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娴妃,朱柔则的心便泛起波澜,明明从小到大自己都是更优秀的那个,容貌自不用说,性子也是自己更和婉温顺,琴技舞姿歌艺,哪一样不是自己更加娴熟动人?因为嫡庶之分,自己吃穿用度均比宜修强得多,而自己也一直是大方慷慨的姐姐,时不时把自己不用了的衣裳首饰玩器送给妹妹,下人们更是赞不绝口。和抚远将军之子定亲之时,父亲和母亲也觉得只有自己才配得上这门亲事。犹记得当时丫鬟们起哄来贺自己定了门好亲的时候,一旁柔声道贺的宜修那波澜不惊的双眼……
可谁承想,先皇匆匆驾崩,玄凌成了新皇,姑母也成了太后。也许过去朱氏的门楣不能算高,可如今姑母是太后,父亲也跟着得封承恩公,朱氏一夜之间成了皇帝的外家,朝中的新贵。姑母自然是要扶持朱氏的,然后幸运降临在了自己那万年第二的妹妹头上。宜修,成了皇上的正二品妃,全家人都要对她跪拜行礼,也包括自己。出生以来头一次,朱柔则开始羡慕自己的妹妹。而当妹妹遍身珠翠登轿入宫之时,朱柔则清楚地听见自己脑中名为嫉妒的火焰在熊熊燃烧,那个位子,那个位子本该属于我的!!
于是,当母亲为她裁制华服美衣,当母亲把□□放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点头了。不但点头她还参与到其中,想出了遇水发作的熏香这个点子,过去的朱柔则何须这种下作手段?可自己知道,如果不能一举成功,那么自己就只能嫁与抚远将军之子,将来混在一众命妇之中跪拜高高在上的宜修!这让自己怎么能忍?!而现在,玄凌病情有所好转,可他第一个想起来的是他的六宫妃嫔,而不是未婚失贞,没名没分躲在颐宁宫的自己!朱柔则困惑了,自己这么做,真的对吗?
内宫目前位份最高的就是娴妃朱宜修,也自然是她头一个侍疾。朱宜修的心情是矛盾的,一方面她为玄凌身体终于有所好转而欣喜,另一方面又怕玄凌问起对姐姐的安置。可自己除了扮演一个尊敬长姐的好妹妹,还能怎样?须知后妃嫉妒是大罪,而皇上,他坐拥三千佳丽本就是理所应当。朱宜修抚上腕上的翡翠镯子,又想起初次侍寝之时,玄凌握着自己的手亲自为自己套上镯子,他对自己说愿如此镯,朝夕相见……那时自己本以为终于遇到一个不介意自己庶女身份的良人,谁知最后自己在他面前也要伪装么?
走进仪元殿,待李长通传之后,朱宜修方急急步入寝殿。一进寝殿,便见玄凌随意坐在窗前长榻上,吃茶看书,一脸优哉游哉。朱宜修惊得连问安都忘了,她以为玄凌现在仍然高卧不起,没想到他其实比自己还精神。既然如此为什么又不早点知会众人,害得自己这些日子来牵肠挂肚。这样一想,委屈便涌上了心头,朱宜修眼圈儿“唰”地一声便红了,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回响,他没事便好……
“娴妃?怎么见了朕都不请安了?”玄凌抬头看到了眼睛红红的朱宜修,轻声问道,声音云淡风轻,让人听不出喜怒来。
“给皇上请安。”朱宜修向玄凌蹲身见礼,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哽咽。
“起来吧。你怀着身孕,不要总站着,坐。”玄凌拍了拍榻上自己身侧的地方,示意朱宜修坐到自己身旁。
朱宜修心中难免有些欢喜,自己有孕以来已经很久没有跟玄凌这样亲近过了,她谢了赐座,斜签着身子坐在玄凌身边。
“瞧着你瘦了些,可是这几日饮食上有不舒服的?”
