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儿何须作践自己?你本知那郭长珩心比天远,难为你我所用。”
“为父早知你二人并非良缘,就连郭瑾拜师郑玄一事,都是然儿一手安排。你瞒下郑君与你本是师徒之实,甘心扮作盲女,只为同他接近。”
“若郭瑾得知,然儿与他就连初见都是刻意为之,那他又会如何自处?”
“刘玄德弘雅有信义,宽仁有度,能得人死力,若然儿与之结亲,那为父百年以后,徐州又岂恐不定?”
陶然一一听在心中。是啊,郑玄本就是自己的师长,自己竟还大逆不道,拿师长作为要挟,逼迫郭瑾尽快返回徐州。
若是郭瑾得知是自己特意磨请师娘做托,引导她拜师于郑玄门下,她又会如何想呢?她肯定要厌极了自己……
见陶然缄默不语,陶谦终是停下喋喋不休的指责,他伸手摸上女儿的发顶,感受到陶然几不可查的颤抖与难过,陶谦还是不争气地心软下来。
“罢了,且随你思考几日。”
思及吕布尚在小沛,陶谦同刘备畅聊过后,便直言留他在府上多住些时日,为拉拢刘备,陶谦还专门修书一封,上表刘备为豫州刺史,平日里还将徐州要务悉数咨询于对方。
·
听闻刘备投奔徐州的消息后,一连几日,郭瑾都在寻机进城偶遇。
今日恰逢下邳城中大会,祢衡兴高采烈地拉起郭瑾便驾马出门,直奔城内而去。
郭瑾已经许久不曾听闻这般热闹的人声了,吆喝贩卖、斗鸡走狗、喝彩叫好等声响悉数灌进耳中,郭瑾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想着回家前还要买上些橘子尝鲜才行。
如今三辅地区大旱,无数百姓流民饥不果腹、悲惨丧生,徐州百姓却尚能自给自足,并在这个动乱不休的年代安居乐业,这倒真是个神奇的现实。
怪不得坊间有言:天下大旱,独不旱徐州。
郭瑾虽不敢邀功,但她至少认定自己所做是正确的。曹嵩不死,曹老板便没了大肆进攻徐州的借口,郭瑾也便得了这许久的空隙,来实现自己不战而得徐州全境的承诺。
她在等自己的东风。
郭瑾回过神来,正要同祢衡商量下今晚的吃食,谁知身侧竟空空荡荡,早便没了那位秉性狂放不羁的男子。
郭瑾:“……”
自律是个好东西,可惜祢衡没有。
郭瑾沿街挨个摊铺寻觅而去,饴糖小摊、汤饼铺子、酒肆门店等皆被郭瑾翻了个遍,郭瑾提起心脏,正要原路而回,重新寻找一番,就见正东边有个极为热闹的押注摊铺。
走近几步细看,原是类似于赛马的走狗比赛,只是押输赢赚彩头罢了。这种东西,大有几分现代体彩的苗头。
想着祢衡讨打二十年,若是在这种摊铺上与人较真掰扯起来,还不知要受什么罪呢。
郭瑾凝着跑道上摇尾乞怜的小奶狗,狠狠心,正要继续去寻祢衡,身侧两位年纪稍轻的少年恰起身离去。
其中一位边走边吐槽道:“还是方才那文士有趣”。
郭瑾不禁侧耳挑眉去听。
那位少年又道:“也不知他惹了那位壮汉,如今要落得何种下场?”
另一位少年嗤笑接道:“据闻是被那壮汉扛走,挂于东市垂杨之下。”
少年亦跟着笑出声来:“偏不量力而行,权当教训罢了。”
……
郭瑾:“……”
虽然但是,我怀疑你们是在说祢衡?
第69章 英雄救美
“兄台烦请留步!”
