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迦张口就道,“好……”——啊,字被莫布里特一巴掌拍了回去,“我我们现在就走。”
莫布里特给了凯迪个眼神,凯迪摇了摇头,她有点不懂了,合着只许州官摆谱不许百姓喝酒,打架也不是他们的错,至于跑吗。她还没来得及讲话,两人已经架着弗里克斯,消失在了那扇黑色的小门中。
绝对是不近人情的恶魔上司,凯迪正想着,听见利威尔说道,“以后不要给他们买酒。”
凯迪拖着下颌,懒懒地答,“哦。”然后她转过身去,背靠桌边,面朝外坐着,胳膊肘搭在台面上,一只手握着方酒杯。
这不一样,利威尔想,他不是没见过爵爷家的淑女,她们都端着姿态,不会像这样用脚尖吊着摇摇欲坠的鞋子,慢悠悠地来回荡。但他又想,或许她们私下里都这样,只不过没让他见着。
酒馆开始清场,侍者赔着不是,礼貌地请客人们离开,凯迪奇怪何为还没到午夜酒馆就急着打烊,而侍者走来走去都没有上这桌的意思。等到全酒馆真的只剩他们这桌的时候,从黑色小门信步走进一个头戴圆帽的人物。
他站在门口,先是张望一圈,朝利威尔点了点头,宽大的风衣罩着,显得十分神秘。然后他走去吧台坐下,这时,开始有侍者从小门往里搬木条钉的板箱。箱子里面叮叮哐哐直响,老板在后面骂着,“都小心点,碎了让你拿狗命赔。”
老板跑到风衣男的身边,搓着手说了些什么,男人消极地摆了摆手站起来,说道,“我们跟你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易了。”显然是不大乐意。
似乎两人都无法决意,僵持起来,最终风衣男朝这边走过来。凯迪看清了他的脸,他的岁数不大,留着故作成熟的络腮胡子。他坐下对利威尔低声呈了几句话。
老板跟了过来,说道,“我不是不信任您,主要您也是拿别人货的,要真出了问题肯定不是您的,我对您可是绝对的信任,只是……”
利威尔早听烦了,端起杯子送到嘴边,说道,“谨慎一些也不是坏事。”
老板淌着汗的额头松懈下来,又立马尽责地恭维一番,命人拿了油碟倒了些货进去,丢进一根燃着的火柴,蓝色的火舌腾地从平静的液体上喷薄而起。
老板眼里闪着满意的光,精明的脑袋里不再有什么顾虑,自然麻利地取了钱交给风衣男。利威尔又同男人说了些话,给了他一个信封,男人感激地收下,不多时就离开了。
凯迪静静地注视这一切,大概地,她懂了。她看着他,看着这位——走私犯。士官长。滚烫的好奇心又涌了上来。
“那小子是什么人?”
“你们的酒,是从哪里来的?”
“你做这事,埃尔文知道吗?”
“你觉得我是那种屁大点事都向他报告的人吗?”
“不像。”凯迪说,她看起来居然挺开心,“但这可不是屁大点事。”
确实不是屁大,利威尔知道,是足够能让他丢掉现在一切的天那么大。但他依然选择这么做,为的是能让地下街的兄弟从看场小弟,荣升成二道贩子。
自从他肩上添了第三条杠,便自觉在地上算站稳了脚,虽然很快就发现调查兵团是条贼船,整个组织都他妈的朝不保夕。
但他还是开始寻找门路,接济那些跟过他的弟兄。过手的油水他从不沾,不是他看不上那钱,是有人比他更需要。他有点可怜的军饷,吃得饱穿的暖,还能从兵团各处坑到红茶,虽然训练辛苦,生活水平极低,却也简单充实。
钱财仿佛已经失去了过去的那种吸引力。
凯迪见他不愿回答,便不再追问,若有所思地把杯子搁在了桌上。利威尔看了一会儿凯迪,确信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他,确实是,他想,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这很正常。
他瞥了眼她杯子里的淡啤酒,往干净的杯中倒了些他的酒,对凯迪说,“你应该试试这个。”
凯迪见他倒了约莫一口的量,便毫不示弱地端起来灌进口中。那是她第一次喝梅加,她永远忘不了那感觉,从食道燃到胃里的一味真火,像是某些苦痛而滚烫的人生。
她俯在桌上剧烈咳嗽,等到觉得勉强能控制表情,不再脸红的时候,才把脸从臂弯里抬起来,鬼一样幽怨地瞧着利威尔。
“谁…让你直接喝了。”利威尔的手还放在红茶瓶口。
“你这水平,”他缓缓说,“以后最好不要跟男人出来喝酒。”
凯迪很认真地看着他,眼角存着被呛出来的眼泪,用一副楚楚可怜的面孔,问了个利威尔最不愿回答的问题,“我问你,你当兵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莫名其妙被一个女人哭着质问,利威尔感到压力很大,他掏出方手巾递了过去,说道,“你擦擦眼泪,好好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可公开的情报:
*凯迪自带中华BUFF,并且诗念得不错,会须一饮三百杯,咦?
