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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不坠——云上溯川

时间:2022-01-18 16:57:46  作者:云上溯川
然而哥哥向来严苛,只怕会不近人情,陈昭妧想了想,道:“天灾难躲,如今芜州大旱,秋时怕会颗粒无收,灾民心生怨气难免暴动,以暴制暴更会激起民愤,哥哥要小心。”
陈旭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只淡淡道:“嗯,有所长进。妧儿不必担心,我会很快回来。”
 
第53章
 
已是七月流火,陈旭往芜州赈灾不久,天降甘霖,大雨三日未歇,缓解了灾情。
本来该派户部的人,此次派陈旭,不仅是要他赈灾,还要他肃清暴民,彻查知府。
没等陈旭去查,知府便自己来找他,原来他是裕王的党羽,虚报灾情也是为了掩盖克扣粮饷之事。
面对哭诉着上有老下有小一心为裕王办事的知府,陈旭还是狠心把他押进了大牢。
知府哪受过牢狱之苦,遭了几次罪就把罪状交代得干干净净,却咬死不再提裕王之事。
陈旭拿着知府的罪状,上面的每一条都是死罪,满篇算下来砍他几十次都不够。
可想而知,父王曾帮他掩盖过多少。
当日朝堂之上,陛下派他赈灾时,父王便神色微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临行前也有提点他好好办事。
原是如此。
陈旭又想起,那日是御史大夫赵庸先弹劾芜州知府,陛下大怒,点了谢恒赈灾,谢恒推辞之后又举荐了他。
到底是误打误撞,还是早有预谋,陈旭不得而知。思量之后,陈旭只将知府克扣赈灾粮饷之事上报,请陛下决断。
早朝上,陛下当即摔了奏折,要将知府五碎尸万段,被一群大臣劝着,改成了斩首示众。
陈昭妧人虽在府里,却听得见朝堂上的风波,听闻此事与前世时无异,便放了心。原还担忧让谢恒举荐哥哥会不会有何不妥,如今只盼哥哥亲眼目睹百姓罹难能有所感触。
陈昭妧仍是每日去善堂一瞧,看着暂留的灾民日渐变少各自回家,流落的孩子也能吃得饱饭,她便心满意足了。
随她一起来的,还有芸儿和芝儿,她们俩原也是孤儿,在善堂里被抚养长大,后来就进了裕王府服侍。
善堂里的许多孩子都是如此,或是日后自寻了去处,或是进了裕王府,做了仆侍或暗卫。
芸儿每每看见善堂里玩闹的孩子,都会想起小时候,她的一个朋友。
虽说是朋友,怕也只是她一个人这般认为的,那人只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比划树枝,后来她进了府里,回来时也不见他了。
想是也找到出路去谋生,恐怕以后再难见到,见到恐怕也不认得,许多年过去,人都变了模样。
若说模样,芸儿只记得他眉骨上有伤,是因帮她抢果子被打的,也不知有没有落疤,也记不清是左边还是右边。
芸儿把食盒里的糕点分给孩子们,让他们一人一块,不要抢,每人都有份。
一盒糕点很快就分没了,芝儿盖上盖子,拿起食盒,把芸儿的食盒也拎起来,笑道:“我原以为会多呢,没想到差点不够了。”
芸儿道:“下次多做些吧。”
芝儿跳过来揽着芸儿:“我一个人都做不过来,你帮我。”
