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邬宁去找慕迟的时候,已然黄昏了。 云归楼里吵吵嚷嚷,十分热闹。 邬宁听见慕迟那带着浓郁笑意的声音:“小黑厉害吧,别说是放在这!就是放在遂州,那也是常胜将军!” “少爷,你这命未免太好了,随随便便就捡了个大金头。”喊少爷的,必是小山,他很不甘心地说:“等入夜,我也上御花园逮一只去,就不信打不过你的小黑。” “哼!做梦!” 邬宁走进去,就见慕迟捧着铜丝笼子坐在门槛上,那几个宫人都围在他身边,根本没发觉邬宁的到来。 还是正对着宫门的慕迟最先瞧见她,磕磕绊绊的唤:“陛,陛下。” 宫人们闻言,也慌里慌张的转过身来,纷纷参拜。 邬宁盯着慕迟,夕阳穿过庭中古树的枝叶,斑斑驳驳的散落在他身上,令人感到无比温暖。 “小迟。”邬宁问:“我们去澄碧湖划船好不好?” 笑意从那对深深的酒窝漾开,慕迟步伐轻快,几乎是跑到邬宁跟前:“划船,好啊,可我不会。” “我教你,很容易的。” “你别嫌我笨就行。” “怎么会呢。” 慕迟回过头,把铜丝笼子和小黑一并交给徐山,然后迫不及待地说:“走吧走吧。” 邬宁的笑已不能达眼底,她握住慕迟的手,一前一后的朝御花园走去。 傍晚的御花园与晌午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象,四周幽幽暗暗的,慕迟也不知怎么,比晌午安静许多,邬宁能感觉到他掌心沁出一点湿润的水汽,于是对一众宫人道:“你们不必跟着了,就在这等着。” 邬宁水性极好,此处离澄碧湖又不算太远,想来不会出什么意外,宫人们便没有多言。 只剩他们俩,慕迟自在了些,将手抽出来,往身上蹭了蹭:“有点热,我都出汗了,这天,风丝都没有,你不热吗?” 他分明是不习惯十指紧扣这么亲密的行为,却笨拙的想找个合适的借口。 小迟,小迟。 邬宁在心里默默唤他,但又不知道该同他说些什么好,干脆径自去向澄碧湖。 慕迟亦步亦趋的跟着邬宁,身体稍稍往前倾,看邬宁的眼色问:“你不高兴啦?” “没有啊。” “真的没有吗?” “真的没有。” 在察言观色这件事上,慕迟比小狗还敏锐,任凭邬宁一再否认,他仍能感觉到邬宁情绪低落。 他也比小狗更会哄人。 邬宁垂眸,看着那只攥紧自己袖口的手,不自觉的笑了一声。 慕迟好似没听见,很专注的走路。不一会便到了澄碧湖畔。 在那残荷丛中泊定着一条小船,小船有些年头了,看上去颇为陈旧,那是宫人用来清理残荷与水藻的。 用不着邬宁吩咐,慕迟无师自通的解开麻绳,把小船拖拽到岸边,因为生得俊逸,做这种粗活都是赏心悦目的。 邬宁先跳上船,坐到里边,慕迟也学着她的样子跳上去,只是没那么轻盈,船狠狠摇晃了一下,慕迟赶忙蹲下身,迭声说:“别别别……” 邬宁又被他狼狈的样子逗笑:“没事的,掉不下去,就算掉下去了,我也能给你捞上来。” 慕迟红着脸,一本正经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小心驶得万年船知不知道?”说完,蜷起一双长腿,规规矩矩的坐下。 “行行行,我小心。” 邬宁握住木浆,很费力地划船,慕迟倒像个小姑娘似的将手指伸进湖水里,开开心心的拨弄着水花。 “欸,你不要跟我学划船了?” “要啊,我先看看你怎么划的。”他对澄碧湖更感兴趣:“这里面有鱼吗?” 邬宁点点头:“当然有,我时常来钓鱼吃。” 夕阳西下,天色愈发朦胧,湖面上仿佛升腾起氤氲的白雾,和慕迟的声音一样清朗柔润:“宫里比我想象的好玩多了。” 他竟然说这牢狱一般的地方“好玩”。 也是,对一个容易满足的人而言,到哪里都容易快乐。 