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庄园篇终于结束了,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感受,下篇预告——冬季调查篇。
☆、番外篇(一)
起床哨响起的时候,利威尔早已穿好全套军服站在营部操场的中央,迎接这个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的清晨。
接下来的五分钟,各分队的士兵陆续从营房门口鱼贯而出,揉着睡眼的,扯着斗篷的,急急忙忙系鞋带的,每个人都想飞一样跑到指定的列队地点,因为他们知道,这五分钟过后还晃荡在大部队外头的人下场会有多惨。
士官长一向的作风都是如此——训练里服软掉队的人,没有资格享有任何宽容和恻隐之心。
清冷萧寂的晨风中,晨跑的队列韵律有致地移动,班长跟在队伍后头预备有人掉队时能及时给他一脚。
口号的声音高亢嘹亮,不多时大伙就跑热了,粗喘呼吸此起彼伏,一整天的训练由此拉开序幕。
这会儿,凯迪正在营房门口做简单的身体活动,原地弹跳,起立半蹲。凯迪做完运动,倚在门廊的柱子上,注视着训练场。这是她来到特罗斯特区的第十一个早晨。
特罗斯特在过去一百年间,都是车水马龙的交通要塞,连接广阔的玛利亚和罗塞,人们在这儿换马修整,过上几夜逍遥快活的日子。这里的居民热情豪爽,每当夜幕降临,街旁小店的老板们热络的拉客场面,是这里独一份的风景。特罗斯特从不让人失望,它总能让风尘的旅人带着满足与留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玛利亚陷落后,特罗斯特便一跃成为重要的边陲要地。这里地处盆地,阳光总似蒙着一层薄纱,温润而不灼人眼。
此刻,她的目光跟随一位红发的女孩从南边转到了北边,列队已经绕着操场跑到了第15圈,今日是这群倒霉蛋重训的第一天。
说到重训的原因,时间还要回到昨日那场触目惊心的训练事故。
几乎每个人在儿时都幻想过自己会飞,披着白色的纱布从高处一跃而下,天真地喊着,“看!我会飞!”。
可面前的这些人是真的在飞,朔风吹动斗篷发出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他们俯冲,下降,又极速上升,在最高点画出完美精准的曲线,留下一道道柔和轻快的白色踪迹。
立体机动,多么伟大的发明。
凯迪望着这项能令人类脱离重力飞在空中的训练,像是看着一个奇迹。
自由被人向往,可又有多少人能努力去追,而这些人无疑就是了,在每个时代都存在的,不顾艰险拼命前行的少数人,世俗眼中的疯子。
纵使她从未思考过调查兵团存在的意义,也不明白这些人为何如此热衷于赶着去送死,但单单是这纯粹的飞行奇迹,就足以让人心生感动,沸腾的血液不顾一切地涌进每一根血管,烫得她的胸腔微微颤动。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割破了这场令人激动的梦境。她看见一个灵动的墨绿色身影在空中猛地一滞,像一颗拖着细长尾巴的流星,直直坠向地面。
训练场地顿时沸腾,他的战友立刻大喊着俯冲下来,手忙脚乱地拉扯他的肩膀。所有人都停止现下的训练,急切地围了过去。
他伤在后背,立体机动的钩锚插进了肩胛骨,又生生拔了出来。凯迪看见红色的血液从他的肩膀涓涓涌出,鲜亮的自由之翼登时成了血淋淋的翅膀,简直像是谋杀。
她垂下眼帘,血也冷却下来,拉住身边提着水桶的士兵问道,“这算是训练事故吧,这种情况,你们一般怎么处理?”
弗里克斯·维斯搁下水桶和马刷,拍干净裤子上的土,就地坐下,对这位好奇的小姐摆开说话的架势,“别看我们这儿人少,也不是不会撵人的。调查兵最看中的技术就是立体机动,平时的失误避免不了,可闹成事故的很少。上一个这样的,记了大过,被发配去看城门了,可我们不要的人,驻屯兵团肯定也不待见呀,总之就是很惨。”说罢砸着嘴摇了摇头。
最外围的士兵往战友的腰里推了一下,对方回头看见利威尔兵长从容不迫地走过来,大家都退向两旁让出一条道路。人群中央的二等兵埃德曼·翰恩知道自己罪责难逃,惨白的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他不敢抬头,只看见利威尔兵长的军靴停了下来,一声冰冷的问句随之而来,“你是故意的吗?”
“不,不是,我以为能擦着伊尔的肩膀过去。”翰恩战战兢兢地答道,声音有些颤抖。
“我换个问法,你的发射装置是否准确地打进了事先计算的位置。”
“没有。”这没什么好说的,翰恩知道是自己判断有误。
“好,我清楚了,立体机动操纵失误造成的一级训练事故,二等兵埃德曼·翰恩,你应该知道规矩。”翰恩垂头丧气地任由兵长冷雨般的字眼捶打他的神经。“先遣四班班长,带他到军务处报道。”
翰恩的班长满脸无奈地走上前,正要去拉他,却被一句中气十足的喊声弹回了手。
“兵长!”
