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声音由近及远。
“义康,你娘喊你回家吃饭了。”
“待会再回,村东边咱还没去,快跑……”
一群熊孩子捂着装有劳动成果的棉衣口袋猫腰溜着巷道奔跑在深橘色的晚暮里。
“鳖孩子,跑哪儿去了,临到吃饭都得人喊……他四婶瞅见义康没?”
为喊儿子已走到另一村道上的小杜氏心头窝着火,笑着询问同样叫孩子回家吃饭的村妇。
“往东边去了,几个孩子跑得比兔子还快,喊都喊不回来。”村妇抬手指向村东笑骂道。
“这孩子恨人的很,好了伤疤忘了疼,去年放炮手心烧大片……义康~”小杜氏跟村妇絮叨几句,沿其往村东喊人。
……
再说钟月家,拾炮的孩子们离开后,秦氏将院门插上杠,觉得不会有人再过来便将可怜巴巴的大黄给放了。
忙碌整整一天,除了必备的油馍,来不及花心思做其他复杂的菜样。转身看见女儿双手捧着粥碗脚步缓慢地往堂屋移挪,心头生出的悲寥之感顿时消散大半。
“赶紧趁热吃,待会凉了。”秦氏从碗里拿出个热乎乎软软的油馍递给女儿。
接过散发出葱油肉香味道的油馍,早已饥肠辘辘的钟月一嘴咬出个弯弯的新月来。
过年时节县城街肆上卖的有小葱,由于菜贩地窖里提前库存的有,价格并不太昂贵,一般老百姓吃得起。
油馍虽不是发面所做,可厚薄适宜十分松软,且鲜香入口,钟月就着浓浓的白粥吃了一个半,直到肚皮滚圆才住嘴,今天她也累坏了,决定泡个脚早早上床睡觉。
小年过后,离大年就论天数了。
从腊月二十四一直到大年二十九几日里,秦氏都忙于备年货,蒸、煮、炸、煎样样不落,其中有两日婆媳四人竟一起携手合作出油炸丸子等。
不知什么风俗,炸东西时小孩子不能在场叽叽喳喳,说是怕扰了神明。钟月被撵到大伯家找钟兰钟莲玩耍。
“我娘说今年咱们一块吃年夜饭守岁,奶奶也同意了的。”
三姐妹一起窝在钟兰被窝里磕着西瓜子闲叙家常。除了需要油炸的丸子、肉疙瘩、刀头肉外,其他年货都已准备齐全,连钟兰这两日也没事可做。
“真的?!每年守岁我都熬不住,娘也不叫醒我,今年跟你俩一起肯定能熬过子时。”钟莲听说在奶奶家吃年夜饭守岁,惊喜道。
钟月听了亦高兴不已,这是她在异世过的头一个新年,希望用热闹的气氛冲淡思乡之绪,再者家中只两人守岁的确有些冷清,年夜饭都不能做太多样数。
“还骗你不成,估计明儿还是个大晴天,我把被窝再晒晒,到时你俩别回了,咱仨儿一起睡。这样月月也方便起早去坟地给二叔拜年。”钟兰将被面上漏下的瓜子碎渣子抖了抖,回钟莲道。
“二姐,天不亮去坟地你怕不怕?”钟莲满脸好奇望着神色纠结的钟月问,因为大年初一她爹也要起早去祖坟烧纸。
“有大伯和三叔,有啥好怕的,我不怕!”钟月硬着头皮坚定地回答,明面是说给她们俩听的实为给自己壮胆。
此架空朝代和前世在祭奠故去亲人方面颇为相似,不但清明时节上坟扫墓,而且大年初一清晨还需给先辈烧纸拜年。
她是钟二海唯一血脉,尽管烧纸放鞭有钟氏男丁替代,但其本人仍需墓前尽孝磕头,尤其守制大孝期间。
前世,钟月从未经历过天不亮就到气氛阴森的墓地烧纸,她之前忘了有这茬,如今听钟莲突然提起,心里有点害怕。
“瞧二姐的模样就知道说得假话。听村里老人讲,晌午头会有个披头散发穿红裙子的女人站在北河里……”
“莲莲,再乱讲我就把瓜子壳塞到你鼻孔里,到时拉你一起去!”
钟月怒瞪着讲得兴致勃勃的钟莲,死丫头故意的吧,哼,她是无神论者,管它人鬼一点都不怕。
“莲莲,别吓月月……那个红衣女鬼咱奶奶也讲过,以前还让义康别大晌午去北河放牛……”
钟兰话讲半截,瞥见钟月正斜眼睨她,连忙住嘴,“好好好,不讲了不讲。看看我新学的针法……”
时光倏然而过,眨眼间便到了大年三十。
用过早饭,秦氏特意用杂粮面打了小半碗浆糊,用来贴门画对联,加上前面过道拢共四扇房门,任务不大。
“贴歪了没?”
“往左边挪挪……娘,挪过了,再向右移一丢丢……”
“这嘞?”
