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拜访,倒不如称之为威胁更贴切些。她以郑玄夫妇为靶,要求郭瑾同她订下约定。若郭瑾半年之内并未返回徐州,那郑玄夫妇便只剩身首异处的下场。
郭瑾知道,以郑玄的声名,就连黄巾军都对其奉若神明,陶然不过借了父亲的威仪,陶谦尚不敢如此行事,陶然更不能对郑玄有所损伤。
可除却郑玄,祢衡、华佗,以及诸位同门皆在此地,郭瑾难保陶然不会做出什么丧失理智的事情。
害,帅哥多烦恼。
也正因此,郭瑾这才向她保证,自己非但会尽快回归,还会向陶谦送上一份大礼。当然此处代指——吕布。
宴中的歌舞倡优皆尽退下,陶谦垂手而坐,并未率先出声,整个人气压低沉,大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派头。
郭瑾颇具眼色地大表忠心,先是解释自己所做之事初衷何在,然后便联系吕布来投一事,分析利弊得失。
陶谦仍是默不作声,郭瑾干脆直接拜请,说为防陶公挂心,自己欲同吕布一同驻扎小沛。
陶谦终是肯抬头看她,眼前的白衣公子温润谦谦,仿佛一颗未经雕琢的上好璞玉。可深入了解却又惊觉,此人更像是表面风平浪静的深渊,当你直视他时,深渊早已张开怀抱,打算将你迎入不可见底的暗狱。
若非女儿执意强留,陶谦本不想与此人有过多牵扯。但为人父母总有私心,若他愿意应下自己的请求,那自己不妨再给他一次机会?
陶谦终于开口:“长珩若肯应下老夫所求,那老夫今后必不再提及此事。”
郭瑾作洗耳恭听状。
陶谦笑一笑,语出惊人道:“只需长珩与小女定下婚约即可。”
第65章 夜宿难题
绉帘被人挽起, 野风争先恐后钻进车厢。
郭瑾被风一吹,顿时清明几分,方自陶谦所说的定亲之论中勉强回过神来。其实她早便知晓陶小姐的心意, 她也清楚陶谦对女儿的宠爱程度。
郭瑾没有想到的是,陶谦竟将此事提及地如此突然,似是着急寻人接班。郭瑾咂咂舌, 这陶谦老儿不会已经身体有恙、时日不多了吧?
正当此时,思绪却被旁人俯身而入的动作打断。
郭瑾迎面瞧去,兄长正褪去身上的护甲, 而后掏出怀中方巾,揩去额角捂出的热汗, 这才舒出一声闷气, 半倚在身后的车壁上。
姿态闲散, 衣袍委坠如云。
想着兄长近来扮作自己的近身护卫,整日披着厚重的甲衣, 着实辛苦难耐,郭瑾自觉攥住袖袍一角, 将衣袖撑作扇状,并倾身上前,狗腿地为对方扇风纳凉。
郭嘉却并不领情, 发丝浮动间,只不动声色地阖眼端坐,手指紧紧团作一处, 并不与郭瑾搭腔答谢。
方才于陶谦府中闲逛,郭嘉本是打发时间,耐心等待郭瑾同陶谦叙话完毕,谁知半途却听府内女婢闲聊。说是陶谦抱恙在家, 有意趁着身体尚且灵便,为自家女儿寻上一门好亲事。
据闻,今日设宴便是要同那颍川郭郎定下婚约之盟。
竟是要定亲?郭嘉眉宇微紧,自己不过与阿瑾分隔两年,她倒出息了,随处惹下些抽刀难断的“风流事”。
见兄长仍不做反应,郭瑾觉得有些委屈,乃至于她忿忿收回衣袖,嘴唇就快抿作一条直线。
霎时间,只闻辘辘车轮声,与田间簌簌疾风响。
声声入耳,似要搅得人心海滔天。
回到城南草庐时,华佗正与祢衡斗着蚯蚓。说是斗蚯蚓,其实用蚯蚓赛跑来形容更为贴切些。两人自郭瑾辛辛苦苦改良的蚯蚓基中,取出两只个头最为强劲的蚯蚓,然后将其置于院中砌好的木板隔道中。
两个身强力健的大男人,就这样头挨头顶在一处,屏住呼吸观看着这场精彩绝伦的“体育项目”。
郭瑾:“……”
名士和神医在一起就碰撞出这么个惨无人道的火花吗摔?!