众人一片愕然。
“请处罚我吧!我保证今后一定加倍训练,再也不会有失误。只要能留在这里!怎么处罚我都行!”翰恩喊完,感到所有的力气全都消失殆尽。
利威尔缓缓地扭过头上下打量着他,好像在思考什么。翰恩不敢直视兵长的双眼,他仍然在害怕,但他稚气未脱的脸上蒙着一层截然相反的坚毅。
随后,他等来了简短的三个字,“卸装备。”
翰恩三下两下就把装备脱干净,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只要他撑住了,扛了过来,利威尔兵长就能把他留下。
“事先说清楚,你随时可以开口选择滚蛋走人。”但相反的,不管你有什么过错,只要骨头够硬,就没什么训练不好的。
“我死都不会走。”
话音还没落,尾音就被闷重的一击吞回了肚中。他被揪着衣领狠狠挨了一下,抬不起头,腹部的巨痛使他的身体弓成一个虾的形状,没等喘口气,右耳的一记钝击后世界便只剩下尖利的耳鸣。
谁都没看清他是为何倒下的,翰恩只知道自己的膝盖砸向坚硬的地面,失去平衡面部着地趴了下去。
他用手肘艰难地撑起上身,摇了摇头,竟有些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大地。才只挨了两三下,就已经天旋地转,视线模糊,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做这个选择真是蠢到爆了。
“忘记说了,你可以还手,打赢我就没人赶你走了。不想试试吗?”利威尔看着勉强弓起后背,试图站起来的翰恩,不怀好意地说。
当然不想,这比撵他走人还恐怖,翰恩只当兵长是在说笑,一声不吭地摇晃着爬了起来。可围观的群众可不这么想,他们巴不得翰恩吃上熊心豹子胆跟兵长过几招,好能开开眼。
利威尔量他也不敢还手,冷冷地捏住他的肩膀打了个环,翰恩的身体一折,脑袋猛地贴近大腿,又擦着地面绝望地向上飞去。
这一次是后腰先着地,接着后背和后脑勺才硬硬砸在沙地里,最后双腿放弃般落了下来,他的身体在空中荡了个完整的270度。
翰恩痛得蜷成一团,又连吃了几脚。在不弄断骨头的前提下,利威尔准确地踢在能让他产生最大痛感的部位,小腿面,左右肋下,他侧身伏在地上,拼命地用手指扒住身下的大地,大地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军靴朝他伸出的左手小臂狠狠踩了下去。疼痛像黑洞一样要把他的所有都吸进去,只觉不能呼吸,左半身都动不了,他觉得自己可能就要这么瘫痪了,缓了一阵胳膊才颤巍巍地有了知觉。
突然,他紧咬的牙齿松开了,满脸被上涌的血液涨得通红,太阳穴上绽着粗青筋,发出一声惊人的哭嚎——他实在是太疼了。撕裂般的感觉摧残着他的意志,可他怎么甘心认输!
所有人都被这声吼叫吓了一跳。利威尔愣一下,弯下身去,一把手将他提了起来,四周鸦雀无声,只有鸟声轻叫。
翰恩浑浊而又困难地喘着气,喉咙里混合着血水发出微弱的呼声。
“再说一遍,你是有机会选择的。”利威尔紧攥着他的衣领说。
“我死都不会走。”翰恩一字一句,有如千钧重。
无情的军靴又抬了起来,依然坚硬有力地砸向腹部,膝盖,手肘,一下一下,猛烈而准确,翰恩的意识渐渐模糊,口腔里是血的腥甜味道,脑袋里则是灌了铅,什么都思考不了。
他倒数着结束的音节,募地,身体在最后时刻来临前发疯般做出了反应,他猛地起身,用右手臂使劲拢住兵长亮得发着黑光的军靴按在胸口,左手痉挛着搭在腹部,颤抖不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别踢了,真的受不了了。
扑通,扑通,与冰凉的皮靴血肉相隔的心脏正在强烈地跳动,翰恩本能地抱住兵长的右脚,一声不吭地喘着气。
四下一片寂静,利威尔一条腿抬起在翰恩身上,雕像般稳重地立在众人中央,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目惊地忘了呼吸。只见他缓缓地将重量全部放在右脚上,迅速抬起的左腿在瞬间便让翰恩的手失了力气,接着右脚行云流水般顺势朝对方的下颚角重重踢去。
翰恩什么都没感觉到,只有目睹这一切的士兵看见他仰面倒下的过程,看见他头部受到撞击时,头发的微微震动的样子,看见他像抹布一样摊在地上。
而没有人知道利威尔漠然的面孔下,是在担心这一脚的落点有些偏差,有让这小子永久失去味觉的可能。
可不管怎么说,都是太过狠绝,凯迪有些看不下去了,拽住弗里克斯·维斯的胳膊,晃着问他,“喂,士官长这样处罚下属的行为是不是,不太…合乎军法?”
