药汤的缘故,亲近起来更是让人欲罢不能。
郭瑾彻底懵了,顺利忘记自己潸然落泪的冲动,只感觉从唇上延伸爆发出一股冲头的燥热。
这算是……接吻了吗?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郭瑾脑中心中皆是乱糟糟一片,她本想推开对方的禁锢,可思及兄长身上的刀伤,她还是认怂地收了动作。
兄长的唇瓣专注认真地同自己纠缠在一处,两人之间的呼吸逐渐升温发烫,郭瑾的脑中仿佛被云朵填满,万事万物都被抛诸脑后,双手情不自禁攀上对方的肩膀,微微回应着他缠绵的动作。
似乎有所感应,郭嘉眸中浮上几分笑意,终是舍得将唇瓣抽离些许。
见郭瑾没了力气般虚虚挂在自己身上,郭嘉拢紧她的后腰,贴近她耳侧故意道:“阿瑾可还打算喂我吃药?”
如同乱石入湖,郭瑾呼吸一滞,心中瞬间泛起无数道崎岖的涟漪,麻乱到就连心跳都像要失了控制。
郭瑾别过头去,将旁侧晾了许久的药碗塞进对方手中,也顾不得什么得体风度,只仓皇夺步出门,蹲坐在营帐外低矮的小山丘上吹着清凉的夜风。
·
自此郭嘉便凭着“买一赠一”的借口,隐下身份,随郭瑾赖在吕布军中,一路东奔徐州而去。
再入下邳,陶谦设宴接风,亲自款待吕布与郭瑾等人。陶商与陶应仍行师长之礼,同郭瑾长揖问候。郭瑾还礼后,复环顾逡巡一番,仍未瞧见陶然的身影,这倒叫郭瑾有些微微吃惊。
陶谦先是与吕布客套两句,说是吕布勇冠天下,如今竟甘愿屈尊来投,实在惶恐。两人一来一回,陶谦终是表态,示意吕布可以暂时屯兵小沛。
欢宴将罢,丝竹已休。
吕布醉意熏然,自请先行回屋休息。郭瑾心知陶谦尚有话说,便缄默不语,只静静跽坐于席间。还记得当初出迎曹嵩之前,陶然曾专门前来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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