“好。”
芸儿帮芝儿分担了一只食盒,两人一起去找陈昭妧。
陈昭妧和管事交代好了事情,与孩子们玩了一会,便要回府继续看账目。
虽然善堂的开销多了不少,但她看着这笔开销却是开心的。
待她合了账本,芸儿才把一封信交给她。
信封上头什么也没有。
上次的信,陈昭妧还记着,信封上没写任何字,这次也是,她一看便知是谢恒送来的,急忙拆开了。
一篇冗长的信,她一目十行地看下来,又回到第一个字慢慢去读。写的尽是些射箭骑马的要领,还有些近日朝堂上的事,陈昭妧足足看了一刻钟,才读到末尾,发觉信封里还有东西。
她展开来看,是勾画的玉佩图样,工笔细致,几乎将清润玉质都画出来。
仔仔细细看了许久,陈昭妧才着芸儿把图样送到荣宝斋,让芝儿拿了纸笔,想回信一封。
笔尖就要沾到纸上,又立刻抬起,反复多次,陈昭妧终于写了几个字,却飞快地勾抹掉了,把纸揉成一团攥在手心里。
又不是多正经的书信,她见他写的那封也没什么规矩问候,这样写太刻板,不如随便写几句。
陈昭妧又铺好一张纸,提笔随想随写,收笔时已有几行,再读一遍,语句是通顺的,却太无聊了些,满篇都是她近日来做了什么。
权衡半晌,她还是重写了一次,只夸谢恒画的图样不错,已经送去做玉佩了。
谢恒收到信后,欢喜地看了半日,又写了一封送去,二人便这么互相传信,传了一月有余。
原本陈昭妧写一封信要琢磨好久,和谢恒传信多了以后,写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舒心。她每日在府里偷闲的时候,就写信讲她今日做了些什么,学了新的绣法,绣的花变得好看许多,还在信封里装了她绣好的小香囊。
收到香囊的谢恒自是好好珍惜,他也会给她送些自己做的竹蜻蜓、竹哨子之类的小玩意,给她解闷。
国公府离裕王府本就不远,二人的话总也说不完,多的时候,林杭和芸儿一日之内就要跑好几趟,两个送信人也有了默契,玄武街荣宝斋东边第三棵树下,就是他们碰头的地方。
巳午未申酉时的初时正刻,他们不见不散。偶尔戌时还会去送信,他们又要再见一面。
其实陈旭不在,谢恒很想去见陈昭妧,但想到陈旭派了暗卫,这般防范,他还是歇了这个心思。
转眼八月,芜州灾情已消,陈旭回京,陛下龙颜大悦,不吝赏赐,又在裕王提议下要去秋猎。
自陛下登基以来,这是头一回秋猎,定在八月十五之前七日,因裕王劝谏,陛下亲手猎得祭品,才能告慰先祖之灵。
先帝时的习俗到如今已经少了许多,因陛下崇文抑武,一些如秋猎的习俗,早已多年不办,这一次,不仅宫里要忙,上京各家也急忙准备起来。
往年中秋,皇帝在宫中设宴,遍邀五品以上官员,太后、皇后和诸位妃嫔也会与诰命夫人同在鸿恩寺中祈福。
这次为了热闹博个彩头,再加上淑妃的枕边风,皇帝便下旨让五品以上的官员和三品以上官员家眷全来赴宴。
淑妃喂了皇帝一杯酒:“这杯酒,臣妾敬陛下,陛下与民同乐,有圣君如此,是天下百姓之福。”
皇帝一手握酒杯,一手揽细腰,飘飘欲仙。
圣旨传遍阖宫上下,嫔妃们有的怨气冲天,有的暗下苦功,各忙各的。皇后借口身子抱恙,欲将祈福事宜推给礼部,自去了康乐宫一趟,向太后请懿旨。
太后闻听皇后久病不愈,便准了礼部筹办,叹了口气道:“你日日诵经,也该知如何是修心养性,何不放宽心些,自己也落个轻松。”