“回皇上话,嫔妾宫里饮食皆妥当。”朱宜修想了想,又笑着说,“这几日害喜不甚厉害了,也不如先前那样一味爱酸了。”
“那就好,酸的吃多也伤胃。”玄凌视线落在朱宜修腕上的翡翠镯上,“你不问朕为什么身子早就大好,却还隐瞒至今么?”
朱宜修抬头看着玄凌,发现他的眼睛如深不可测的湖水,难以望到最深处,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说了实话,“皇上如果要告诉嫔妾,嫔妾不问也会知道。皇上如果不愿嫔妾知道,嫔妾再追问也只是平白落了皇上厌弃。”
话一说完,朱宜修就后悔自己太直率,这话分明就是带着怨气的。
不想玄凌并没有生气,他挑了挑眉,“哦?宜修很害怕被朕厌弃吗?”
“是。若是被皇上厌弃,嫔妾大概会生不如死。”朱宜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脑中不停在对自己强调身为天子妃嫔应有的矜持和谨慎,可心里话还是脱口而出。
“那么宜修想不想知道,怎样才能永远不被朕厌弃?”
玄凌的脸越来越近,让朱宜修感到无处可逃,微微的晕眩中,她诚实地点了点头,“想……”
“对朕坦诚,不要欺瞒朕任何事,不要自作主张去背负什么。更重要的是,”玄凌的目光瞬间锐利了起来,像是要刺破朱宜修的肌肤深入到她的内心,“永远不要忘记现在的你是什么样的。你,可做得到?”
朱宜修迎着玄凌的目光直勾勾回看他的眼,这大概是她头一次这样露骨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理智让她觉得今天的玄凌是她有生以来从来不曾也不敢想过的,但是女人的直觉又告诉她,自己盼望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朱宜修主动握住了玄凌的手,目光温柔而坚定,“做得到。”
“很好。”玄凌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手温柔地抚上朱宜修的脸颊,“禁宫内院不比寻常人家,美貌情爱做不得数,看皇考的舒贵妃便知。只有像母后那样坚强的女子才能历经风霜,绽放到最后。如今朝中局势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光是朕的手足兄弟都不能让朕放心,汝南王虎视眈眈,老六虽小,可舒贵妃当年何等荣宠,她未必没有过念想。宜修,从今往后的路可不好走,一旦要做配得上朕的女人可就再也不能回头了。你,可准备好了?”
“是。碧落黄泉,生死相随。”朱宜修伸手握住玄凌抚摸自己脸颊的手,郑重许诺。
“好极。对了,朕为咱们的孩子想了几个名字,你来同朕一起参详参详,看喜欢哪个。”
两人一起看书聊天,又一起用过午膳,玄凌方遣了李长亲自送朱宜修回去,临走前又叮嘱了好半天要她好生养胎,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玄凌还是问了出口,“前儿你姐姐的事,你想必已然知晓了。”
朱宜修目光一暗,点了点头。
“跟朕说实话,你心里怎么想的?”
“嫔妾……”朱宜修微微踌躇,抬眼看到玄凌鼓励的眼神,她定了定心,轻声说:“嫔妾并不喜欢。姐姐自幼对嫔妾是极好的,但嫔妾……不喜欢姐姐,更不喜欢和姐姐共事一夫。”
玄凌叹了口气,“此事虽有意外之因,朕也有错,只是事情已然发生,后悔也来不及。她是你姐姐,和你一样都是朱家的女儿,不能置之不理。抚远将军那边还需好好安抚,诸多事情混杂其中,朕还得一一料理。只是你且放宽心,朕终究不会让你们母子受委屈的。”
朱宜修抬眼迎上玄凌的目光,她看到了太多自己不曾看到的,“嫔妾相信皇上,嫔妾会一直等着。”
朱宜修离开后,玄凌内心充满了震动,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前世不曾想过的,直到前世断气那一刻,自己都不认为能够和朱宜修和解,可是自己现在居然选择了朱宜修作为今后与自己并肩一生的女人。也许是对前世那个未曾有名字的孩子的愧疚,也许是出于现在宫中无人的无奈,也许是因为前世看到的朱宜修那样憔悴支离的脸,也许是因为前世拷问绘春时她痛极之下喊出的话,“娘娘精通歧黄之术,膝下又已有齐王殿下,绝了皇上子嗣从皇上龙体下手不是更加易如反掌?娘娘一次一次冒着风险对其他娘娘小主下手,这是为什么,皇上您难道没有想过吗?”