见两位少年作势要走, 郭瑾回过神来,忙趋行两步绕至对方跟前,直接出声作揖。
被她生生逼停的两位少年面露惊疑之色, 本以为遇着什么市井无赖,可抬眼竟瞧见一位白衣轩然的清雅公子,此人的装扮虽是肉眼可见的朴素无华, 但奈何气质清贵澹然,落到人眼中,更像是天际缥缈的游云。
年纪稍长的蔚衣少年率先拢袖回礼:“不知足下所为何事?”
见对面的少年虽则稚嫩, 然礼数周全、不慌不乱,郭瑾暗暗羞红了老脸, 敛衽对拜道:“实不相瞒, 适才无意听闻两位公子所谈趣事, 公子口中文士与在下好友之性颇为相似,故而焦急相寻, 多有唐突。”
许是想到什么趣事,蔚衣少年不禁掩面轻笑, 他的行止极为循规蹈矩,偏生两只眼睛弯若玄月,蓄满星星笑意时, 整个人便重新焕活起来,满是清朗少年的勃勃朝气。
想着自己曾经也是个俊逸翩翩少年郎,郭瑾还未来得及叹息, 便听另一位身着雪青袍服的少年抢先回道:“张将军不过点破那小贩的无德伎俩,却被摊贩污作恃强凌弱,令友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口出狂语, 叱责张将军莫须有之过错,虽是一番好心,却难免遭此灾殃,凭空受过。”
郭瑾总算明白了。
这次祢衡不单单是栽在这张嘴上,他还栽在那颗嫉恶如仇的心上。郭瑾不知道他为何会对豪族强权如此排斥,也不清楚他的生平过往,她只知道若不从根本上改变祢衡的心态,他还是难逃命运的巨轮,落得个凄凉结局。
郭瑾觉得自己也许真的太过贪心了,她不仅想改写兄长的结局,她还想救下荀彧、祢衡、曹昂,甚至还有更多的无辜百姓。
见对面的白衣公子默然沉思,蔚衣少年怜心大起,禁不住出声提议道:“左右我兄弟二人无事,若足下不弃,可愿携我二人共同前去瞧个热闹?”
毕竟父亲与刘备略有交情,他虽与张飞不熟,但看在父亲的份上,对方总要卖给自己几分薄面。
郭瑾明白对方所说看热闹是假,善意帮忙引路打个圆场才是真,毕竟听他们方才所言,他二人与那位张将军好歹算是相识。
郭瑾连忙道谢,三人并肩同行,一道往城东赶去。
城东尽头靠近校场的地方,植了一排茂密粗壮的垂杨,如今早已深秋,树叶飒飒滚落,树干光秃秃摇摆于瑟然秋风中,全无春日的温柔景象。
远远瞧去,正中央那棵高耸挺立的树干上,正孤零零悬着一道黛色人影。郭瑾不由眉头高蹙,祢衡总是嫌弃冠发繁琐无用,平日里惯以木簪简单挽之,如今由于身形倒挂,滚滚墨发悉数流散于空中,似黑川倒悬,他的唇色亦苍白地厉害,双目紧紧阖着,俨然已有不适之兆。
树下尚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高者垂袖而立,静静恭候。矮者龙威虎坐,手边搁置数坛佳酿,红光满面、神色闲逸,似在等待悬挂之人垂泣求饶。
从他手背上鼓起的青筋不难瞧出,对方定是个行伍之人,虎背熊腰、身强体健,自己虽习练多年剑术,但自保为主,攻击性并不算高,应付这样的男人怕是没有半分胜算。
摸了摸怀中的短刀,郭瑾抿唇不语,这还是当年奔赴雒阳之前,荀彧小心翼翼送给自己的告别礼。若是她没记错,此刀名唤“初晏”,本是个不抢不争的名字。
蔚衣少年本欲上前叙旧求情,恳请对方饶过那位见义勇为的好心男子,可步子还未迈出,便见身侧的白衣公子自怀中掏出一把精巧雪亮的短刀,那人振腕一甩,刀鞘便骤然脱落。
少年不由惊奇而望,只见对方飞快出手,短刀脱手而去,直直飞向垂杨之下的绳索。刀刃反射出的寒寒冷光,就这般晃进人心底,让人止不住心尖发颤。
几乎是一割便断。
树下悬挂的青年应声而落,极快地冲向地面,大有摔成肉泥的架势。郭瑾先是以身体为肉垫,减小对方下降的速度,而后便拦腰抬挡,将祢衡旋转方向,成功把他扶正落地。
祢衡终是自浑浑噩噩中回神,抬眼瞧见郭瑾,眸中满是惊喜,刹那后却又转化为凄凄怨怨的悲愤,直差冲她哭诉出声。
郭瑾:“……”
她刚才莫不是在英雄救“美”?