收回本欲热情拥抱的双手,郭瑾目不斜视地路过院中两位聚精会神的男人,然后抬脚迈进自己久违的卧房中。
悉数器物,一应如旧,只除了有些简陋。
郭瑾跨进门内,顺手褪去外衣,如今已是黄昏,郭瑾感受到些许凉意,终是忆起回身关门。房门即将合上的当口,有人疾步而至,双手撑在门板之上,成功止住郭瑾关门的动作。
瞧见对方认真执着的神色,郭瑾也像铁了心般,执意不肯放他进门。
郭嘉终是感觉出眼前人的微弱怨气,心中的妒火瞬间减灭,总算换下那副面无波澜的表情。只见他佯叹一声,“前些时日受伤时,阿瑾本还夜夜照料为兄,如今伤势好些了,阿瑾便要翻脸不认吗?”
郭瑾闻声怒目圆瞪,兄长这人也忒不要脸了些,明明是他之前不知吹了什么邪风,对自己的殷勤示好不理不睬,如今却腆着面皮凑上前来,还反咬一口,说是自己狼心狗肺?
郭瑾怒火上头,正要不顾三七二十一便将对方关在门外,谁知郭嘉却隔着门缝,轻轻覆上自己圆润的指尖,就这般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似乎想起了什么意蕴缠绵的往事。
“明明那一夜阿瑾热情的很……”
未待对方说完,郭瑾忙做贼心虚般将他飞速扯进屋内。郭嘉由于惯性靠在墙壁之上,郭瑾被他环住腰身紧紧护在身前。
郭瑾率先威胁道:“兄长不许再提!”
面前的男子却甚是无辜地与她偏头回望:“阿瑾所言何事?”
装傻充愣第一名?
郭瑾憋得面色通红,不想与他继续掰扯,郭瑾挣一挣,仍是无法脱离对方的怀抱,“你且放开”。
郭嘉的手臂缠得更紧,感受到两人进一步缩短的距离,前些时日的惊鸿一吻蓦然间闯进郭瑾脑海,并自动开启循环播放模式。
郭瑾急得眼冒泪光,郭嘉见状,终是连哄带骗道:“为兄如今无处容身,阿瑾便这般狠心,要将我赶走露宿荒野?”
郭瑾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思维逻辑明显有些清奇。
“兄长可以同正平合住”,郭瑾认真提议。
眼前的姑娘螓首蛾眉,明眸善睐,让人抑制不住有一亲芳泽的冲动。
按下眸中汹涌,郭嘉只哑声回道:“此人话太多,吵得头疼,定然夜不得寐。”
说话间,两人气息交缠。
瞧着面前愈发清晰明朗的俊脸,郭瑾微微屏住呼吸,心跳声惊如擂鼓,却不忘继续提议:“那华佗华先生如何?他精通医术,性情温和内敛,必不会烦扰兄长。”
郭嘉则愈发简洁:“我与他不熟。”
“你……”郭瑾气结。
兄长兜兜转转,不就是要留宿在自己房中?
想着对方伤势未愈,郭瑾心软道:“既如此,那我便于席上安歇,兄长独睡卧榻便可。”
郭嘉极为自然地拒绝:“阿瑾若是着凉,又该如何是好?”
眼瞅着对方将自己的退路步步堵死,郭瑾垂死挣扎一句:“不然,兄长去席上睡?”
