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玄凌有保全朱氏之意,朱成璧微微松了口气,至于陶氏么,都不用玄凌说,朱成璧自己都想收拾了她。
“再者,儿子还有件事要请母后的示下。”
“皇帝但说无妨。”
“儿臣要立宜修为后。”
朱成璧手一颤,手里握着的檀木佛珠掉在了地上,玄凌起身弯腰捡起,亲手放回太后手里。
“儿子知道母后吃惊,连儿子自己都没有想过会是这样。只是儿子知道自己首先是大周的君主,然后才是凡人玄凌。宜修也许不是最美最多才多艺的女人,可是没有谁比她更适合皇后的宝座。朕要的是帮助朕打理六宫事务、母仪天下的皇后,她必须像朕一样,不,她必须比朕还要刚强,不是舒贵妃那样儿女情长、情意缠绵的菟丝花,只知道依赖旁人生存。当年人人皆说父皇碍于昭宪太后不得立舒贵妃为后,可昭宪太后薨逝之后呢?阮氏依旧是贵妃。母后,其实咱们都清楚,阮氏居于贵妃之位才是父皇对她的保护,她那般雪为肌肤花为肠肚的柔弱女子,如何统率得了六宫,如何为父皇分忧?没有母后多年摄六宫事,辛苦打理宫务,阮氏又安能在贵妃位上逍遥快活?”
玄凌的话触动了朱成璧,许多陈年旧事如在眼前,她喑哑着声音道:“凌儿,莫要再说了。”
“母后,”玄凌上前握住了朱成璧的手,“当年儿子小,做不得主。如今儿子是天子,若是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那算什么呢?母后当年的委屈,儿子实不愿宜修再尝一遍了。”
“如此,皇帝为何不在她诞下皇嗣之后再立后?立后不同于妃嫔晋位,礼仪繁琐,你也不怕累坏了她。”
“妃嫔所出和皇后所出自然不同,儿子想这孩子一出生便是板上钉钉的嫡子,好让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也早点歇了不该有的心思。左右宜修现在也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了,胎像稳固,立后重在结果不在仪式,从简些也无妨。有端妃相助,宜修也能轻松些。”
“难怪皇帝会突然晋了齐氏的位,原来还有这样一层缘故。皇帝这么为宜修着想,哀家这个当姑母的心中也喜欢。宜修……”朱成璧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羡慕,“她是个有福气的。”
有了太后的首肯,立后一事很快被提上了日程,玄凌也趁机借着朱宜修的口,给宫里的几个低位嫔妃各晋了一级,一时间六宫上下无不感激娴妃恩德。另一方面,玄凌也暗中命令夏忠良加快了进程,他要陪朱氏好好下盘棋。
第6章
乾元二年六月初六,黄道吉日,娴妃朱宜修被册为皇后,入主凤仪宫昭阳殿,齐月宾则将于十日后被册为正二品妃。乾元一朝国母的位置,终于有人登上。
朱宜修从未想过人生竟可以幸福如斯,自己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并肩站在心爱男子的身旁,不是妾媵侍婢,而是他唯一的妻。一手抚上隆起的小腹,朱宜修心中甜蜜无比的同时,也开始警戒,自己从此便站在了后宫的顶点,盯着自己的人将来只怕数都数不过来。一味地依靠皇上来保护自己只怕是防不胜防,只有自己保护好自己才称得上是皇上的妻子!想到这里,朱宜修看向玄凌的温柔眼神又多了一分坚定。
感觉到朱宜修在看自己,玄凌侧过脸冲她一笑,伸手握住了她宽大衣袖下的手指。两人这般细腻的互动看在人群中的朱柔则眼中,恰如剜心裂肺一般。
朱柔则本是不被允许前来观礼的,这几日她哭着求了太后好久,一直说着“宜修是我最宠爱的妹妹,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宛宛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能不知道一般躲着,自然是要前去观礼,为她庆贺”,太后方允了她换做宫女装束混在披香殿的宫女中观礼。虽说宫女装束素净简单,可朱柔则还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着意在衣饰妆容上狠下功夫,把自己打扮得楚楚可怜,恰如捧心西子一般。
