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会儿瞧见郭郎,定要问他这样一句话:你可听过《越人歌》吗?
“山有木兮,心悦君兮……”陶然口中喃喃,忽觉今日路程无比遥远,遥远到让人心生忐忑,让人浮想连连。
听僮仆传话,说是陶府的车驾不过几盏茶的功夫便到时,郭瑾正在后院练习着陶然发疯后的n种可预见性场景。听闻对方将至,郭瑾定下心神,一边折身向前院走去,一边偏头询道:“正平呢?”
僮仆茫然摇头:“今日一早便未曾见过。”
郭瑾未觉不妥,只以为此人尚未出门,便挥手让对方离去,亲自前往西厢查看。由于计划的特殊性,郭瑾一大早便将兄长与华佗支出门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低调“出柜”也便得了。
谁知非但华佗与郭嘉寻不到人影,就连说好的男主角都不在房中,像是人间蒸发一般。虽然是演戏,郭瑾却也明白,这种事情要有一个心理过渡,祢衡怕是一个没过渡好,所以才逃之夭夭,提跑路了?
郭瑾颓然立于院中的高大楸树之下,人影被清晨的薄光拉得纤长。这便是人算不如天算吧?也许这场戏本就是个错误,祢衡的逃避也并非没有道理,大不了今日便直接拒绝了婚事,陶谦就算生气,总也不至于坑杀名士?
如此想着,郭瑾掐算着陶然马上便要抵达门前,也顾不得再去寻祢衡,打算直接出门远迎。
谁知还未回身,自己却被人从身后直接扣进怀中。“扣”字其实并不贴切,那人先是覆住自己的葱白玉指,另一只手臂自然而然顺着腰线落在自己腰腹之间,他的下巴亲昵搭在郭瑾的肩头,像是故意调戏一般,滚热的鼻息不时擦过她战栗的耳垂。
院中的楸叶正有些微黄,清早的风还带些糊人的微甜,两道墨影叠在一处,被远处的树影遮地斑驳,莫名多了几分缠绵的意味。
郭瑾:“……”
卧槽,祢衡这么上道的吗?!
初级直男恋爱培训课已经熟练掌握到这种地步了?
郭瑾正要回头点评,身后的男人却用带着鼻音和困倦的声腔一笑,然后轻轻吻上她发红的耳尖。
郭瑾:“……”
这他妈是另外的价钱!
郭瑾忿然转身,正要拒绝三连,却见对面的男子白衣翩跹、挺隽不凡,近看高鼻薄唇、眸光潋滟,更是要引人彻底沉沦一般。
郭瑾怔了片刻,方试探道:“……奉孝?”
郭嘉闻声,并未回话,只是趁势将她罩进怀中,以绝对拥有的姿势,将她生生抵在身后那颗耸立入云的楸树之上,见她忽闪着双目不知该作何反应,郭嘉直接俯身而下,两人唇瓣之间的距离直直折减,郭瑾不受控制地阖上双眼,不知是在恐惧还是期待着什么。
望着眼前乖乖作任君采撷状的女子,郭嘉忍着眸中笑意,故意抻着对方的心理,将吻未吻,迟迟不将唇瓣印下。只要想到阿瑾宁愿舍近求远去找祢衡,也不愿请求自己帮忙,郭嘉心中就像是被什么堵死一般,就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正出神间,忽闻不远处传来几道骏马嘶鸣声,郭瑾瞬间清醒过来,双手欲盖弥彰地便要将他推开。郭嘉见她有意拒绝,眸光不由晦暗几分,箍着郭瑾的双臂更牢,似乎不容她有半分退缩,郭瑾挣扎不开,抬头便要怒瞪他一眼,谁知兄长瞧见她的情态,更是直接前进半分,与她唇齿相接。
与蛮横的力道不同,他的吻很淡,很柔。
明明只是短暂的厮磨,郭瑾的心脏却像是忍不住要跳出胸膛来。
郭瑾本是拒绝的动作,由于失了力道,最终竟是攀附在他颈间,倒像是在主动索吻一般。
自今早起便吃坏肚子,如今方自溷圊熏衣而出,便瞧见如此扎眼场景的祢衡:“……”
他瞧见了什么?
他明明记得长珩所说的借位中未曾有这般“缠绵”的动作,莫非是自己思想太过陈旧?
如今眼前两人的状态,才是当下兄友弟恭的正常操作?
第67章 坦诚相告
“……先生?”
耳边蓦地传来一道惊惶不安的女音, 虽在竭力控制着语调,却依旧难掩尾声的颤动。
郭瑾瞬间清醒过来,也不知是故意装作慌乱无措的样子, 还是本就心神不宁,只见她卖力推开身前的男子,气息波伏不止, 眼神却与门口那位精心打扮的姑娘直直相对。
陶然眼中的情绪繁杂莫测,有她熟悉的犹疑失落,亦有她从未见过的晦涩生硬。郭瑾隐隐握拳, 虽然中途出了些偏差,结局却依旧算得上是殊途同归。
自己这该是得偿所愿了吧?
