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景、夏、楚三国之间的关系,知道了宫内一切繁华都是假象,生灵涂炭,人世飘摇才是真,更是知道自己处处设计,处处心机。
在旧国公主的口里,他燕珩绝不会是一个善人,一个好夫君。再回想阿桃这几日的反常表现,燕珩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噌地一下,椅子被撞向一旁,燕珩匆匆起身往外面走,却被迎面而来的茂竹拦住。
“陛下…”茂竹身后还有很多人,个个都如寒面罗刹,全副铠甲,挎着横刀。
“怎么回事。”燕珩问。
不等茂竹回答,来人自动分开两道,甘遂从队尾走来,他如山一般魁梧的身影瞬间压地在场所有人。
“楚皇陛下。”说话的仍旧是甘遂身边那个军师,他始终和善地笑,道:“我们在东都城找到一个叫阿宁的宫女,你猜从她那儿,我等听到了什么?”
说话的是旁人,可燕珩仰头看的是甘遂。
燕珩的脑袋里出现很多个被甘遂砍杀的故人,那些人一个个在燕珩眼前滑过,皆是披头散发,污血遍身,老实说,面对武力超高,杀人不眨眼的强者,燕珩的确害怕了。他吞咽一口,忍不住退后两步,没有回答。
其实他不回答,那军事也会接着说,他道:“那宫女说,有人给她一笔钱,让她在宫外躲一段时间。我猜想是有人要冒用小宫女的身份,混进皇宫。听人描述,其人长相年纪,都与嘉宁公主极为相仿。”
燕珩张了张嘴,正要解释。一直缄默的甘遂突然抬手,一巴掌摁在燕珩肩头,其力气如同泰山压顶,不说燕珩是文质彬彬的书生,即便是茂竹这样的习武之人,也顶不住这一掌。
那一霎,燕珩真感觉心肺都要被甘遂的掌力从胸腔里打出来,还未痊愈的伤口再次崩开,灼热的血流了下来。
“楚皇。”甘遂终于施舍开口了,可还是不屑于说汉话,他说的是景国话。
他从鼻子哼了一下,冷声道:“燕珩,你不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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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夏给阿桃准备好了车马,阿桃走上前去,一个侍女伸出手扶住了阿桃。
阿桃侧目,瞅了那侍女一眼,先默不作声地上了车马,待车帘放下来,阿桃在内说:“你上来服侍吧。”
那侍女与拾夏对视一眼,撩起裙摆上了马车,与阿桃相对而坐。车厢摇晃,马儿已经启程,阿桃估摸着出了内宫门,才开口:“阿宁…”
侍女自然是嘉宁化妆的,她今天倒是没有带面纱,只是用铅粉在受伤的面颊上厚厚地敷了一层,又打上了许多胭脂,再加之鬓角碎发遮挡,伤痕便不怎么明显了。
“听拾夏说,你找到那东西了?”阿桃道。
嘉宁摸了摸腰间,点了点道:“找到了。”
阿桃双手合十,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了。”
嘉宁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阿桃,车行过一处拐角,车厢偏斜,阿桃顺着往左边一歪,对上嘉宁眼神。
“怎么了?”她问,“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嘉宁挪开眼神。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兰翦准备了马匹,等从兴隆街出来后,一个南行,一个北上,等燕珩回过神来,人影早已出了东都城。
燕珩发现皇后被拐跑之后,他定然气个半死,想到这里嘉宁好不容易有了点笑容,心道我杀不了你,高低也能恶心你一把。
她掀起眼皮,瞥着阿桃,终究忍不住问她,“为什么要帮我?”
阿桃此时正凑在车窗前,掀起一条缝往外瞧,夕阳西下,华灯初上,兴隆街此时一定“热闹非凡”。阿桃感觉到一丝苦涩,不愿再看,放下车帘坐回来,发现嘉宁盯着自己,才愣愣地“啊”了一声。
“什么?你在跟我说话?”
“…”
嘉宁揉了揉额角,心想这丫头倒是一点也不紧张,谋事到成败之关键了,还在这儿伤春悲秋呢。
阿桃挠挠头,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我走神了,你说的我没听清。”
抱着手重复,“我问,你为什么要帮我,就不怕我设计杀你?”
“杀我?”阿桃反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她微微耸肩,“你有好多机会杀我,会等到现在吗?”
“即便我不杀你,你作为景国人,也不该帮我…”嘉宁还没说完,阿桃抬手打断她的话,她听阿桃道:“阿宁,我这个人笨得很,给我一根针我就只认那一根针。不像旁人能心怀宽阔,包揽家国天下,思考得又多又周全。我暂且只能做好眼下的事。眼下的我认为你不该被甘遂等人抓回景国,被奴役作践一辈子。同为女子,我受不了你再回去受罪,所以我想帮你,这样说,你明白吗?”
嘉宁默默听完,埋头顿了许久,而后重重颔首,“懂了。”
阿桃咧嘴一笑,道:“别看我没什么文化,但我也看了许多话本呢,小说的女侠都是我行我素,懒管俗世束缚,只求无愧无心的,对不对?你看看我这样,称不称得上有几分侠义之心呢?”
