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这个情形发展下去,这二人非有一人死而不可解了。
所以,当阿桃握着她的手,小声恳求帮助的时候,芸娘确实动摇了。可毕竟燕珩才是与芸娘更亲近的人,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而阿桃是敌国的郡主,迁怒地讲,阿桃也算手染鲜血。
无奈阿桃的年纪、音容,还有性格太像芸娘死去的女儿了,芸娘能答应燕珩尽心照顾阿桃,不就是因为阿桃能让她体会养女儿的天伦之乐吗?
此时的芸娘再次左右为难,两边都是难以割舍,芸娘一时之间无法抉择。而阿桃这会尤其敏感,她清晰地感受到芸娘的徘徊不定,她扬起脸,问:“芸娘,没人能帮我了。”
阿桃眨巴着眼睛,芸娘低头瞧着直荒神,她为阿桃是用了心的,阿桃一说软话,芸娘真如母亲一样心软了,但现在芸娘做不了决定,她才刚回来,这刻做的决定难免冲动。
于是,芸娘推开阿桃,揩了揩眼角,顾左右而言他,“皇后饿不饿,我去给你拿些东西来吃。”
阿桃觉出芸娘的逃避,她的心咚地一下沉入水地,芸娘往外走,阿桃开口叫住她。
“芸娘,有些事你应该听说了,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了。”阿桃幽幽道:“我知你看着我,就如看到了挥着屠刀的景国军队,我知你不好受。”
芸娘背对着阿桃,揪着胸口,身形有些摇晃,她的手撑在桌边,听阿桃继续说,“我之前问过姑姑你,你是不是成家过,是不是有过孩子,看来…你是有过对不对?”
往事如风刮过脑海,芸娘眼前又出现了柔儿的影子。她点了点头,转身深深看了阿桃一眼,
既然说到这里,也无须隐瞒。
“是的,我曾有过一个女儿,她若还活着,跟你一般大。”玉娘提到柔儿时,嘴角不自觉地带着一丝微笑。
“曾经?”阿桃扒在床沿,喘息着艰难地问芸娘,“那她,她是…”
是怎么死的。
“三年前,景国大将甘遂和完颜泰夹击东都城,城内一片混乱,当天我得了风寒,急需用药,柔儿上街为我买药…”
芸娘的嘴角还有微笑,可垂下头来也有泪花滴了下来。
阿桃本来急切地眼神闪烁起来,她突然不想知道了,她想捂住耳朵,不想听后面发生的事。
可芸娘还是继续往下说了,她说:“……当几天后,我找到柔儿的尸体时,她衣裙被人撕烂,下身一片狼藉,死不瞑目…”
这一刻,阿桃真能深刻体会到,燕珩那句“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好事”是什么意思。
芸娘几乎要撑不住,捂着泪眼转身要走,阿桃不愿她就这么走,于是伸出去拉她,可距离太远,她怎么都够不到伤心的芸娘。
已经被灌了多日药水的阿桃这会儿居然生出了力量,从床上跌跌撞撞地跑下来,可惜没走两步,双膝就瘫软着跪倒在地上。
芸娘听到动静,回过身只见阿桃跪在她的脚边。
“你做什么?”芸娘一面低呼,一面拉着阿桃,“快起来。”
“不…不必拉我。”阿桃仰起头,两行泪从眼中流下来,她拨开芸娘的手,颤颤地说: “芸娘…或许我早该跪下了。”
为她的国,所犯下的过错。
#
芸娘回来果真帮了燕珩大忙,这时日甘遂遇刺的事不断发酵,很快上京便派人来调查此事。来人是景帝身边的大太监刘利。
要说这刘利的经历也是奇特,最初景国建国之初,就与夏国常有摩擦,夏国皇帝德宗派人出使景国,其中就有宦官刘利。
都说两国来使不斩使节,可景国野蛮竟然把夏国使团二十余人全部杀死,刘利为活命投降景国。
由于他生于中原,张于宫廷,十分了解夏国国情地貌,给景国图谋中原出了许多主意,景国现在所行的愚民之策便出自刘利的手笔。
刘利来东都后,略歇一歇便上了山,着人一寸一寸地将整个小山都翻过来,生怕落下什么线索。
燕珩看刘利那尽心尽力的样,满心鄙夷,可面上还是关切的样子。
刘利看了一回取证,回头正对上燕珩复杂的表情,他拍拍手笑道:“让陛下见笑了。”
刘利是太监,不生胡须,皮肉也比其他男人细腻,白白的一张脸笑起来,怪异得很。
燕珩道:“这里我搜查了许多遍,有用的证据都带回去了,刘公公还是不相信我。”
“可不是这样,别误会。”刘利忙道:“上京的命令要彻查此案,我当然要用心,若传回去我连现场都没去过,如何交差呢。况且陛下让我再探查一番,也能堵住旁人的嘴,好过旁人污蔑是你…”
燕珩看过来,刘利诚心诚意:“陛下放心,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在景国讨个安宁不容易。我是断不会无论怀疑的。”
燕珩脖子后吹过一阵凉风,心道这千年老狐狸不愧能伺候两代嗜血成性的景国皇帝,这是在套自己的话呢。
“那就多谢刘公公了。”燕珩深深作了一揖。
“哎哟哟,万不敢当。”刘利抬手将人虚扶起来,指了指山道,“我再去看看?”