临出门前,太后唤了朱柔则近前,上下打量了她许久,方道:“虽说宫女装束有限,你怎生打扮得这般素净。首饰不能带,也簪朵艳些的花儿再出门吧。”
“回太后话,今日是宜修,不,今后就是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的大喜日子,柔则不敢喧宾夺主。”
朱成璧凝视朱柔则的双眼,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在眼中,“那么至少也用些胭脂吧,瞧你嘴唇泛白,可怜见的。”朱成璧扭头对孙竹息道,“去把哀家妆台上的胭脂盒子拿来。”
孙竹息依言取来一个缠丝玛瑙小盒子,双手奉于朱成璧。朱成璧接过打开盒盖,是极好的玫瑰色胭脂膏子。
“阿柔上前来。”
朱柔则依言近前,太后亲自为她唇上颊旁添了些胭脂。那胭脂本是上用佳品,朱柔则只觉甜香遍颊,兼之太后亲手上妆,六宫嫔妃又有何人有过这样的荣幸呢?朱柔则心中欢喜无限,宜修啊宜修,纵然你是高居凤位,终究难得太后青眼,姑母她老人家爱重的还是我!朱柔则款款下拜,“多谢姑母怜惜。”
朱成璧看着朱柔则,眼神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惋惜,是伏在地上的朱柔则看不到的。
“去吧,路上难行,自己当心。”
看着朱柔则雀跃着步子离开,朱成璧长叹一声,把手中的胭脂盒子往孙竹息手中一丢,“收着吧,往后再用不上了。”
朱柔则混在人群中,看着从小到大都不如自己的妹妹,终于登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宝座,接过万人渴慕的凤印,得到了天下最好的男儿,而自己,只能永远的跪伏在她脚下……不!不是这样!皇上他分明更欢喜我的!朱柔则心中正愤懑不已,不意小腿上被人踢了一脚,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她刚想回头斥责,又想起自己如今只做宫人装束,不可声张。且周围鸦雀无声,宫女内监皆乌压压跪倒在地,自己站着反而显得突兀了,只得咬着牙忍了痛不吭一声。正委屈的当儿,眼前忽然出现了玄色绣明黄万字水纹的衣摆,朱柔则心中一惊,这,分明是皇上啊!
“这婢子乃是何人?可是端妃宫中人?”玄凌懒懒问道。
不待朱柔则抬头分辨,朱宜修身后的端妃依然福了福身答道:“回皇上话,此女乃嫔妾宫中宫女朱氏,去岁陛下登基时内务府分了来臣妾宫中的,听闻似乎是皇后娘娘族人。”
“哦,抬起头来。”
朱柔则被端妃一番话绕的糊里糊涂,自己什么时候成了端妃的宫女了?明明前日太后还当着自己的面,请了端妃来嘱咐她今日带自己前来观礼的,自己现在怎么成了宫女了?她一时情急,便抬头喊道:“皇上,并非……”
如此二字尚未出口,玄凌身侧侍立的李长一甩拂尘,指着朱柔则道:“放肆!主子们说话哪有奴婢们插嘴的余地?噤声!”
朱柔则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听朱宜修曼声道:
“皇上,朱家确实有个名唤宛宛的族妹,去岁进了宫,不想竟与端妹妹这般有缘。”
“唔,还颇有几分颜色。只可惜失于娇弱俗艳,不及宜修月宾多矣。不过即是皇后族人,也不可薄待,明儿起不必在披香殿服侍了,到仪元殿伺候茶水吧。”
说着玄凌便携了朱宜修的手,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扶荔殿,册后大典后还有庆祝的宴会,焉能为一个小小宫女而耽搁了?
李长则留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对朱柔则道:
“朱姑娘,请随咱家回披香殿收拾细软,明儿好到仪元殿服侍。”
朱柔则恨恨瞪着李长,“李公公,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本是承恩公府上大小姐,皇上表姐,太后侄女,公公这样唐突,不怕太后来日得知,怒震雷霆么!”