*利威尔不做大哥好多年,却仍旧和地下街的恩恩怨怨,藕断丝连。
☆、庄园篇
马儿抬起前蹄跃过矮栏,前掌着地,后腿稳妥地跟上,凯迪露出微笑,鼓励地摸了摸它的脖颈。
踏着初冬青黄的枯草,奔跑在平坦的马场上,凉风从脸颊吹向耳边,扬起她乌青的发丝。
嘶鸣声和尘土忽地挡住去路,光影流动,一抹鲜红的颜色跃进眼中,接着是制服纽扣和金色织锦护肩。凯迪忙勒住缰绳,突然的制动使马儿原地踏了几步。
“利恩小姐,温丝莱特小姐,好久不见。”只见一位棕发深眸的男子横马在前,温言说道。
“穿了这么漂亮的制服,不上战场真是可惜,巨人也会被你的英俊所折服。”凯迪对彼埃尔道。
玛丽安·温斯莱特驱马赶了上来。
“我的小姐,我愿尽我所能维护墙内的和平。”彼埃尔看向凯迪,笑着说道。
“听闻彼埃尔先生镇压农民起义有功,受到了嘉赏。”玛丽安指了指他胸前的勋章,“想必这枚就是吧。”
“承蒙国王的赏识,是我的荣幸。”彼埃尔挺起胸,好让小姐们看个清晰。
“辛苦你了,彼埃尔先生。”凯迪道。
棕发深眸的男子驱马从前绕过,调整好马身与凯迪并肩,牵起她的手放在唇上,深情的吻去,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庞,良久才愿放开。
见他的马动了动,凯迪便说,“看来你的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离开了啊。”说着扬起马鞭抽到它结实的后臀上。
马儿跑开,皮埃尔一面回头一面笑着。
玛丽安向他挥手告别,摇摇头笑道,“凯迪,你不该这样撩拨他的心,他会对你着迷的。”
凯迪调转马身,说道,“你这么想吗?我只是想叫他快点消失。”
两位小姐端坐鞍上,任由马儿溜溜达达走着。
远处的凉亭里,站着玛丽安热情好客的伯父,加斯曼爵士,以及他的客人们——一位行政官员,一名退伍宪兵少校,调查兵团的埃尔文团长,和利威尔兵长。
彼埃尔将马交给侍从,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与所谓的上层人士结交,是团长埃尔文的必修课程。他受过良好的教育,可以文雅并且有风度的接人待物,并不会被人看轻。
他身旁的利威尔虽不十分礼貌,但不论说话的姿态,或行动的举止,都很是体面,加上他声名在外的勇敢气度,在崇尚英雄名节的上流社会,很容易赢得尊敬。
玛丽安与母亲是今早赶到这里来探亲的,意外的遇见回到乡下的凯迪,两个姑娘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青年男子光临舍中,是足以让养在深闺的小姐们激动的事情。如果是品德优良,风度翩翩的贵族公子,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心潮萌动的小姐也不是不会嫁给军官,只是她们大多会选择拥有良好家室的宪兵子弟。调查兵在社交界是稀有物品,适合新奇的看看,英俊的军官自然讨人喜爱,但很难想象会委身下嫁。
可倒也不是没有例外。这不,玛丽安又在央求凯迪了,“凯迪,把我介绍给他认识,邀请他去我家吃饭。”
“抱歉,我拒绝。”凯迪干脆的说,“你没有见到你母亲对他们的态度吗?如果把她最心爱的小女儿介绍给调查兵,我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
慈悲的温丝莱特太太为这两位身处一线的漂亮军官祈祷,一想到他们需要冲锋陷阵,随时可能死去,她就忍不住要落下泪来,拉着埃尔文的手哭泣。
但凯迪知道这位严明高贵的伯爵夫人也只是对待无关紧要之事慈悲,倘若玛丽安会错涵义与他们来往,她才不会顾及对方有多无辜美好,只会希望他立刻死去。
“你有没有发现,他从来没有笑容。我想看着他的眼睛为他唱歌,如果他笑了,那感觉一定会胜过收到圣诞礼物的喜悦。”
凯迪想象了一下玛丽安描述的画面,委婉地说道,“……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他的财富和社会地位都比你不及。就仅仅是英俊。还有,你别指望他对你会有什么温存,他脾气也不太好。”
凯迪的话有些打动玛丽安,她闷而不言,凯迪继续说道,“格里休克爵士不是经常来看你吗?在我看来,他很珍重你……”
听到这个,玛丽安不再沉默,没等凯迪讲完,便懊恼地叫道,“我敬重他,但是我根本不爱他!”她情绪激动地把缰绳绷紧,表示着她决绝的态度。
“如果你非要嫁给军官,宪兵的师团长比他们的仕途更广。你将来也可以留在王都,我们还可以在贵族街做邻居,这样多好。你的母亲应该也不会反对。”凯迪说。
她又忆起在酒馆发生的事,更加深觉为了玛丽安的好,万不能帮她牵线搭桥。凯迪低下头,坦诚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估计他不会接受邀请,所以不想去问。”
“那位史密斯团长怎么样,你可以帮我引见吗?”玛丽安不依不饶,转换了目标。
凯迪回答,“可以。”
玛丽安叫了起来,“为什么团长就可以?”