伤害她, 欺骗她, 然后再夺走她脚下的徐州沃土?
郭瑾觉得自己距离古早虐文中的渣男主, 只差了一个性别的距离。
许是感受出郭瑾同陶然之间不可多说的氛围,被郭瑾推开后, 郭嘉只敛眉垂首,徐徐退回屋内。祢衡热衷于吃瓜看戏, 见此情形,顺势潜伏于溷圊附近,意图见证“当场捉奸”的历史性场景。
陶然迎着晨风冲郭瑾偏头微笑, 身上花团锦簇的姣姣衣裙随风浮动,倒像是要去秋回春,花开满园一般。
郭瑾并不做声, 倒是陶然步行冉冉,愈渐靠近。及至郭瑾跟前,陶然自腰侧的莲春色鞶囊中,取出一条缀有银色铃铛的细链。
瞧这长度, 应是手链无疑。
眼前的手链是以七色绳编制而成,做工精巧细致。郭瑾并不明白她的用意,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才会在得知自己的心上人已经“出柜”的情况下,还大大方方送上自己的心意,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一般?
郭瑾微微拧起眉头:“小姐何须如此?”
听话,有这闲功夫,咱们另寻良人不香吗?!
陶然怎会不懂郭瑾的语义,她不过是觉得,就算对方喜欢的是男子,可在如今奉行儒家的世道,这种事情还是“伤风败俗”、“与世不容”的腌臜事。
郭瑾就算迷惑一时,可天长日久的,等今后他被世俗打压怕了,被家里催逼怕了,他自然会发现自己的好,自己只要愿意等,就算是表面夫妻又有何惧?
又或许,只要将那个男子除掉,先生自然就会回归自己的怀抱。
能弯路超车,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郭瑾并不知晓陶然心中的弯弯绕绕,她满心愧疚,只听得陶然声声切切地开口:“陶然自知姿貌平平,本非先生良配,可奈何心之所向,今生早已认定先生一人。就算今后仅为挂名夫妻,陶然亦无怨言。”
害,这不就是形婚吗?
郭瑾正要劝她三思,陶然却率先抬起郭瑾的手腕,为她绑上自己以三千发丝编就的相思长链。
她说:“妾力虽薄,愿为先生遮下片刻风雨。”
她还说:“徐州沃野千里、重任在肩,今后望与先生同担。”
言外之意:娶我,徐州归你,磨难归我。
郭瑾:“……”
救命!这种富婆是真实存在的吗?她真的不想努力了摔!
在理智出走的前一秒,郭瑾成功自诱惑中回神。也许是她低估了陶然对自己的“感情”?她从未想过一个女孩子竟能做到陶然这般程度。
作为一名时刻都在熬秃和退学边缘徘徊的抠脚女博士,就连郭瑾自己都在疑惑,她到底有什么好?
就是因为长得好看了些?可三国惊艳绝伦的小哥哥多如过江之鲫,自己这几分样貌又能排到哪里去呢?
看脸一事根本说道不通。
郭瑾觉得是时候了,再欺骗下去,她还不知自己到底要拿多少个谎言来补齐这个窟窿。郭瑾认真凝视着陶然,右手挡下对方绑起手链的动作,她的声音很轻很柔,与平日里舒爽清朗的男音不同,反而透出几丝娇俏和婉转。
郭瑾的目光极为诚挚。
她说:“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陶然愕然抬头对视,郭瑾笑一笑,只见她拉起陶然顿在半空的右手,缓缓覆到自己胸前,声音更是温柔似水。
“其实……我是女子。”
这一刻,郭瑾放弃了目前计得徐州的大好机会,不顾陶然将此事如实禀明陶谦的风险,也顾不得自己会不会遭受陶氏的报复,她只是温温和和地阐述了这一事实。
身心解脱的感觉,真好。
陶然感受到手心莫名温软烫人的触感,脑中顺势掀起滔天巨浪,她只觉眼前一片空白。怎么会?她想象了无数种可能,唯一不曾料到的便是女扮男装?
原来事到如今,自己竟是死心塌地爱上了一个女人?
触电般收回手来,陶然开始剧烈猛咳不止,她的身体随着咳嗽的动作而瑟瑟颤抖,一阵狂咳过后,陶然面色苍白地撑扶在楸树一侧。若不是有树干支撑,她大有直接晕倒在地的架势。
郭瑾本有意搀扶,可担心对方会对自己产生心理阴影,只能自觉收回动作,并不上前碍眼。
陶然背对着郭瑾,静静扶着楸树而立,她的肩膀瘦若拂柳,似乎来阵风,便要将她吹散一般。
郭瑾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想骂便骂吧”。
本以为对方多少会排挤自己几句,谁知陶然却嗤声笑笑,她的唇色苍白无光,强忍着眸中泪意,默默挺直了脊背。
不知何故,郭瑾蓦地就瞧出几分无所畏惧的感觉。
陶然终是开口:“先生宁冒身死之险,也不愿欺瞒于我,如此情意,陶然此生复有何求?”