那位张将军终是反应过来,远远高喝一声,听这声响,应是对郭瑾擅作主张的行为十分不满。
郭瑾敛去眸中波光,将祢衡搀扶稳当后,便礼貌拱手静候,等待对方怒气冲天的爆发。许是见张飞气愤于胸,蔚衣少年不敢耽误,提前长揖拜会道:“晚辈臧艾,家父与刘豫州本为旧识,晚辈与舍弟臧舜自开阳前往下邳求学,怎料尚不及登门拜会,今日竟先瞧见张将军!”
臧艾?郭瑾不由挑眉瞧去,三国之中“臧”姓的名人简直屈指可数,在郭瑾的认知范围内,恐怕就只剩臧霸一人。此人骁勇善战,是曾破孙权、败韩当的曹魏名将。
如此看来,眼前的两位小少年大概率便是臧霸之子了。
张飞闻声,怒气顺利消减几分,毕竟事关大哥的声名,自己万不能因一已私欲,而毁坏兄长旧友情谊。
张飞敛下气焰,含笑同两位少年叙旧几句,见氛围渐热,这才重新将视线移到那位一声不吭便将自己的“猎物”救下的男子身上。
察觉到对方不算善意的视线,郭瑾微微挡在祢衡身前,矜持有礼地自我介绍道:“在下郭瑾,颍川人士。今日好友不察,冲撞了将军,将军大人有大量,还望高抬贵手,宽恕好友之过。”
话虽如此,可她却依旧风姿卓然、不卑不亢,仿佛在她的字典里,从无恐惧或失败二字。
郭瑾?张飞心中一震,早便听闻此人通经晓义、腹有奇才,容仪温雅、名称海内,据说徐州全境的循环养殖之事,便是郭瑾一力推行而起的,就连大哥都忍不住对其夸口称赞,大有求贤若渴之态。
张飞好胜心起,胡乱拱手算作回礼:“不才张飞,愿同郭郎比试一局,若郭郎得胜,令友人自可安然离去。”
卧槽,张飞?!
郭瑾不由怒目回瞪。正平崽崽,你说你惹谁不好,偏偏要惹人家开挂三兄弟?张飞咸称万人敌,她呢?连个万人迷都算不上!
接收到郭瑾那道“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祢衡更加悲戚地撇起了嘴唇,不知郭瑾哪来如此大的火气。
郭瑾不再瞧他,冲着张飞佯作为难道:“将军身形强健,定为勇冠三军之才,瑾不过……”
话至一半,张飞便已爽快接上:“不若就比猜谜,也省却旁人说我欺凌弱小。”
弱小?郭瑾砸咂舌,她确实弱小的很,求直接判她胜利好不好?
摒去脑中的七八杂念,郭瑾只道张飞应是个胸无点墨的大老粗,就算自己只用穿越前的水平,应该也照样能将他的文学素养按在地上摩擦才对。
哦莫,自负了。
郭瑾拢袖恭请,“既如此,将军且先出题”。
张飞不知想到什么有趣的谜语,面上的微笑就从未断过,见郭瑾提议自己先行出题,更是忍不住抛出一记惊天雷。
“郭郎可知曹娥碑?”