李长面上依旧春风依旧,声音里却多了几分阴狠,
“朱姑娘,咱家也不同您多言。天子一言九鼎,皇上说您是宫女您就是宫女。太后是皇上生身母亲,您说她老人家是觉得儿子亲而是侄女亲呢?再说,”李长毫不掩饰眼中的讥讽之意,被皇上厌弃的女人有何可惧,“谁不知道朱家大小姐早已与抚远将军家订下亲事,待嫁女又怎么会久留宫中呢?上个月朱小姐便已然随了承恩公夫人回府待嫁了,姑娘说话最好还是小心点。”
说着,李长又甩了甩拂尘,“还不伺候着朱姑娘回披香殿收拾?”
说着便有四个手脚壮大的粗使宫女上前,推推搡搡着硬是把朱柔则送到了披香殿。
进了披香殿所谓“朱姑娘原先居住的厢房”,朱柔则一眼便看到桌上有个石青色包袱,屋内还有几个从未见过的宫女,一见朱柔则便上前对着她福身道贺,口称姐姐大喜,把戏是做了个十足。朱柔则恨得牙痒痒,上前解开那个石青包袱一看,便知道这件事里太后也有份儿,里面放着的除了几件她入宫时随身的首饰,便是太液池那日她穿着的衣裙。还未曾从对太后的怨恨中醒过来,李长突然上前拎起那件衣服,“这衣服分明是比着妃位服制所制,姑娘一个小小宫女,须知逾制僭越可是大罪!”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把那衣服丢在地上,“还不快把这东西烧了丢出去!”
李长是宫中正一品首领内监,在宫中说话很是有底气,他话一出,那几个宫女便争着上前捡起那衣服跑出房外。朱柔则想阻止也无能为力,只能用怨毒的眼神看着李长。
李长倒也不以为意,他微微一笑,“既然这细软已然收好,姑娘还是快些到仪元殿住下吧。明儿还得早些起来呢,耽误了皇上用茶可不是小事儿,到时候可休说咱家没关照过您。”
扶荔殿里,为贺朱宜修封后之喜,内务府倒是着实用心准备了一番,只是玄凌担心朱宜修劳累过度伤着腹中孩子,便蠲免了不少繁文缛节,去了歌舞,只令人奏了舒缓的丝竹作乐。也不许朱宜修饮酒,朱宜修便只用了些酸梅汤,含着静默的微笑坐在玄凌身旁。
玄凌道:“月宾,十日后便是你的册封礼了,到时候你便是名正言顺的端妃娘娘了。”
“皇上抬爱,嫔妾感激涕零。”端妃起身恭顺答礼。
“如今嫔妃中只有你是一宫主位了,皇后又有身孕,你当好好辅佐皇后处理六宫事务,多为她分忧,朕赐你协理六宫之权,也是这个意思。”
“嫔妾必定竭尽全力,以报皇恩。”
“很好。”玄凌扫视了一下,端妃位次之下的众妃嫔,“你们也都听清楚了,皇后身怀有孕,最好不要有什么人心怀叵测,惦记着不该惦记的。若是让朕知道,有人妄想给皇后添堵,那就别怪朕不留情面!”
众人心下一凛,皆起身下拜,道:“嫔妾等不敢不敬皇后!”
玄凌含了一缕微笑,“众位爱妃能够深明大义,朕心甚慰。只是为了不让那么一两个蠢人带累了整个紫奥城,朕今天就把丑话先撂下了,朕不想看到皇后和腹中皇嗣有任何闪失,如果出了任何事,”
说到这里,玄凌的语气陡然一冷,
“六宫同罪!”