“嘿,这个,只要被打的士兵不去起诉,报个训练事故就成了,反正他也是心甘情愿挨打的。我给你说啊,兵长办事很有他的一套,一开始我们看不惯,团长也不大乐意,可到现在,所有人都中了邪一样心服口服。”维斯说完,咧开嘴傻笑起来。
看着这傻不愣登的调查兵和血淋淋的现实状况,凯迪默默地想,绝对是中了邪,“你们这里对规矩的用法还真灵活。”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调查兵要是认死理,早在墙外头被巨人啃完了。”维斯嘴巴一张一合,牙齿嘎噔一响做出一个空咬。
奄奄一息的翰恩伏在地上,利威尔终于没有再下脚。他阴着脸转过身,好似带起一阵冷风,神情谨慎的士兵们都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明天开始,全体重训。”
对的,一人犯错全体受罚,也是士官长的特别规定。大家憋着气目送利威尔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开始有胆子发出一阵鬼哭狼嚎的抗议。
不过这并没有用,此刻这些勤勤恳恳加训的士兵,正在用行动证明,抱怨归抱怨,他们永远愿意对士官长的命令绝对服从。
不知不觉间,久握的左手手腕传来湿热的温度,正是那天利威尔握过的位置。凯迪恍惚地放开自己的手腕,朝利威尔望去。
列队陆陆续续完成了晨跑,大家一窝蜂地往餐厅冲,利威尔则朝着营房的方向走过来。
他的军靴砸在地面,脚步由远及近,逐渐清晰。凯迪静静地等着,直到距离足够的近,谁也没想到,一句让她后悔了一整天的话就那么脱口而出。
“请问能拜托你跟我打一架吗?”
利威尔停下了,没有转过头,也没有说话,就那么面无表情地僵在原地。
那是无比漫长的三秒钟,凯迪感到血气上涌,实际上,这句话也吓到了她自己。
三秒过后,利威尔带着一言难尽的心情与她擦肩而过,没做出任何回应。留下凯迪独自在廊下吹着晨风,她摸了下滚烫的面颊,心想,中邪这种事,果然是会传染的。
当天的傍晚时分,凯迪躺在室内训练间的垫子上喘着气。缺乏运动的小臂和肩关节正在分泌让人气馁的乳酸,她用仅有的力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便不再想动了。
一个小时前,调查兵团唯一的女分队长韩吉,仔细地为她把双手缠好绷带,细细叮嘱着,千万别使出全身的力气重击,记得躲避沙袋的反弹,尽可能调整你的呼吸;又重复了遍作为新手千万不要勉强免得受伤哦。最后丢下句我两个小时以后来接你,一溜烟就跑了,活像个租场的老板。
她与沙袋对峙了几十个回合,在第十次被它迎面拍懵以后,果断放弃了这项运动。
传说中,战神和缪斯永远都水火不相容,可今天早晨与利威尔擦肩而过的时候,凯迪脑中闪过一个传奇,一位地下格斗场出身的建筑师。他曾经在一次讲座中说,搏斗是他创作生涯的源泉,那是一项无法仰仗他人的运动,被击倒时的一刻,你所感受到的一无所有,将会成为人生的巨大财富,因为空白画布总能承载一切可能。【注】
鬼使神差地,舌头便捅出了那句话。
利威尔自然是听见了,凯迪很感激对方没有投来一个关爱傻子的眼神。她也明白自己打不过利威尔,但这或许更好,因为她并不想打人,她只是想挨打而已。
窗外的夕阳转过一个角度,凯迪听到一阵从容不迫的脚步声,从垫子上坐起来,正好看见利威尔穿过门口进了训练室。
利威尔瞟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坐在长凳上解自己的绷带。
彼时的空气是淡淡的红茶色,高强度的训练过后,利威尔过于白净的脸上难得有了些许血色,他衬衣顶端的两颗扣子敞开着,领巾随意地搭在左肩,颈上沁着薄汗,散发出男性特有的迷人气息。
可即使在这样毫无防备的情形下,他细长的眉角依然透露着与生俱来的凛然不可侵犯,不需要任何语言或行为的加持,锐利而深沉。绷带从他结实好看的手臂线条上褪下,他的手指修长,指节明晰,非常漂亮。
凯迪收了收神,不禁为自己的失礼感到不安,便开口对房间另一角的利威尔说,“对不起,今早的事,你不要当真。我无意冒犯,只是一直都想跟很厉害的人打一架。我听说那种被逼入绝境的一无所有,能够成为人生的财富,因而我很好奇。”
“是谁说的?”利威尔淡淡的音调穿过整个空间。
“一个很有声望的建筑师。”凯迪道。
“嘁,那种家伙怎么能懂什么是一无所有。”刚脱口利威尔就意识到说错了话,不由得抿了下嘴。
凯迪捕捉到这个细节,随即摆摆手,发自心内地说,“别在意。‘我们’这种家伙,就是习惯装腔作势,你就当我一时冲动,没事找事,千万别当真。”
没错,即使在此刻凯迪依然在装腔作势,强撑着想把这事赶快糊弄过去。一向对暴力嗤之以鼻的她,实在不敢说,也不想承认是被利威尔施暴时所表现出的无与伦比的控制力和毫不偏差的精准所吸引,一时难以自已做出有失矜持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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