“儿臣福薄,不能参透,”皇后向太后行了大礼,跪在地上,“儿臣请太后懿旨,准儿臣出宫修行,为国祈福。”
太后知道,皇后这话已经和皇帝说过一次了,便不能强求。
“罢了,你执意如此,哀家准了。”太后把手里的念珠套在皇后手上,“待中秋之后再去罢,哀家着人到鸿恩寺中打点一番,以后逢年过节时,回宫来看看哀家和皇帝,还有景瑶,你竟也舍得。”
皇后眼里噙着泪,向太后谢恩。
“哀家只你这一个亲侄女,早知今日,当初哀家就…”太后拉起皇后,也有些动容。
早就上了年岁,这几年越发有百病折磨,太后坐一会儿便觉乏累,扶着皇后去榻上歇着。
太后拍抚着皇后的手,向当初劝她嫁给皇儿时一样。
“清如,哀家近日来总是做梦,梦到刚进宫的时候,”太后说着,眼角落了一颗泪,晕着脂粉落尽苍白鬓角,她已感觉不到,“那时我十六岁,为了赵家,为了报答养父母的恩情,不得不入宫。”
皇后知道,她的姑母一直是赵家的荣耀,是她最敬仰的女子,也知道姑母为了赵家,做了多少事,辜负了多少人。
“我自小就是个争强好胜的,从来见不得别人比我好,所以,我要坐在最高的位子上,让他们对我俯首。
“我还要我的皇儿,坐那至高无上的宝座,要我的兄弟,当一人之下的权臣。
“要你,成为陈国的皇后。要我赵氏荣宠不衰,盛极千秋万代。”
太后浑浊的眼中映着烛火微弱的光,她抓着皇后的手,身子微微前倾。
“可直到如今我才明白,百般算计,只把我自己算进去了。”
太后笑了几声,咳得厉害,皇后服侍她喝了药再躺下,可太后仍未打算休息。
“如儿,哀家这辈子,从未后悔过,临了才知道后悔的滋味。”
皇后哽咽着摇首:“姑母…”
太后撑起身子,拍抚皇后的肩头,抚摸着她鬓发上的素簪。
“这宫里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哀家说过,会护你周全,可哀家终究是…对不住你。”
“姑母…”
皇后怔然抬头看太后,泪水从眼中溢出。她自入东宫至如今执掌凤印,唯一不顺心的便是陛下选秀,旁的再无缺憾,然而她并未因此对太后生怨。
太后终是撑不住身子,躺了下去。
“去吧,如儿,哀家会和皇帝说,你安心去吧。”
见太后合上眼睛,皇后只好告退。
今日太后会和她说这些,是她始料不及的,原以为太后不会准许她出宫,没想竟惹得姑母感伤,皇后心中亦有些难过。
皇后何尝不知晓,姑母并非赵家亲生的女儿,仍为了赵家在宫中耗尽一生,而她却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从康乐宫出来,经过御花园,便是迎瑞宫,皇后不必仰头远看,就被摘星阁上的灯火晃了眼睛。
她抬手命辇轿停下,掉头走绕远的路回宫。
 
第54章
 
秋猎第一日,皇帝携文武百官至北郊。在祁山进行祈天祷告后,皇帝才到行宫休息,群臣及其家眷则被安置在临时搭建的营帐中。
众臣不敢有异议,皆奉承此乃忆苦思甜之举,承祖宗亲近天地、游山牧野之遗风。
直至申时,皇帝在淑妃那里歇够了,才召集群臣至猎场,准备狩猎。
皇帝环顾四周,无论文官武将,都披甲骑马,严阵以待,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将皇帝围在中心。
皇帝高举手中金弓,环视一周喊道:“今日,哪位爱卿猎得猎物最多,重重有赏!”