“来时路上我便想问,先生可曾听过《越人歌》?”
“这世间本不该只有一种情感,先生是男是女,又要如何阻止我对你的情意?”
“除非先生心中早已坚定所爱之人,否则于我而言,其他一切皆不过借口而已。”
害,这该死又迷人的爱情!
郭瑾惊得头脑发麻,她显然没有料到陶然会做此反应,可事已至此,她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陶然话音刚落,本以为对方许要反应一段时间,谁知不待自己回身,郭瑾便定然出声道:“我早有心悦之人。”
说来说去,这句话才是自己最害怕听到的内容。陶然听出自己的声音已有些沙哑,“他是谁……”
郭瑾并无疑虑,虽是一副脸红心跳的模样,却依旧毫无顾虑地说出心中答案。似乎这个答案早就烂熟于心,又许是终于得机说出自己真正的心里话。
她的声音温柔且真挚,陶然觉得自己嫉妒地快要发疯了,被她这样坚定地喜欢着,那个人到底是积了几世的福气?
……
郭嘉回屋后,本是斜倚窗前,静静关注着院中的动静。院内两人忽远忽近,声音亦起伏不定,阿瑾不知同对方说了些什么,陶然反应良久,终是反问一句。
看口型,似是在说:“他是谁?”
不知为何,郭嘉心意微动,不自觉便已打开面前严丝合缝的窗叶,晨风正盛,扑面而来一股秋日的清凉气息。
阿瑾的面色红润欲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尾余光似乎还悄悄投向自己所在的方向。
郭嘉不由屏息,只关注着阿瑾一人的动静。只见她微微张口,不知是要说些什么。
恰逢此时,晨风卷起层层落叶,沙沙作响,叶片纠缠着舞于半空。郭瑾的声音卷进落叶中,游游荡荡,最终消散于无形。
第68章 刘备来投
“小姐, 该喝药了。”
家中女侍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陶然抱紧手中那具瑞兽衔环的精巧暖手炉,视线极轻地移向外间。床榻四角上的青色帷帐随着门外透进的凉风细细摇曳, 莫名透出一股凄清之感。
陶然笑一笑,自打上次从城南草庐而回,她便不争气地一病不起, 成了个缠绵病榻的半废之人。让她难以接受的并非是郭瑾所谓的“秘密”,而是那人心中早已被旁人填满,再无自己半分缝隙的事实。
或许就连郭瑾自己都不知道, 当她说出那个名字时,她的眸中满是坠坠星光, 那种显而易见的沉浸与甜蜜, 让她不自觉嫉妒满怀, 却又深觉无计可施。
毕竟喜欢这种事,不能只图自己一人快活。
陶然敛下眸中波涛, 伸手接过女侍递上的汤药,忍着胃中的翻江倒海, 仰头一口气闷下。女侍本欲递上些饴糖解苦,可谁知自家小姐却重新倚回原位,沉默地拒绝了自己的动作。
陶然阖眼微叹, 能靠外物减去的苦楚,又怎能称之为苦呢?
见女侍送完药后并无离开之意,陶然不由斜眺一眼, 沉声反问:“素芜可还有事?”
被人戳穿心思,素芜忙俯首而拜,声音都已有些微颤:“小姐莫怪,今晨平原相刘备率部投奔, 主君设宴接风,如今正值兴头之上,特让素芜前来恳请小姐更衣见客。”
平原相刘备?陶然虽在病中,头脑却并未就此迟钝。
刘备此人虽则势小力薄,然素有善名、心有宏略,她倒觉得刘备比那威风八面的冀州牧袁绍还要强上几分。
不过此时父亲叫自己前去见客,必不单单只是“见面”这般简单了,若无意外,恐还有撮合配对之嫌。
父亲此人表面宽纵,内里却莫测难容,陶然思虑片刻,仍是得体起身,让素芜为自己贴心穿戴好衣饰。
及至正厅,筵席方罢。
宾客皆散尽了,父亲醉眼熏染,身上裹着一件素缎披风,正同对面那位眉眼恭顺的苍袍青年执手畅聊。见有人走近,青年抬首相望,满面从容,静谧非常,一副温温和和无甚脾气的样子,毫无兵败投奔的狼狈之态。
陶然勉强挤出几分笑意,上前行礼道:“陶然拜见玄德先生。”
刘备平稳起身,顺势虚虚托住陶然的手臂,“小姐万莫客气。”
同郭瑾相比,此人无论是容貌气质,还是才学胆识都逊色不少,若说有什么别样突出的地方,陶然蓦地弯眉笑笑,对方的耳垂倒是饱满极富垂感。
见自家女儿不冷不热地同刘备打过招呼,就连对方好心搀扶都冷眼相对,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陶谦忍着心中怒火再与刘备热谈几句,接着便寻了借口将陶然带进内室,父女两人打开天窗说起亮话来。
许是酒精糊人,陶谦没了平日的宠溺温吞,只撑着一副咄咄逼人的表皮,似乎生怕骂不醒眼前这个执迷不悟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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