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扶起跪在地上的裕王:“皇兄不必如此,许是狼比人更熟悉祁山,才跑进了猎场,再者,本就是我们强占了它们的地盘。”
“请陛下暂回行宫,臣这便派人搜查猎场。”
“皇兄先派人领众爱卿回去吧,朕有谢卿在身边,定然无妨。”
裕王看了谢恒一眼,只好道:“臣遵旨。”
此事传扬开来,众臣纷纷如鸟兽归巢般跑回了营帐,皇帝也在谢恒和陈昭妧的陪同下回了行宫。
虽已搜查过猎场,没有再发现狼或其他大野兽,但也闹得人心惶惶。众臣心有余悸不说,皇帝也在后怕,反反复复派兵搜查了几遍,又派禁军加强防卫,隔一步站一人围了猎场一圈才罢。
夜里风卷秋树,落叶纷飞,簌簌声响穿透营帐,还伴着山谷间传来的凄厉长吟。
武将听惯了沙场的朔风铁鸣,这点声响连他们的鼾声都盖不住。
而文官那边,脑中的前朝秘史和民间传说都浮现出来,扰得他们彻夜难眠,却只能含泪忍下。
只有御史大夫赵庸,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行宫,向皇帝进谏,言人多费事,皇帝才让众臣家眷自行去留。
美美一觉醒来,赵嘉欢从景瑶处出宫,就见父亲守在宫门口等,她好言好语地求了许久,拽皱了赵庸的衣袖,不停地叫着爹爹爹爹,赵庸才无奈答允她再留两日,又嘱咐不可在宫中乱走,一定要和公主一起,不可举止有违礼数。
赵嘉欢一一应下,见父亲走远了,才蹦蹦跳跳转了几圈,欢快地回到景瑶宫中。
昨夜,陈昭妧也是歇在景瑶宫里的,因着景瑶和赵嘉欢有些害怕,她才留下给她们俩壮壮胆子。三人玩叶子牌,脸上贴满了纸条又改玩推牌九,闹了半宿便睡下了。
许久没有这般痛快地玩过,陈昭妧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她睁眼就见赵嘉欢托着双腮,笑嘻嘻地眨了眨眼道:“你可睡了好久,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
陈昭妧翻身缩到最里面,拿被子盖住头,闷声说了一句:“与你何干。”
“快起来,”赵嘉欢扯她的被子,怎么也扯不动,“该用早膳了。陈昭妧你这么懒以后谁要你呀?”
“你这么勤快,也不见你定亲。”陈昭妧缩在被子里,想着自己才不懒呢。
就在几月前,她还能早起上值,如今只是休息一段时日而已。
景瑶听见动静赶过来,拉开了赵嘉欢。
“让她再睡一会吧,昨夜歇得太晚了。”
赵嘉欢努努嘴,只好不再去烦她。
屋子里终于清净了,陈昭妧又睡了一个时辰的回笼觉才醒来,听到外面似有呼声,忙唤宫女问出了什么事。
“回郡主,外头在比试射箭。”
“哦。”陈昭妧放心地缩回被子,忽然又坐直身子,“是何人在比试?”