众臣异口同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听着高昂的呼声,也觉意气风发起来,挥退左右侍卫,驾马一骑当先而出。裕王跟随其后,众臣依品阶跟在后面,到远处才各自散去。
因人太多,家眷们便回到营帐,等待众臣归来。
陈昭妧一早向景瑶和赵嘉欢打了招呼,自己驾马跟在了人潮之后,进了林子。
一进到树林里,陈昭妧辨不清方向,想回头看看营帐在哪方,只能看到四周密集茂盛的树木,好容易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地界,周围没有草木遮挡视线,她便能望望天。
偶尔有惊鸟鸣叫飞逃,她便知那边是有人的,不妨过去看看。
然而人骑着马,位置变换极快,几番下来,她没找见人影,倒是顺手抓到了几只兔子。
不知是不是养在猎场里的兔子被照料得太好,个个毛发油亮,见人不惧,陈昭妧拎着它们的耳朵就轻松将其抓获。
在林中转悠了许久,陈昭妧一手牵马,一手抱着兔子,两只小白兔在她怀里安静地嚼着叶子,也不扑腾。她抱得累了,干脆把兔子放到草丛里,暗自希望它们别被人发现,不然可就跑不掉了。
突然传来一声狼嚎,陈昭妧摸兔子的手一抖,两只兔子也受惊窜出了草丛,转瞬就不见了踪迹。
鸟鸣声离得不远,陈昭妧心中纳闷,猎场里似乎不该养狼。但顾不了那么多,若真有人遇见狼,不能坐视不理,她立刻上马,朝着那方向奔去。
一头狼嚎叫之后,又有三头狼应声赶来,比陈昭妧的速度快得多,眨眼间就窜进了皇帝的视野。
别说是狼,便是绑了兔子在皇帝眼前,他也不敢射箭,此时能拉开弓弦放出一箭,实在是求生心切。
然而这一箭射歪到头狼脚下,它一爪扒开箭羽,龇牙朝皇帝扑来,皇帝慌乱之间从马背滚落到地上,手里扔紧攥着缰绳,御马训练有素,被缰绳勒着,便动也不动。
眼看着血盆大口飞来,皇帝闭紧了眼,手臂挡在头前,忽听破空之声接连擦耳而过,皇帝心中又是一惊,好半晌没有感觉到预料中的疼痛,才敢睁眼。
只见那狼已被贯穿头颅,钉在地上。
皇帝侧目看见一人正拉弓,几乎松手的瞬间,他顺着箭看去,一头跑远的狼也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低嚎便再也动弹不得。
四只狼的尸体都在,皇帝不禁感叹,实是劫后余生,幸甚幸甚。
“陛下,微臣来迟。”谢恒下马走上前,向皇帝行礼。
“谢卿,你、你来得正好,再晚一步朕就…”皇帝仍未从惊惧中缓过神,说话有些迟缓,还颤着声,一想到若谢恒没来,他就要成为陈国第一位死于秋猎的皇帝,更是哽塞难言。
目睹了这一切的陈旭仍藏在树后,手里紧绷的弓弦一瞬也不敢放松。
若谢恒不来,父王的计划便能轻易实施,如今被他搅乱了计划,只能出此下策。
箭镞早已对准了皇帝的胸口,可陈旭已然手臂酸疼,仍迟迟松不开弓弦。
一根箭忽然射到皇帝身边几步远的草丛里,陈旭怔了片刻,终是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射箭的人正是陈昭妧,她见陈旭偏头,便立刻驾马赶来,见到皇帝后忙下马行礼道:“臣女不知陛下在此,无意惊扰圣驾,请陛下治罪。”
见她的身形遮挡住了皇帝,陈旭愕然半晌离去。
“是妧儿啊,无妨,无妨。”皇帝勉强维持着仪态,紧攥着缰绳的手也稍松懈了一些,手心里赫然有一道红痕。
陈昭妧这才抬起头,瞥了一眼皇帝身边谢恒,又看了看地上倒着的狼,还有面色发白的皇帝,道:“陛下猎得群狼,且是一箭毙命的高超箭法。臣女自愧不如,一路追着兔子,竟然跟丢了。”
说着,陈昭妧装作惭愧地低下头,又瞥见谢恒脸上的笑意。
皇帝亦是十分惭愧,忙道:“并非是朕,而是谢卿。谢卿箭术卓绝,猎得群狼,这头赏,必然是你的。”
皇帝拍了拍谢恒的肩,指尖的颤抖传到谢恒肩头。
谢恒颔首道:“微臣愧不敢当。”
皇帝笑了两声,又拍拍谢恒挺直的脊背:“谦虚,谦虚。”
半晌之后,裕王带人寻来,见三人安然无恙,向皇帝请罪道:“臣防范不周,请陛下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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