阿桃挺起背脊,傲娇地拍拍胸膛,嘉宁被她逗笑了,她的笑容克制又浅淡,稍瞬即逝。转念一想,嘉宁道:“那燕珩呢,你舍得?”
话音刚落,只听空中一声闷雷巨响,将嘉宁的问话淹没了大半,阿桃没听明白,注意力再次集中到外面。不等阿桃回答,嘉宁立时回味这问话,顿觉自己好没意思。
其实阿桃强颜欢笑真是明显,眉眼间多是戚戚然的悲伤之色,从这些日子待在宫内观察,再加上旁人言语渲染,即便嘉宁不认同,但也不得不承认道燕珩对阿桃甚好。
就算燕珩骗了她,不把阿桃当真正的人看,只是当个玩物,但养个猫儿狗儿都会生情谊的。阿桃以为遇到了一个好夫君,当然也付出感情,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可嘉宁还是佩服阿桃,就算放不下,也不愿困在囚牢里坐以待毙,不是谁人都愿意出金丝笼的。天下不稳,人生艰难,能有人愿意给你铸一个金丝笼,说不定还是幸事呢。
从这一点来说,嘉宁欣慰,她没看错人。
就在这时车子停住了,阿桃转头道:“兴隆街到了。”
嘉宁下意识抿紧嘴唇,扶着阿桃下去,两个女孩的手不由地紧紧交握,好似要给彼此力量。
高高的牌坊的尽头是若有似无的宫墙,远处闷雷滚滚,一时山雨欲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女鹅真的是认真的笨拙的善良。超想虎摸她的小脑袋。
明天还是十二点更新~
第54章 残垣壁
另一边燕珩在玉芙殿内与甘遂相对而坐, 两人身前各放了一杯茶,热气袅袅,但无人有闲心喝茶。甘遂双手撑着一把钢刀, 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而燕珩已然穿戴整齐, 眼睛有些发直,似乎在等待什么。
不一时,茂竹的身影出现在正殿门外,他的眼神扫过殿中二人, 走到燕珩身旁,谨慎地说:“陛下, 人都点好了。”
燕珩嗯了一声,甘遂适时睁开眼,站起身,拿起腿旁若无人地往外走。
那军师笑眯眯一面跟上去,一面对燕珩道:“陛下走吧。既然知道那嘉宁公主去了兴隆街, 咱们得快些过去,否则皇后与她在一起,还不知道回出什么事呢。”
燕珩微微颔首, 让人前面领路, 走在路上军师继续道:“陛下别看那只是个女子,可她能潜进皇宫, 躲藏这么久不被发现,肯定有人在暗中帮她。这宫的人啊有不少夏国的旧人,难保没有身在曹营心在汉的。”
军师生了一双三角眼,眼皮成天耷拉着,嘴角却永远往上翘, 看不出情绪真假,此时他眼睛滴溜溜地转,四处打量窥探,好似做贼一般,越发让人感觉不适。
燕珩翻身上马,那人要上来扶,燕珩没搭理他,反倒瞪了他一眼。那军师立马收了乱窜的眼神,又冲人笑眯眯起来,燕珩鼻子里哼一声,打马往通过宫道,紧随甘遂而去。
兴隆街本就在宫里,快马疾驰不过半刻就到地方了,几个装成商贩太监本在店铺外坐着闲聊,猛地听到哒哒的马蹄声,都起身眺望远处,只见燕珩的马行在前面,几个赶紧甩了手中瓜子,忙不迭迎出来行礼。
哪知甘遂根本没有停下来,一路扬鞭穿过牌楼,随后他带的兵如同一阵旋风,刮得人和摊子往两边分,闹得整条街都沸腾起来,所有人都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燕珩落后两步,茂竹打探回来在他耳边说:“问了,皇后两刻钟前来的,现在怕是还不知道。”
“知道了。”燕珩扬了扬手,茂竹刚要退下时,甘遂的兵将店铺中的宫女和太监全部赶出来,一间一间地毯式的找人,如通过土匪,燕珩抿了抿唇,把茂竹叫了回来。
“阿桃喜欢吃绿豆糕,这会儿八成也在那儿,你们先去把人带过来。”燕珩如是吩咐。不管阿桃是否有事瞒着自己,先把人找到再说。
“对了,她胆子小,你们别说太多,就说我带她回家。”
“那…如果,”茂竹犹豫一会儿,还是直言,“如果那位公主也在呢。”
燕珩告诉茂竹,“我只管阿桃,其他的人与我无关。甘遂要找,交给他便是。但阿桃不能背上通敌的罪名,懂吗?”
茂竹深深看了燕珩一眼,拱手:“懂了。”
茂竹带着人明着是帮忙找人,其实是要抢先把阿桃带走,免得惹祸上身,此时燕珩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甘遂的人在大街上进进出出,推推搡搡,仿佛回到三年前,东都城被攻破的那天。那天耳边也有同样的嘈杂。
燕珩疲惫地合上了眼,须臾,一滴雨水落在脸颊上,他仰起脸,大雨浇头而下。执马的士兵劝他:“陛下,进屋躲一会儿吧。”
就在这时,有人大喊一声:“找到了!”