宫女想了想,道:“听说是两位世子,还有各位大人的公子在比试。”
整个上京只有两位世子,一个是陈昭妧的兄长,裕王世子陈旭,另一个就是安国公世子谢恒。
陈昭妧掀开被子,洗漱妆扮一番,连早膳都没吃就往园子里去。
行宫仿皇宫而建,整体比皇宫小了不止一圈,但各处宫院都不少。行宫里有个锦宁园,依照怡宁园建成,园子里头也有个校场,供玩乐之需。
陈昭妧让宫女带她到祥云台上,果然就在这里见到了景瑶和赵嘉欢。
景瑶原本对这类比试没甚兴致,是被赵嘉欢拉来的,便在台上坐着喝茶。赵嘉欢却看得起劲,手臂撑着栏杆,恨不得跳进校场里看,若不是台上视野好,且来晚了挤不到校场里,她也不至于如此费力。
祥云台上只有她们三人和几名宫女,太后在皇宫里养病,皇后不愿见淑妃,借口准备祈福事宜便留在了宫中,陛下只带了淑妃随行。皇帝和淑妃正在下面,和众大臣一同看比试。
“怎么才来?”赵嘉欢目不转睛地看向下面的人群,吐了葡萄皮后随口问道。
陈昭妧应了一声,也看向校场。
台上离地不远,能看见靶子上的箭。她数着谢恒的靶子,上头有两支箭中了红心,他正要射第三箭。
景瑶夹在二人中间,见她们还算和气,又担忧她们俩一会儿因为各自兄长的比试而吵起来,便拉着陈昭妧坐在她身边,又让人再端上一盘葡萄。
陈昭妧刚坐下,又不自觉站起来,似乎有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她的双眼,让她的目光只在谢恒身上,她只能看到那一道黑色的身影,修长笔直似墨竹,任风过箭发仍纹丝不动。
只见那支箭又中了红心,赢得场上一片欢呼,陈昭妧也忍不住拍栏而笑。
“这么高兴啊?”赵嘉欢饶有兴致地端详陈昭妧。
陈昭妧立刻掩了下嘴角,余光瞥到哥哥也在场上,随口应道:“哥哥一向精于骑射,这也不算什么。”
赵嘉欢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颇有深意地点头:“噢。”
接下来到陈旭上场,赵嘉欢小声问陈昭妧道:“你猜猜,是你哪个哥哥能赢了比试?”
陈昭妧一愣,只听赵嘉欢又道:“不猜也罢,反正那金铃铛还是要到你手里。哎呀,只是不知道,这次会是哪个哥哥…”
没等赵嘉欢说完,陈昭妧就往她嘴里塞了颗葡萄。
“陈昭妧你…呜…”
陈昭妧又喂了赵嘉欢一颗葡萄,赵嘉欢捂着嘴,嘟嘟囔囔地说:“还不让说,莫非…”
见陈昭妧端起了堆满葡萄的盘子,赵嘉欢才闭上嘴,安静地吃葡萄。
景瑶接下陈昭妧手里的盘子,将两人隔开:“好了,下一场比试就要开始了。”
第55章
这一场比试没有谢恒,是陈旭和几位世家公子比,其中就有赵磐一个。
赵嘉欢托着双腮,不看也知道自己哥哥的射箭水平差到了什么地步,何况在陈旭身旁,任何人都成了陪衬。
除了谢恒。
刚才的比试,赵嘉欢亲眼目睹,觉得谢恒可与陈旭相比,他那周身气度,不愧有冷玉之名,不愧是新晋的上京四公子之一。
原先是上京三公子,陈旭排在首位,世人赞其松姿玉质,文武双全。第二是宁伯舟,曾语出惊人,以一首五言绝句在诗会上赢得满堂喝彩,人称上京第一才子。再就是季玄,他涉猎广泛,尤以清谈闻名,只是就任兵部以后,便很少去各处雅会了。
其实闻名上京的还有云纪,毕竟皇帝多次称赞他的琴艺犹如天籁,但因他是齐国送来的质子,又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便只在江湖上有个天音云公子的名号。
赵嘉欢掰手指头细细数着,这五位公子,一个是陈昭妧的亲哥哥,一个是她的心上人,一个是她的青梅竹马,一个是她的同僚,还有一个,在赏花宴上找她搭讪。
啧,这是什么奇遇。
世上的好男子都在陈昭妧身边,可她还一个都没有。
这五个人,只有云纪和赵嘉欢曾是同窗,勉强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可云纪身份特殊,不能算在考虑范围之内,而其余人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不,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陈旭帮过她一次,还和她家积怨已深,也不能考虑。
还有谢恒,陈昭妧看上的人,赵嘉欢没兴趣和她抢。
季玄这人,据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她吵不过可不行。
而宁伯舟,号称上京第一才子,实则还不如她哥哥上京第一纨绔得了状元呢,也不行。
赵嘉欢扫了一眼校场上的人,这些世家子个个都是纨绔子弟,吃喝玩乐勉强可以,真刀真枪一概不通。
他们几乎都拉不开弓,箭羽落了一地,没几支挨到靶子边上,都不行。
只有最左边的靶子,红心里钉了三支箭,不用再看就知道这是陈旭。
赵嘉欢叹了口气,幽幽看向陈昭妧:“你的两个好哥哥就要比试了,你看好谁呀?”