郭瑾一头雾水,张飞见状,眉眼都快飞扬到鬓边去,“曹娥碑之碑文生动感人,书法更是工整利落,蔡邕蔡老先生曾评价其为‘黄绢幼妇,外孙齑臼’,不知郭郎可能解之?”
曹娥碑是人们为歌颂孝女曹娥所立,蔡邕的八字点评也已被人补刻至碑文背面,然多年来无人可解其意。说实话,张飞自己也不懂。可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要对方答不出此题,自己便已成功了一半,世人口中所谓名士也不过尔尔。
郭瑾震惊了。
倒不是说这一题目有多变态,而是张飞他丫的也太有文化了吧?!在她的记忆里,张飞还是那个整天嚷嚷着“哥哥”、“俺也是”的大老粗呀!
果然文人的笔,骗人的鬼。一段烂笔头真是顷刻间便能毁掉一个人终生的努力,武大郎、陈世美等都是得罪文人后的悲惨例证。
害,演义当真误我!
不过细细品味,张飞这厮也太腹黑了些。当世之人尚且不能解之,你却拿它来问我这个穿越的西北货?
幸好郭瑾有位历史系的好基友,此人是杨修的骨灰级粉丝,曾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将杨修此人的BKing传奇人生念叨了无数次。若是杨修肯收敛一些,想必也不会死得那般早了。
在基友的描述里,杨修曾与曹老板一同祭拜曹娥庙,并轻松破解此谜。郭瑾仔细回忆了一下,答案她倒还记得,眼下箭在弦上,她只能抱紧大佬粗腿,照搬杨修的标准答卷。
张飞志得意满,自以为此题绝妙,郭瑾定难答出,谁知对面的白衣男子竟轻笑出声,抬眸笑问一句:“此莫不为‘绝妙好辞’?”
张飞三观稀碎。
郭瑾继续平静解释:“黄绢即为有色丝绸,合而为“绝”;“幼妇”乃少女,也即“妙”字;外孙则为女儿之子,便为“好”字;“齑”本为碎姜蒜,而“齑臼”是指捣烂姜蒜所需器皿,时人多称“受辛之器”,也即“辞”字。”
“合而观之,便为绝妙好辞。”
见郭瑾当真有理有据地分析出声,张飞震惊片刻,复强装镇定道:“郭郎既已答出,便由郭郎再行为我出题。”
郭瑾认真想了想,十分随意地开口问道:“什么布不能用来裁制衣裳?”
张飞:“……”
祢衡:“……”
第70章 吕布夺城
张飞纠纠结结, 表情都快扭曲至变形,片晌,只蹦出一句:“碎……布?”
郭瑾欣然点头, 就在张飞以为自己宝刀未老、聪慧如斯时,郭瑾憾然叹息道:“君言谬矣!”
张飞面色一僵,眼神紧紧逼迫着郭瑾, 似要追出正确答案。
郭瑾羞耻开口道:“答曰,瀑布。”
瀑布……
张飞一口仙气卡在喉中,险些直接喷薄而出。什么叫瀑布?!对方的谜题虽无半分明面的疏漏, 可这答案显然是在投机取巧。此人故意用统称来引导自己走向错误思维,然后以巧取胜, 胜之不武!
这样精怪狡诈的思维, 怎堪自称当世名士?
张飞攥紧双拳, 手背青筋暴起,似乎下一秒便要暴走而起, 将郭瑾削成肉泥。
感受到凉飕飕的冷风,郭瑾不由缩缩脖子, 镇定自如道:“将军既未猜中,那依照先前之约,将军需容我与好友一同离去。”
张飞本欲按捺心中怒火, 可瞧见郭瑾一副淡然从风的模样后,更是禁不住心焦意燥。怎会有如此脸皮厚比城墙之人?明明做了这般有悖君子之道的小人行径,却又偏偏落得霁月光风, 倒像是自己将他刻意抹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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