燕珩一夹马肚,应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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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宁说的那个出口在醉仙居的后厨。这家酒楼极大,是父皇当年按照樊楼制式建造的,且建在街道的东北角,占据了一大片地方。
彼时,她玩得厌烦了就一时兴起找工匠在后厨的炉灶下挖了一个洞,人从醉仙居进去,从后厨的洞里出来,穿过一道人迹罕至的宫墙,在一人高的杂草后还后面还有一个洞,就通向宫外。
只是那洞口极小,极隐蔽,只能容一个单柔的女孩通过。正巧阿桃、嘉宁、拾夏三人都身材窈窕,钻过去不是难事。
就当阿桃从醉仙居的灶台下挣扎出来时,天空下起了大雨,瞬间打湿了她的衣衫,全都黏在身上,并不好受。再加上哄闹声和马蹄声传来,阿桃暗叫一声不好,定是找过来。
三个女孩提着裙子往宫墙下跑,阿桃不经意间回头看,整条街灯火通明,窗户上人影攒动,闪烁纷纷,有人不停地在呼喊着“皇后,你在哪儿?”
阿桃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这场景实在太过诡异,哀帝将小半个东都城都搬进宫里,此刻好似整个世界都在寻找阿桃。他们都联起手来,要把阿桃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方。
阿桃惊恐着回望身后,并没有注意到脚下,雨天路滑,他们走的又都是杂草丛生的小路,阿桃脚下不稳,踉跄着栽倒在地,好在背后有遮挡,摔的并不严重。
阿桃贴着墙站起来,抬头顺着宫墙看,豁然一道高高的砖墙,从南到北,从天到地,高高耸立在阿桃面前。
纵然她早就知道自己是在牢笼里,但亲眼看到燕珩所谓“市井集市”的尽头居然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城墙时,阿桃膝盖一软,跪在了水地里。
嘉宁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走上前拉起阿桃,“起来,没时间了。”
阿桃神志摇摇欲坠,可现实的确容不得她感伤,她顺着嘉宁的手借力站了起来,跟着向北走了十来步。
“就这儿了。”嘉宁摸了摸一块砖上的标记,“年头久了,差点没看出来,不过还好,还算顺利。”
嘉宁弯腰下要拨开杂草,拾夏拦住她,“公主,还是我来吧。”
嘉宁也不矫情,从容让拾夏打头,三两之下果真在墙根处露出一个小洞来。拾夏没说什么,先趴在地上爬了出去。
嘉宁和阿桃在后面,嘉宁正准备行动,她顿了顿,转头起身拉过阿桃,“你先,我断后。”
阿桃盯着那洞口,身子有些发抖,也不知是冷还是害怕。
“不走吗?”嘉宁简短地问。
阿桃没有回答。
“行。”嘉宁道:“我不逼你,我知道定主意是一回事,实际是另一回事。你要走,就跟在我后面。不走,希望你被带回去的时候,发善心多帮我周旋一刻钟,这样我们几个人也能跑得远一点。毕竟你那夫君聪明得很,他若有心,不过一会儿就能找过来。”说罢一猫腰蹿了出去,不见人影。
远处锦绣街巷里人声鼎沸,炸开了花,近处的废宫残垣,凄惨兮兮,阿桃就站在两者之间,摇摆不定。
从狗洞出去便是一条护城河,北边荒弃的宫宇较多,也没钱修葺,所以这段护城河水几乎干涸,嘉宁和拾夏淌水而过,而兰翦早就侯在对岸了。
由于嘉宁在宫内传递消息不方便,兰翦并不确定她什么时候能出来,所以他只能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连续五天不敢走动,不敢合眼,熬红了两只眼睛,终于让他等到了。
在大雨朦脓间,两个纤细的身影互相扶持着,跌跌撞撞地在河床上出现,兰翦忍不住欢呼起来,可惜他现在已经是哑巴,欢呼无声,只能从他飞奔而去的影子中看出这少年郎是多么欣喜。
兰翦箭一般从堤坝上冲下面,几乎是连滚带爬来到嘉宁跟前,迫不及待地拉着她的衣袖,左看右看打量嘉宁。
“没事,”嘉宁朝他柔柔一笑,道“我没事,快走吧。”
兰翦的眼眶泛红,他随即点了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林,意思是坐骑都在那儿。他牵着嘉宁的手往前走,拾夏落在后面,出声提醒嘉宁,“公主,皇后还没出来…”
“我知道。”嘉宁没有回头,她握着兰翦的手一步一步坚定的往前走,“我跟她说了,如果她愿意钻出那个狗洞,我就带她离开,如果不愿意,她就回去,反正都是她的选择。”
“可是…”拾夏秀眉紧皱,颤声道:“她如果被陛下…不是,是被燕珩带回去了,她帮我们的事还是败露了呀,燕珩会怎么对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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