燕珩让出一条道,刘利沿着山道继续往上走,燕珩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当天茂竹熄灭火把后,快速绞杀甘遂的侍卫。
弹指之间,甘遂几个侍卫全都倒下,有几人连都来不及□□,他本人武功虽高,可孤掌难鸣,茂竹与几个死侍联合,快刀斩乱麻,完成了任务。尤其是那军师可恨,茂竹恨得多捅了几刀。
事后,茂竹等人与甘遂的侍卫交换了武器,等人赶到时,看到侍卫的刀沾满血迹,便会想到是一场鏖战。即是鏖战可还是被来人全布剿灭,更加渲染了恐怖的氛围。当燕珩提出,尽快离开时,众人才不会反对。
而茂竹等人即便拔刀,也是干干净净,当时紧张的情况下,谁人能看得清所有,故而能不漏破绽。
可就算这样,甘遂的残部会上京,还是会将事情有意无意地推给燕珩,来洗脱自己的罪责。这燕珩早就料到了,正因为如此,他需得找一个替罪羔羊。
燕珩如此想着,忽而发现路边草丛里,有个亮晶晶的东西,他走过去捡起来瞧,忽而面色大变。
“陛下发现了什么?”刘利发现燕珩神情不对 ,朝燕珩这边走来。
燕珩忙将那东西藏在袖中,又若无其事放开手,道:“没什么。一块石头而已。”
刘利审视的眼向下,果瞧燕珩手中有块石子。
刘利捏起石子比向太阳,左右看了看,抿嘴笑了,“陛下莫非真当老身老眼昏花?”刘利扔了石头,扼住燕珩的手,从他袖中找出藏起来的东西。
只见是一个虏机发出来的短箭,箭头呈六角,乃是特制而成。
“这…”刘利见此物也颇为吃惊,燕珩附身过来,与他道:“公公,这事怕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了,算了吧。”
“管不了?”刘利呵呵冷笑,“陛下也看出这六角箭是完颜泰军中独有的暗器吧。他敢做刺杀同僚的事,就不敢认?”
燕珩无奈耸肩,表示:谁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十二点继续~
第60章 痴傻人
“管不了?”刘利呵呵冷笑, “陛下也看出这六角箭是完颜泰军中独有的暗器吧。他敢做刺杀同僚的事,就不敢认?”
燕珩无奈耸肩,表示:谁知道呢。
刘利道:“他们两虎相争不是一天两天了, 明枪暗箭,你来我往, 我等看着都觉得心惊,没想到完颜泰居然能做出这种事?”
“公公万不可这样说,”燕珩将刘利拉到一旁,低声道:“完颜将军是景国皇帝所信任的人, 他们相争管我们什么事。这个东西算什么证据,说不定是有人栽赃呢。”
“栽赃?”刘利打量燕珩, “你倒说说,谁会栽赃完颜泰。”
“这个嘛,值得怀疑的人有很多。譬如景国其他的武将,与完颜将军不合的大臣,宦海沉浮这么多年, 总会结下梁子。如果公公你贸贸然将这个东西当回事禀报上京,非但不足以定案,还与完颜泰闹了不愉快, 他在景国势力如何, 公公你比我清楚,得不偿失。还不如将罪责推到夏国南边的朝廷身上, 反正天南海北,那小朝廷也没法喊冤。”
刘利听完后沉默了,半晌,笑呵呵道:“陛下果真九曲心肠,万事周全, 让老身佩服啊。”
燕珩谦虚一笑,刘利将那袖箭收好,向燕珩保证,“老身明白陛下良苦用心,这个老身收起来,就当没有见过。”
真当没有见过,又为何要自己收起来。其中缘由,燕珩再清楚不过,刘利作为阉人,又叛逃而来,在皇帝面前逐渐得宠,自然惹了许多人的红颜。
完颜泰便是其中之一,他曾多次劝景帝将刘利放逐出宫,不许宦官再沾染政事。
可惜刘利本人口才极好,懂窥探人心,且擅长逢迎之道,每每都能顺景国皇帝的心思。上位者都难抵抗这种人的攻略。故而刘利在众臣的攻击下不但没有被遣出宫,还扶摇直上,现成了景国皇帝身旁的大太监,有时圣旨都由刘利执笔。
听说某次完颜泰有事觐见皇帝,彼时皇帝正在午睡,刘利便提议完颜泰把事情告诉他,由自己传话。
完颜泰早就看刘利不顺眼了,一听这话,浑身来气,当下扇了刘利结结实实两个巴掌,破口大骂,惊醒了皇帝。
皇帝即便不爽完颜泰自持功劳大,太过嚣张跋扈,但又不能为了个太监,拂了悍将的面子,只得让刘利在大太阳下跪了两个时辰,并给完颜泰赔礼道歉。
此事传的沸沸扬扬,让远在天边的燕珩都听了一耳朵。眼前刘利好容易得了这个空子,他能忍住现在不钻,是他审时度势。
但若日后完颜泰稍有行差踏错,刘利就会拿这件事做文章。
在燕珩眼里,完颜泰与甘遂一样,都背负了千万条同胞的性命。但完颜泰又不像甘遂,只有孤勇,没有脑子。完颜泰会说汉话,识得汉字,熟读兵书,用兵如神,想要借刀杀人,燕珩不能急在一时。
现下需埋下种子,要有耐心等它慢慢发酵。
几日之后,刘利榻上回程,临走时他向燕珩惋惜地说:“以陛下之才,万不该只做傀儡摆设,还是得尽快脱离这尴尬境地,到上京来,你我联手,未必不能做一番大事。之后,荣华富贵,王侯爵位,不是任尔挑选吗?”