朱宜修啊朱宜修,前世的你真是个精明的蠢女人,你机关算尽,可从开始就注定了你要输。而朕,朕贵为天子,既然能够死而复生,那么也一定能让你的人生翻盘!放眼前世三十多年的帝王生涯,六宫嫔御妃嫱,大概只有你配得上那个位子吧。那么朕便许你那个位子,许你也重来一次!
第5章
次日,端贵嫔齐月宾奉旨前来侍疾,一进殿门见到的也是昨日朱宜修见到的光景儿。齐月宾历来性子沉稳,心中惊诧不已,却克制着不流露到面上,只如常请安见礼。玄凌也不绕圈子,赐了座之后直接对齐月宾说:“端贵嫔,朕有话问你,你当如实回答。”
端贵嫔心中一凛,肃容道:“嫔妾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那么朕问你,前些日子朱大小姐在太液池的事,你可知道了?”
“……些许听得一些风声。”齐月宾沉默了一下,知道今日的玄凌断然不是能蒙混搪塞过去的,便字斟句酌地说了一句。
“哦?那么以贵嫔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理?”
“朱大小姐若已然……已然……得蒙天恩,名分是应当的。”
“若是没有呢?”
齐月宾惊得抬起了头,一脸迷惘地看着玄凌,见对方只静静回望她,并不言语,齐月宾突然觉得事情远非她先前想象得那么简单,“如若没有……如若没有,嫔妾听闻朱大小姐与娴妃娘娘同庚,今年芳龄十五岁,又有婚约在身。如此久留宫中,确实……确实不利于皇家和朱大小姐的清誉。”
“贵嫔言之有理。只是如今宫中流言蜚语不断,贵嫔以为当如何处置?”
“流言蜚语之危害,除了混淆视听,更在蛊惑人心。但盲目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只有严刑峻法、令行禁止,阻断流言继续散布。之后,流言终究只是流言,被人淡忘也是自然的。”
“好极,”玄凌摸摸光溜溜的下巴,“贵嫔不愧是将门虎女,沉稳有决断,贵嫔之位实是委屈你了。”
齐月宾心下一喜,正要起身谢恩,又听玄凌继续说:
“妃位自不用说,若能恪守本分,善始善终,四妃之位,贵嫔也是当得起的。”
齐月宾愣了愣,心中暗暗苦笑,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呢?从自幼被养育在宫中,自己便知道自己此生与后位无缘了,今儿皇上不过三言两语,自己便尾巴翘得半天高,这算什么呢?于是齐月宾只是欠身道:“皇上谬赞,嫔妾愧不敢当。嫔妾于子嗣上无功,得封一宫主位已是皇恩浩荡,实在不敢觊觎妃位。”
“你是明白人,而朕也喜欢同明白人说话。老实守本分的人,朕当然不会让她吃亏。”
齐月宾回到披香殿的第二天,玄凌便晓谕六宫,端贵嫔齐氏侍疾有功,着晋为正二品端妃,赐协理六宫之权,仍居披香殿,六月行册封礼。
旨意一下,六宫哗然,这端贵嫔平时看着是个没声儿的闷葫芦,竟有这般本事,才侍了一天的疾就把皇上迷得五迷三道的,连升两级,一跃登上妃位。
此时宫里只有娴、端两位主位,其余不过是才人选侍之流,对于齐月宾更多的是羡慕嫉妒恨。虽说如此,披香殿还是一夜之间成为紫奥城最门庭若市的所在。前来送礼道贺的人,几乎要踏破披香殿的门槛。
也有些人存了挑拨娴、端二人的关系的心,以为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也是唾手可得。谁知朱宜修根本不以为意,除了去仪元殿侍“疾”和去颐宁宫问安,其余时候均推说身子不爽,闭门谢客。连齐月宾那里也只着剪秋去送了一份厚礼,并未亲自上门道贺。