郭嘉:“……”
瞧着对方那道恨不得将自己吞进腹中的视线,分明是在无声控诉自己,虐待病患、天打雷劈。
郭瑾颓然垂下头颅,只得气鼓鼓绕进卧房里间,工工整整铺开两个被窝。远远一看,使得本就不算宽敞的卧榻,更为雪上加霜。
郭瑾欲哭无泪,待认真洗漱过后,忙手脚并用爬上床榻,并将自己缩成一团,远远躲在卧榻一角,直像只绑圆的糯米粽。
郭嘉解下外袍,悠然转进里间时,只见平坦的木榻上,突出一段隐隐的曲线。
心下微微一动,郭嘉沿着床沿坐于榻上,见郭瑾闷头埋在被褥之间,紧紧缩在墙角,只留给自己一个安安静静的背影,像是已经彻底入眠一般。
郭嘉只觉好笑,竟直接倾身而上,牢牢撑在郭瑾身前。
似有感应一般,郭瑾猛地睁开双眼,半张脸隐于衾被之下,只留出两只黑亮如葡萄的眼睛。她的声音满是戒备:“奉孝怎还不睡?”
郭嘉瞧了她许久,久到郭瑾险些直接睁眼昏睡过去。见她困乏至极的模样,郭嘉忍不住溢出几声轻笑,手指揪住郭瑾鼻尖的被褥,轻轻提起一些空隙,只温柔道:“早些休息。”
郭瑾如蒙大赦,瞬间别过脸去,认真“面壁思过”。她的背脊有些僵硬,尤其是感受到背后那人过于炽热的视线,郭瑾更是如同被万千蚂蚁啃噬一般,不得痛快。
半梦半醒间,郭瑾仿佛听到有人喃喃自语。那人的声音满是忧思与苦闷,就像是诗经中那些苦于相思的懵懂少年一般。
郭瑾顾不得去听,只情不自禁朝着附近的热源钻去,然后手脚并用紧紧贴在热源周围,哼哼唧唧地不愿松手。
借着月光,郭嘉瞧见郭瑾微微嘟起的红唇,距离自己不过半寸。
郭嘉的喉结微微滚动,手指拂过她耳际的碎发,又顺道为她掖紧身上的薄被,见她依赖地窝进自己怀中,郭嘉突然觉得,这一切恰似云雾一般。
美好却缥缈。
你说,阿瑾她到底喜欢怎样的男子呢?
荀彧?荀攸?抑或是曹昂那般?
郭嘉轻轻吻上面前的唇瓣,浅尝辄止,却又极尽缠绵悱恻。他的声音小心翼翼,试探中还带着些许希冀的滋味。
“又或许,阿瑾也是有那么一丝……是喜欢我的?”
第66章 一出大戏
“华先生呢?”
郭瑾自然而然接过祢衡手中的茶壶, 拢袖跽坐于院中石案一角,眸色淡静清澈,半分旧友重逢的起伏与波澜都没有。
祢衡本欲添茶的手势一顿, 他的身姿明显有些僵硬,视线顺着铜色茶壶,成功落到对面那位闲散自在的荼衣公子身上。
祢衡的唇角无意识抽动几下, 并不回答郭瑾的问题:“长珩……何时回来的?”
瞧着祢衡一副见鬼的模样,郭瑾为自己斟满一杯茶汤,心中更觉好笑, “昨夜方回,彼时正平尚与华先生沉迷于蚯蚓之争, 许是没有听见为兄的动静?”
祢衡俨然陷入了沉思, 他的小脑袋瓜就快想破了, 却如何也想不通,一个活生生的人, 怎能从自己与华佗的眼皮子底下溜进去呢?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溜进去的不仅是郭瑾一人。
抿着唇边浓郁的茶汤, 郭瑾好整以暇地撑起下颌,静静欣赏着祢衡神思错乱的惊惶表情。闲逸不过片刻,郭瑾便又忆起昨日陶谦的一番“良苦用心”。
真的要娶陶然吗?