“嗯,贴端正得很!娘,灶房门和柴房门让月儿贴吧?”
俩屋的门小而且只一个门板,钟月手痒也想试。
“好,我来摸浆糊,够不着站在杌子上贴,别贴低了。”
看花容易绣花难,在钟月小手冻得通红,胳膊举酸才勉强将两张门画贴得凑合。
由于说好晚上大家一起去钟大海家吃团圆饭,中午饭菜很随意。
日头刚偏西,秦氏端上里面装有肉丸、半块腊肉等食材的木盆,锁了院门便往隔壁去。
长房三房的人都在,吃过午饭坐在院中边做事边E天。
“那姑娘不赖,模样俊手脚又勤快,上头一个哥哥成家单过了,下面还有个幺弟。听说已有几户人家存了结亲意思,义林也老大不小了,管它成与不成先上门表个意。”蹲井边洗萝卜菘菜的郭氏把打听的消息说给众人。
“下边还有个小弟?若那样,岂不是聘礼轻不了?”姑娘刚到试婚年岁,其弟必定未成亲,万一日子过得差火,拿女儿聘礼为小儿子娶媳妇用,他家不是吃亏了。
郭氏洗菜的手顿了顿,叹道:“就是家里条件不太好,否则那丫头早定下人家了。”
“咱们乡里人娶媳妇不就图个品行好能做事吗。三海家的,后天你去娘家走亲戚时,若合时宜到姑娘家为义林牵个线。”
坐在老伴身边晒太阳的杜氏拍板道,十里八乡娶亲嫁女的聘礼嫁妆相差不大,紧她家要也多不出几两银子。
“你娘说得对,正月十五前后定下来,不耽误在东边盖房子。”
既然公婆都这般说了,小杜氏扫了眼安静旁听的秦氏,点点头向郭氏道一番谢。
此话题暂定后,又岔往其他地方。
“玉英把菜洗好了,秀萍你剁饺馅,我来和面。”小杜氏见郭氏端着菜盆起身,眉目含喜地对秦氏说。
“好,刀快不快?用不用再磨磨?”
第25章 年节(终)
剁饺馅比和面费力的多,秦氏虽心里清楚小杜氏讨巧但表面仍表现出欣然接受的模样。
“早磨好了,利得很,可得小心手。”
小杜氏进了灶房看见秦氏拿过来的都是肉菜,心中欢喜嘴上说着客套话,“吃顿年饭还添东西过来,一家人整这客气做啥。”
“就几个丸子一点腊肉,再说我跟月儿也吃不了那么多……”
由于三房人一起吃年饭且除包饺子外还要做其他菜羹,冬天天短黑的早,时间不够用杜氏便让钟兰姐妹三人也参与包饺子中。
包饺子对于前世身在北方的钟月无丝毫难度,上手很快。
“娘,您看月儿干啥像啥,饺子包的多精神啊,以后长大了保准跟秀萍一样心灵手巧。”
小杜氏将孩子没摆整齐的饺子理正,望了眼专注认真的钟月目光转向秦氏夸赞道。
“还别说,月月比去年醒事多了。”
“别夸她了,家活懒外活勤,在家还不是能拖则拖,兰兰像她这个年岁都会烧菜缝衣了。”秦氏温柔宠溺地望着闺女谦虚道。
“娘~,我不是正跟大姐好好学嘛。”钟月适时配合老娘,故作委屈地看着她说。
“你们大姐刚学针线活时就给奶奶和爷爷缝了双袜子,也不知啥时候能穿上你俩做的。”杜氏打趣说。
“奶奶,莲莲已经做了一只,不耽误您十五前头穿新袜子!”包饺子略逊钟月一筹的钟莲眉眼上扬炫耀道。
拥有话语权的奶奶对她家可是条金大腿,哪怕钟月对自己缝纫手艺的自信度为负值,可明白该拍马屁时绝不能怂。
因而笑眯眯地眨巴着人见人夸的大眼睛,学钟莲一样狗腿道:“上次二舅送的有细棉布,摸着好软和,月儿准备拿它为爷爷奶奶做袜子。”
“月儿有这个心就成了,别糟蹋好布,留着让你娘给你做小衣……”
“瞧瞧这丫头的一张嘴吆跟喝了糖浆似的,真仿她二姑……”
……
一屋子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得飞快,恍神功夫就到了日暮十分。
往往族中有大事发生钟氏族人才集中祭祀,而且祭祀之日需提前占卜确定,没有特殊情况过年时节各家各户皆关起院门单独拜祭。
待刀头肉、白面花馍蒸热饺子出锅,摆好盘筷,钟大山等祖孙三代跪在拜访摆放各方神灵、祖宗牌位的厅堂里烧纸祈愿,女人紧跟着跪在男人们身后。
钟月见众人神情肃穆,也不敢由着思绪胡乱跑神跟不上步骤,万一出了岔子,古人迷信难免挨顿怪责。
于是老老实实地随大家一起祈愿磕头。
“放炮喽,放炮喽……”一系列祭祀流程完毕后,钟大海从柜子里拿出一盘鞭炮,钟义康和钟义勇欢快地跑在前头。
早先尚下饺子时,村里已有动作迅速的村户开始放鞭,此刻炮仗声此起彼伏,连隔壁村落的炮响声也隐隐约约听得见。
摆桌上菜用不到小孩子,恐一个不小心摔了饭菜,钟月跟钟莲立于过道门槛瞧热闹。