陈昭妧瞥了赵嘉欢一眼道:“我只有一个哥哥。”
“哦?”赵嘉欢的小脑袋凑过去,掩着要飞上天的嘴角,“那谢世子是什么呀?”
“他…”陈昭妧正要说他不是什么,就和谢恒对上了眼,见他似乎笑着,她脸上腾地烧起来,忙推开赵嘉欢,“不许再提他。”
赵嘉欢看了看恼羞成怒离开的陈昭妧,又看了看一动不动望着台上的谢恒,而后看到了谢恒身后走来的陈旭,二人说了什么,就继续比试了。
赵嘉欢往嘴里扔了一粒葡萄,继续看他们比试。
校场上,贺兰芮和谢闵站在最前面的一排人之间,能清清楚楚看见两个年轻人的动作。
二人的前两箭都已插在靶子的红心里,不分伯仲。谢闵捋着胡子,眉头微皱,这根本分不出胜负啊。
第三下锣声响起,陈昭妧再也坐不住,又起身到栏杆旁眺望。
声音未消散,两支箭就破空而出,近乎同时传来短促的劈裂声。谢恒的靶子上,三支箭都在红心里,而陈旭的靶子上,第三支箭劈开了一支箭,穿透了靶子。
贺兰芮拍掌而笑:“好,好啊!”
笑过仍觉不痛快,转头看向谢闵,指了指靶子道:“看看。”
谢闵不耐地拍下他的手,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
此次比试,陈旭并不觉得自己赢了,又向皇帝请旨,想和谢恒到演武台上切磋一番。
皇帝欣然应允,让围了几圈的大臣们掉头,围到了演武台处。
祥云台上,陈昭妧看见众人都往演武台去,派人打探才知是陈旭要和谢恒比试,心中莫名不安。
上了演武台,陈旭和谢恒互相抱拳后,陈旭便执刀攻来,谢恒侧身错开这杀气腾腾的一刀,之后没有也与之正面交锋。
几十回合里,谢恒只守不攻,左臂上受了一处伤,但于谢恒来说并不打紧,丝毫没有影响。
谢闵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捋胡子的手都顿住了。
贺兰芮碰了碰谢闵弯着的手肘道:“刀剑无眼,旭儿也不是有意的。”
谢闵背过手去,又哼了一声。
陈旭仍然步步紧逼,趁着谢恒无路可退被挤到围栏一角,仓促使出一套连贯的刀法,向他砍去。
谢恒持剑接下最后陈旭的最后一式,顺势转身躲开。
刀剑交错的尖锐声音拖得很长,刺得人头皮发麻,许多人都眯起眼捂着耳朵。
贺兰芮和谢闵等武将自是不受影响,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
因用力太猛且操之过急,陈旭来不及收手,一刀插进了围栏里,手也震麻了,再想抽出刀时,却见剑尖正落在刀刃上,短暂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迫得陈旭收手。
兵器离手,便算是输。
“陈兄,承让了。”谢恒将剑收回剑鞘,向陈旭抱拳。
此时,陈昭妧见形势不对,从祥云台上跑下来,远远看见谢恒拿剑指向哥哥手边,急忙挤过重围,跑到台上查看陈旭手上是否受了伤。
好在没有受了剑伤,只是手掌红肿且满是厚茧,令人触目惊心。
陈旭收回手,也收了刀,见谢恒的视线似黏在妹妹身上,便拍了下陈昭妧的手臂,示意她走,而后瞪着谢恒,似乎有话要说。
却并未起作用,谢恒仍是盯着陈昭妧看。