郭瑾几不可见地蹙起眉头, 显而易得,以陶然对自己的狂热,她若肯利用此等良机假意成亲, 并以“女婿”之名光明正大地接手徐州,这无异是最为省时省力的做法。
可贼匪尚知“盗亦有道”,她就算是要帮曹老板图谋徐州,也没必到落得如此不择手段的地步, 陶然不过是个自认坠入爱河的可怜姑娘,就算她诡算机灵了些,倒也不至成为自己骗婚的借口。
她明明可以做个自由自在的海王啊!
是三国的小哥哥不够多吗?她都还没见过赵云,也没膜拜过孔明,甚至连周都督的模样都没目睹,婚姻这东西她才不稀罕!
她得想个办法,让自己彻底摆脱狂热粉的纠缠,却又不至于暴露自己女扮男装的事实。
郭瑾思来想去,许是不慎嘟囔出声,祢衡冷眼笑笑,不客气地揶揄一句:“若再瞧下去,不知情的,还以为长珩在暗慕祢某?”
郭瑾:“……”
实不相瞒,你只是我发呆的介质。
郭瑾正欲澄清,脑中忽而灵光一闪,视线再次对上祢衡时,不禁多了几分赞赏与真诚。麻的,此计妙矣!
祢衡本是一句玩笑话,谁知对方闻声并不着恼,而是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通畅舒朗地凝着自己,祢衡不自觉拢紧身上的外袍,正要趁着为时未晚,赶紧离开这虎狼之地,谁知对面的年轻男子却率先握上自己发凉的手指,制住他奔逃的动作。
祢衡镇定笑笑。
郭瑾动情道:“想我与正平相交数载,同历风雨、亲如手足,可谓肝胆相照之交。瑾有意恳请正平相助,与我演一出戏,不知正平以为如何?”
祢衡后脊一凉,面上的笑容却依旧端庄,颇有几分慨然赴死的从容,“长珩但说无妨。”
真不愧是最可爱的小嘴炮!
郭瑾忙继续道:“我本无意婚娶之事,熟料陶然小姐紧追不舍,瑾实在无法,只得劳烦正平同我演戏,只需与我扮作情侣,假作亲密之态即可,并非难事。”
若陶然得知自己竟有龙阳之癖,那不用郭瑾提起,陶然也会躲她远远的,再也不会念及成亲之事。郭瑾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
显然祢衡并不这么认为,他一时半刻还未理解透彻郭瑾这个情侣的定义。话说,情侣不应该是男孩子与女孩子组对吗?他和郭瑾都是大男人,又怎来的情侣一说?
莫非……莫非长珩当真有龙阳之好?!
不对不对,他都说是自己不愿迎娶陶然,故而出此下策,如此应该只是做做样子摆给那位陶小姐看吧?
祢衡有些为难,毕竟自己是个钢铁直男,就算对方长得比女子还要俊俏些,自己的底线也是万万不可动摇的。可除了自己,还有谁能有这般魅力,让别人轻易便可信服,郭瑾这样的神仙公子会甘愿倾心相许呢?
恕他直言,显然没有了。
祢衡自我攻略许久,终是半推半就地闷闷应了一声。
郭瑾欣喜挑眉,情绪激动地开启了演技第一课:“正平可知,何为借位?”
祢衡:“……”
没人告诉他演戏还要先上课啊摔!
·
半月后,郭瑾休整完毕,又与祢衡排练多次,这才终是下好请柬,并于家中设宴,邀请陶然来赴家宴。
陶然一早起身便嘱咐女侍为自己悉心打扮,香腮染赤、嵌玉镶珠,远远瞧去,只觉腰如约素、粲然若瞩,让人止不住想为之抚掌而叹。
登上自昨夜便备好的车驾,陶然想着这次是要同自家郎君相见,心跳便不可抑止地乱了频率。
她与郭瑾的一切相识皆是刻意为之,她本不敢肖想能有此缘分,可当一切就要梦想成真时,她才发现心底的喜悦竟是如此真实,哪怕只是心中想着,便已忍不住微微浸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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