披香殿的人多少有些微词,吉祥、如意也难免有些沉不住气,在齐月宾跟前嘀咕了几句。齐月宾却并不认为娴妃这是要与自己结仇,不如说现在她怀着身孕,真要是来了披香殿,这宫里人多手杂,难保不出点什么意外。娴妃腹中里的皇嗣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真保不住,以皇上那个盗跖般的烈性子,把紫奥城翻过来都不是没可能。
想到孩子,齐月宾的手抚上了小腹,虽说自己早绝了登上后位的心,可深宫寂寂,谁不想有个孩子呢?自己入宫已然两年,但因为年纪太小的关系,尚未开始侍寝,更别说传出什么好消息了。齐月宾本还打算将来万一子嗣上不是太如意,就托娘家人去民间求些生子方来,好让自己也有个一男半女。可想想昨日玄凌的话,恪守本分,善始善终,这八个字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皇上说了自己当得起四妃之位,可还是只晋了妃位,那是用四妃的位子吊着自己,让自己不要沾沾自喜,起了不该有的念想。
何况此次晋位多半是为了让众人的视线都从娴妃的身孕和太液池朱柔则的丑事上转移过来,等娴妃出了月,这协理六宫的权能赐也是能收回的。自己还是不要多想,本本分分过日子才最要紧。
于是齐月宾只是罚了吉祥如意三个月月例,又狠狠给了披香殿几个多嘴多舌的人一顿板子,披香殿上下顿时没有人敢再传一句闲话。
天气渐热,转眼就到了五月里,在玄凌的授意下,章弥正式宣布皇帝已经痊愈。玄凌病好了立马去了颐宁宫向太后请安,为免太后忧心,玄凌特意唤了太后信任的太医葛霁再请了一次脉,葛霁则表示皇上龙体已然调养妥当。
朱成璧看着儿子痊愈,心里自然是喜欢的,心道催情香的事应当可以就此揭过了,便说:“皇帝身子大好了,哀家也就放心了。说来皇帝登基两年,宫里妃嫔还是太少,皇帝身边也没个可心的伺候着……”
朱成璧话未说完就被玄凌打断,
“母后说得哪里话?儿子觉得宜修就很好,性子沉稳大方,很有母后当年的风范。端妃也是个不错的。”
朱成璧欲言又止,想了想,屏退了左右方道:
“皇帝不嫌宜修的出身么?”
“女儿未嫁从父不从母,何况,儿子也是庶出,就连母后也是朱家的庶女,照样生下了儿子,母仪天下。”
“朱家是皇帝的外家,皇帝自己也流着朱氏的血……”
“儿子自不敢忘了朱氏,也不会亏待了朱氏,如果他们谨守本分,儿子自然保他们富贵平安。可这一次的事,”玄凌说着,忽见殿门外闪过一丝浅橙色裙边,故意加重了语气,“实在腌臜下作得很!”果然,这句话一出,那抹浅橙色便微微颤抖了一下便消失不见了。
太后闻言色变,“皇帝都知道了?”
“是。”玄凌毫不避讳。
“那阿柔要怎么办?她好歹是哀家的侄女,你的表姐。”
“柔则已经是朕的女人,朕自然会给她名分,只是得等到宜修生产之后,朕不愿这件事对宜修和腹中皇嗣产生什么影响。何况,现在要紧的是安抚抚远将军一家。”
“那皇帝意下如何?”
“儿子心中已有打算,只是请母后无论如何都务必要体谅儿子,这次的事情,原与承恩公无关,但惟恐天下不乱的人,不该以为自己就能无法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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