燕珩拱手道谢,诚恳道:“珩记下了。”
刘利长者般拍拍燕珩的肩头,带人回上京交差,燕珩目送队伍远去后,放下嘴角,脱下外衣扔给茂竹,冷声道:“给我烧了。”
燕珩策马返回皇宫,芸娘等在玉芙殿内,她还是想找燕珩谈谈,可燕珩满身风霜,忙碌纷纷,芸娘插不话,这时宫女炖好了药水。燕珩瞄了一眼,指了指芸娘,那宫女托着木盘将阿桃的药水递到芸娘面前。
“这…”芸娘不肯接,她问燕珩:“陛下,这药有副作用,你可知道?”
燕珩换了衣衫,安稳坐下,执笔疾书,头也不抬回答芸娘。“知道。”
“知,知道您还…”
“她不乖只能暂且用这个办法。”
“陛下何必搞得这么僵,您与皇后好好坐下来讲开了不好吗?”
“姑姑觉得她会与我平和说话吗,”燕珩反问,芸娘语塞,燕珩接着道:“我做的事,覆水难收,她不会原谅我。”
“那如果…如果…皇后真的因为长期食药变痴傻了,陛下你能原谅自己吗?”
燕珩停下笔,望着芸娘,轻轻开口,“姑姑,事到如今,我真的没有办法,这药姑姑不送去,我便自己送过去。”
说罢搁下笔起身,芸娘忙出言阻拦,“行,就我去。她现在神经兮兮的,可见不得您了,面得闹起来。”
芸娘说的没错,阿桃已经在屋里被囚禁了四十余天,白日不见太阳,晚上不见月亮,彻底与世隔绝,导致她的神志有些不正常了,前天燕珩去瞧她,阿桃像是见到鬼一般,大吼大叫,还朝燕珩仍东西,燕珩只好急急退出来,让芸娘去安抚。
燕珩本以为他将阿桃养的娇气,按照她的小孩脾气,最多十天,就会忍不住示弱。到那时燕珩再温言相劝,两人就能和好如初。
万万没想到,阿桃居然如此能忍,这点真和前世一模一样,看似纤弱娇气,其实倔强坚持,异乎常人。
既然她不想见,那就不见。燕珩这般安慰自己,正好手头事多,其他的交由芸娘吧。若是芸娘再劝诫,燕珩就顺水推舟,把阿桃放出来,准许她在玉芙殿内走一走,免得真憋出病来。
这边,芸娘端着药来到寝殿外大门外,不安地站了许久,等平复了心情她才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越发小心翼翼地朝里面喊:“皇后,你睡了吗?我是芸娘啊。”
内里没有人回答,幔帐重叠遮挡光亮,夕阳压根照不进来,整间屋子黑蒙蒙的。芸娘提裙走进去,一边与阿桃对话,“皇后,今天有你吃的烤羊肉哦,吃了我再给您梳好看的发髻?”
芸娘竖起耳朵,仍旧没有人回答,她心里咯噔一下,总有种不好的念头,她将托盘放在桌上,掀起幔帐往床边去。
但见床帘半挂半遮,一个人躺在里面,仿佛睡着了。芸娘走近些,打开帘子。
刹那间,鲜血染红的床单映入眼帘,芸娘尖叫一声,本能地往后退,不慎跌坐在地上。再仔细看阿桃双目紧闭,唇色发灰,左手手腕血肉模糊,赫然是自戕了!
“皇,皇后?”芸娘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伸出手探向阿桃的鼻下。
还有呼吸!
芸娘手脚并用飞奔出门,惊慌大叫,“快,快来人啊!”
燕珩赶到寝殿时,面上煞白,还被门槛绊了一脚。当瞧见满床上的红色,他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茂竹快步上前扶住了他。
太医忙里忙外,茂竹扶着燕珩坐到外间,燕珩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抚着胸口,喃喃自语:“我做错了,我真是做错了吗?”
芸娘在一旁垂泪,抽泣着说:“皇后毕竟是个小姑娘,打击接踵而至,她怎么接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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