“嗯…这不难理解吧,他的位置……总归比兵长更加有生命保障。”凯迪吞吞吐吐回答道。
“你说的没错。”玛丽安思考着,“那就请你帮我邀请团长来我家里做客,这样总可以了吧。”她终于满意地说。
凯迪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似乎是松了口气,她看着凉亭里的人们渐渐散开,利威尔独自走在最后。小声说了一句,“总之,你不要打他的主意就行。”
“嗯?谁?”——“温丝莱特小姐——”一个仆人连奔带跑喊着,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仆人笑吟吟的呈上一句话,玛丽安的脸色倏然变了,染上轻倩的绯红颜色。当即便跳下马背。
“噢!是布兰登先生,我真没想到他会来。我看起来怎么样。”她既高兴又焦虑,头低了又抬,拉拉罩衫,理理鬓边,觉得自己哪都不行。
凯迪从马上下来,贴脸抱抱她,说道,“你很好,自信点吧。”虽然凯迪根本想不起布兰登先生是谁,但她仍然为玛丽安高兴。
“凯迪,你跟我一起去吧。”玛丽安兴奋地说道,她看起来很激动,十分希望分享这份喜悦。
“布兰登先生是一个人来的吗?”凯迪问仆人,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便笑笑,说道,“那我不去,布兰登先生是单独来见你的。”
玛丽安拜托凯迪把她的马牵回厩里,将缰绳塞到她手中,便光彩照人的跑走了。
凯迪望着她的鹅黄色裙摆渐渐远去,在阳光下,褪成小小的一片,蝴蝶翅膀般忽闪烁动,她觉得玛丽安一定会有一个美好的姻缘,就凭她这份不肯妥协的勇气。
凯迪微笑着摸了摸马儿的耳朵,把缰绳绕在手腕上,朝马厩的方向走去。
利威尔走下最后一级台阶,踩到一根柔软的麦秆。微风飘过舒朗的旷野,来到竹林,竹叶摇摆,织成一片含蓄而模糊的私语声。
烟青的天空蔓延至地平,汇入大地,折返成深绿的针叶林,寒鸦在树林中叽喳叫着,棉团一样的白鹅静悄悄地穿过篱笆。
他轻轻地看着这许多陌生的颜色,发觉自己并不讨厌这里。但总归是有些过于平静。
戴着黄色手套的长工砍下新鲜的竹子,捆扎起来,用胳臂夹起长而软的竹茎,一端拖在身后的地上,慢慢向木板车走去。这片竹林不只是用来观赏的。
竹林的后面便是庄园的马厩,这时,凯迪正从此处路过,对他说道,
“只剩下你了吗?”
“你还不是一样。”
利威尔见她有些吃力地控制着两匹骏马,便帮她牵了一匹。凯迪向他道谢,跟在他身后走着。
“你们用这竹子做什么?”利威尔问道。
“纺织布料。”凯迪答,“用这种黑金竹的叶子。”
黑金竹?利威尔顿住脚步,一片清薄的竹叶,落在他的肩上。
“黑金竹丝纺成的布料,比蚕丝更加柔软,更富有光泽。”凯迪继续说道。
这倒很有意思,利威尔心想。他又慢慢走了起来,说道,“黑金竹提取物的合金,也是我们刀片的原材料。”
“砍巨人的刀片?”凯迪问。
“嗯。只有用那种特制的刀刃才能砍透巨人的皮肤。”利威尔解释道。
“原来如此。”凯迪恍然地说,“之前在工业城的郊区看到很大一片黑金竹,当时还在奇怪,真没想到是制作刀片的材料。”
小路的岔口通向临近的外姓领地。一个干瘦佝偻的农民从另一侧跑来,慌乱使他的脚步疾缓不均,手里的铁铲哐当掉在地上,他紧张地捡起,继续踉跄着往回赶。
他心事重重,似乎无暇顾及周遭,跑近竹林,才猛地看见凯迪,嘴巴张了一下,没叫出声,低下头想从她身边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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