跪在众妃嫔最前列的端妃微微一抖,皇上是认真的。她心中微微升起一缕心酸,朱宜修啊朱宜修,皇上为了你连朱家大小姐都能贬成奴婢,不惜在六宫诸人面前演了这出戏,为的就是不伤你母家脸面。如今更是为了护住你和你腹中孩儿,连整个后宫都威胁上了,你这般好命,不是谁都能有的……罢罢罢,看来这次自己纵使脱了一层皮也必得要护持住皇后的肚子了。
第7章
朱柔则到了仪元殿之后,便有仪元殿茶房的姑姑芳若奉命日日教朱柔则烧水烹茶。朱柔则本是侯府千金,之前学过的茶道不过是于人前展示的技艺,跟作为下人服侍尊者的工夫完全不同。芳若倒也狠得下心来严格要求朱柔则,光是茶壶茶具就让朱柔则洗了三四日,然后是水质、烧水、茶具、茶叶杂七杂八地连着学了快两个月,都没让朱柔则正经泡过一回茶。朱柔则本还想借着每日给玄凌上茶的机会,再有所图谋。不想一进了仪元殿,消息便全部被封锁了,而这两个月来自己都是在仪元殿茶房学泡茶,根本没有见到玄凌的机会。长时间粗活细活一锅端,她原本嫩若葱根的纤纤十指不知不觉间也粗糙了不少。朱柔则心疼不已,自己多年来精心保养呵护的成果,不到两个月便成这般光景。现在她的身份变成了宫女,衣食用度只能紧着宫女的份例来,哪里能同在颐宁宫里做客之时,太后侄女的待遇相比呢?朱柔则暗叹自己前世是欠下了什么冤孽,今世要受这种苦!
朱柔则的苦闷,芳若都是看在眼里的,她原先也跟这位朱大小姐有过那么一两面之缘。只是彼时朱柔则满心都在和陶氏的计划中,根本看不到芳若这样宫里一抓一大把的中年宫女,自然也是一丝印象也无。平心而论,芳若觉得这位朱姑娘还是称得上心灵手巧的,什么茶叶用什么水什么茶具一说她就都能记住,若只是个普通宫女,好好学着用心做事,将来不怕没个好造化,只可惜……
太液池一事,虽不是宫中人尽皆知,可身处仪元殿这样消息灵通的地方,流言八卦想不知道都难。芳若不能理解,这位朱大小姐好端端的放着将军夫人这样的大好前程不要,巴巴儿跑宫里来勾引男人。幸亏她勾引的男人是皇上,这要是别的什么侍卫太医,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看来女儿家家的学不好针线女红都不打紧,这学会自爱才是第一要紧的!说起来哥哥膝下几个孙女儿岁数也不小了,下次写家书一定要记着这件事!
这日,朱柔则正在如常擦拭茶具,忽听外头有人喧哗,朱柔则不过十七岁,好奇心也算旺盛,便悄悄儿放下茶具溜出去想看个究竟,刚刚踏出茶房,便听见有人说:“那朱家大小姐四月里还在宫里活蹦乱跳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可不是么,好好一个冰肌玉骨的美人儿,说是染了什么急症,没拖了几日便去了。”
“难得修了几辈子才修来的公门小姐,又是皇后娘娘亲姐姐,将军夫人的好日子都没过上一天就这么没了。”
“是啊,听凤仪宫里的人说,皇后娘娘为了这事还伤心了几日呢。”
“听说皇上为了安抚抚远将军一家,马上给他们家大公子重新赐了婚,是先皇同母弟汾阳王爷家的嫡亲女儿,皇上已经令礼部拟了封号要封王姬下降呢!”
“这么一说,抚远将军家可真是因祸得福呀!侯门千金哪里比得上金枝玉叶!”
“那可不,朱小姐虽然是公门小姐,可她家的公爵乃是恩封,跟战场拼刀子实打实换来的爵位可不一样,更别说跟皇家贵女比了!”
“那位王姬也算是运气好了,汾阳老王爷先朝得罪,所出子女都不得重视,至今无一获封。且那位王姬循例只能封宗姬!”
“没想到这下一跃成了王姬了,瞧瞧现在朱家那乱套儿了的样子,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可不是么……”
朱柔则在一旁听得浑身发冷,自己的存在就这么被抹去了吗?不!不是这样的!我还活着啊!我还在活在这仪元殿的水深火热之中啊!是谁?是谁要这样对我!宜修,果然是你吗?你不就是害怕我比你美貌比你柔顺比你多才多艺吗?现在你是皇后了,对你的亲姐姐都要这样赶尽杀绝吗?!你为什么要逼我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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