立春节气已过,晚风中裹夹一分生机暖意,钟月闻着刺鼻的硫磺烟味,抬头遥望暗黄色的天幕。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前世已祭,新年新气象她不可再吊儿郎当混混度日了,愿望寄于神明生发希望但还需自己努力实现。
“二姐,伯娘叫吃饭呢。”钟莲推推兀自神游的钟月。
年夜饭较平常饮食自然丰盛许多,庄稼人不讲究男女分桌,一大家子人围着八仙桌挤挤巴巴吃饭。
因位置不够,年龄小的则蹲在矮杌子上由大人帮忙夹饭菜。
钟月捧着小陶碗感慨,看来还是自家好起码不会连个吃饭的位置都混不上。
用饭时众人如何闲叙自是不提。
之后,男人女人各自分开守岁找乐子。
呆在钟兰房里的钟月只记得她没熬到子时就迷迷糊糊睡下了。
被小杜氏叫醒时察觉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另一床头的钟兰钟莲听见动静只翻个身便没了动静。
“月儿,快点起来,你大伯已收拾好等着你呢。”
睡眼惺忪的钟月听她说大伯在等着自己,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对了,她还得去坟地给她爹磕头拜年呢。
赶紧从被窝里爬起来穿衣,同时旁边神态困顿的小杜氏帮忙为她梳理乱蓬蓬的头发。
之所以起这么早去坟地,一是距离远步行得一会,二则大年初一要去给族中长辈磕头拜年。
刚梳好头,便听钟大海在院里催促,“月儿好了吗,快点啊。”坟地里坟堆多得挨个烧纸钱,还要赶回来吃早饭。
这是钟月头次大年初一起这么早,天黑漆漆的寒风直往棉衣领里钻,她怀疑没有照明灯具能走过去吗。
“三海?”钟大海一只胳膊牵着钟月,一只胳膊挎住竹篮,篮子里实实在在装满了钱模制好的唁纸,还有小盘炮仗。
有钟大海牵着,走在黑乎乎的巷道里钟月没那么害怕了。
而且她发现大路上除了他们还有其他村户赶着去烧纸。
“大海哥,没瞅见三海过来。”夜幕里有人应答。
“是千顺啊,咋站在这儿。”钟大海分辨出是曾千顺,随声问道。
“等我哥呢,他去叫子辰了。”
目睹这一幕,钟月莫名觉得好笑,闻声识村邻呐。
听说曾子辰同自己一样遭遇被人天不亮就拖往墓地,对其表示深切同情。
说曹操曹操到,眼睛处在夜色中久了,影影绰绰可瞅见事物,何况对方还提溜个灯笼照路。
钟月目识前方一大一小的两人朝这边走来,猜测应该为曾家伯侄,否则寻常人家哪会这么奢侈烧个纸还带个灯具。
最终沾人家光,钟曾两家人一起约着去北河附近的坟地。
自大雪熬糖稀那回,钟月没再见过曾子辰,甚至都忘记这个孩子了。
就着摇曳昏黄的灯光,钟月望向右手侧的曾子辰,察觉对方不像她一样神色平静毫无悲意,而是蹙着眉头嘴角耷拉平视前方默默走路,不晓得在想啥,应该是思念亡父吧。
正出神的曾子辰忽然感觉身上投注的视线,侧首望向圆滚滚的钟月。
方才瞧见对方时就生出惊讶,没想到她也和自己一样,那么小就丧失嫡亲。原先对其产生的不好印象随之担去许多。
“你冷不冷?”钟月主动出声。
“不冷,手心都出汗了。”小少年摇摇头,恐钟月不信,伸展手掌让她瞧。
“噢。”她也走出汗了,即使钟大海他们故意放慢脚步,可仍然跟得吃力,而且秦氏怕她冻着,昨晚又从家里拿件夹袄嘱咐穴在厚棉袄里面。
“若没灯照路,你怕不怕?”见其噢了声不再说话,曾子辰努力想出个问题。
“不怕,有我大伯三叔在,野鬼不敢上前。”钟月瞎胡扯的同时,不忘拍钟大海钟三海马屁。
“夫子说世上根本没鬼,心里有鬼才怕鬼!所以你不用怕。”听她说野鬼,曾子辰振振有词道,稚嫩的五官比方才生动不少。
“也不光有鬼啊,万一路上碰到坏人怎么办?”鬼不可怕,歹人才可怕,钟月默默补上一句。
“坏人?那就赶紧跑呀……”
……
钟月迎风吸着冷气跟个小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尬聊,分散路上的疲累和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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