陈昭妧终于回头,只看了谢恒一眼,便转身离开。
四目相对时,谢恒不知她眼里的泪光是为何,蹙起的眉心是为何,只觉自己趁人之危,赢得无耻至极。
陈旭挡在谢恒眼前,语气不善道:“今日比试,是你赢了,改日再比,拿出你的全部实力。”
说罢,陈旭便下了演武台,谢恒也下来,二人到皇帝面前行礼,受了皇帝好些夸奖。
众人用了午膳后,裕王向皇帝禀告,多次巡查猎场皆未有狼,皇帝犹豫再三,推脱天色不佳,恐有风雨,而裕王却道不可错过吉时。皇帝无奈才下旨再去打猎。
众臣只好再度骑马拿弓纷纷进入猎场,提心吊胆地结伴而行。
陈昭妧又跟着去了,小心地跟在陈旭后面,借着树木掩藏,却被陈旭察觉。
陈旭拿弓箭对准一棵树,喝道:“什么人,出来!”
“是我,哥哥。”陈昭妧只好从树后牵马走出。
她明明蹑手蹑脚地藏好了,也没让小芙发出声音,怎么哥哥还是发现了。
“妧儿?”陈旭下马走向陈昭妧,“你怎么来了?”
“你手上还疼吗?”陈昭妧急忙岔开了话题,飞速思考着如何回答,“我想着,万一哥哥用不得弓箭,我能帮忙打些猎物。”
陈旭伸出手,握了握拳给陈昭妧看:“无妨。”
又道:“猎场里鸟兽众多,你回去吧。”
陈昭妧一手摸着小花的头,一手捏捏小芙的耳朵,道:“我不,我从没来过猎场,还没见过打猎是什么样子呢。我就跟着哥哥好不好?”
陈旭只得道:“也罢,你跟紧我,何时累了,我便送你回去。”
“嗯。”陈昭妧点头,立刻上马,一副迫不及待要去打猎的样子。
陈旭也骑上马,和陈昭妧并排而行。
走了不远,树丛里窜出一只鹿,陈旭正要拉弓射鹿,被陈昭妧拦下。
“哥哥,它后面还跟着小鹿,别射它了。”
陈旭闻言放下弓箭。
过了一会儿,陈旭看见两只兔子在草丛别上啃草叶,又拉弓对准它们。
陈昭妧拽着陈旭的衣袖:“哥哥,它们见人都不躲,应是家养的,被放在这里,多可怜啊。”
“即便我放过它们,若别人见到,也不会放过。”陈旭虽这般说,还是把箭放回了箭囊。
陈昭妧跳下马,拎着两只兔子,把它们放到草丛里。
“好啦。”
陈昭妧拍拍手和衣裳,又飞快地上马,和陈旭往林子深处走。
一只山鸡正巧飞到灌木丛中,晃了晃油亮鲜艳的羽毛。陈旭立刻挽弓,被陈昭妧飞快拉住,手里的箭掉落在地上。
“哥哥,”陈昭妧松了手上的力气,下马捡起箭,放回陈旭的箭囊里,“它还挺漂亮的,这是什么鸟呀?”
“野雉,也叫山鸡。”陈旭再看向灌木丛时,那山鸡早没了踪影,“妧儿,你是来帮我,还是来帮谢恒的?”
陈昭妧怔了片刻,道:“哥哥在说什么,我自然是想帮哥哥,与他有什么关系。”
“你…对他动了心思,是么?”
“哥哥你怎么会问这个……”陈昭妧眼神飘忽,心虚异常。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旭不同她绕弯子,决意要问个明白,他早就觉得妹妹和谢恒不对劲了,他警告谢恒无果,也告诉过陈昭妧,若谢恒招惹她,定会帮她收拾谢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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