邬宁停下手中的动作,笑着问他:“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一年,半年,或者更短,你最想做什么?” “这问题,也太不吉利了吧。” “世事无常啊,万一呢。”邬宁轻声说:“我今日一直在想,万一,我突然消失不见了,回顾此生,会不会有所遗憾。” 慕迟坐直身,蹙着眉头苦思了片刻:“平定北漠算不算?” “算,只有这个吗?” “还想吃樱桃,听我爹说,霖京城的樱桃又大又甜,旁的地方根本没法比。” “早就过了吃樱桃的季节,要等到明年开春。再没别的了?” “别的……太贪心了吧?” “说说看。” 慕迟不好意思说,只是笑了笑,反问道:“你呢?” 邬宁像是故意等着这个机会调戏他:“我?我想你亲我。” 慕迟愣住,而后细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一副全然慌了神的模样:“怎么,怎么突然这样啊……” “你爹娘不是让你进宫吹枕边风的吗?”邬宁用食指点了两下自己的脸颊,闭着眼睛等他。 小船在平静的湖面上摇曳。 晚风拂来,比草木更为甘冽的香气忽而涌入邬宁的鼻息间,那是独属于慕迟的味道,紧接着,柔软湿润的唇瓣如蜻蜓点水般在她脸颊上轻轻擦过。 “呼——” 邬宁睁开双目。 慕迟清澈的眼眸中多了一丝狡黠。 “好了没?” “嗯?” “枕边风啊。” 他说着,又在邬宁耳边吹了一口气:“呼——” 邬宁只觉得耳廓一阵酥麻,后腰都跟着酸软。 慕迟显然不清楚,这“枕边风”是男女间调情的手段。 “小迟。”邬宁眼睫低垂,盯着他的饱满而红润的唇瓣:“还记得我昨晚怎么亲你的吗?” “不,不记得了……”慕迟手足无措的想要坐回去,却被邬宁一把抓住衣领,一个踉跄,双膝跪在她身前,简直僵硬的像块木头。 “还是,要我再教你一次?” “……” 不知过去多久,慕迟终于有了动作,这次换他闭上眼睛,颤栗着,试探着,缓缓靠近。 邬宁的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急促而沉重的心跳,又在心里默默唤他。 小迟,小迟…… 作者有话说: 我写小迟,小迟的时候,心里都在哆嗦,我基友说慕徐行出现那天评论区会一片血雨腥风,都给我整害怕了hhhhh
第21章 十七的月亮虽不如昨日那么圆,但仍然皎白莹亮,雾蒙蒙的月光撒在湖面上,仿佛倒映着漫天繁星。 慕迟青涩懵懂的身体在悄然发生变化,像初尝甜味的孩子,贪婪的想要撷取更多。 如果他要,邬宁当然愿意给。 可眼下,不太合时宜。 邬宁稍稍用了些力气,便轻易将那浑身软绵的少年推开,只留一道银丝似蛛网般黏腻的纠缠。慕迟迷茫的半阖着眼,薄薄的眼皮泛着一片绯红,脸上欲求不满的情态简直让邬宁心里柔成一滩水。 “小迟,该回去了。” “我……” 慕迟抬眸,漆黑的瞳仁闪烁着一汪水光,可爱又可怜。 邬宁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乖,歇一歇,待会你来划船。” 慕迟眨眨眼,如梦初醒般坐回原处,窝在那里静默了得有一盏茶的功夫,才接过木浆,一下一下的拨弄湖水。 他是真不会划船,但好在人也不算蠢笨,很快就找到了窍门,手上动作快而稳,看着倒比邬宁更娴熟。 “小迟。” “嗯?怎么了?” “没事呀,就想叫叫你。” 慕迟别过脸,笑的有些腼腆羞涩。 邬宁忽然想起,自己登基前夕,燕知鸾曾告诫过她,作为帝王,千万不要尝试去爱一个人,千万不要交付自己的真心,无论是谁,坐在那龙椅上,一旦有了软肋,必会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其实,燕知鸾犯不上浪费口舌,邬宁又怎会不懂这个道理。 她父皇,那是脚踏无数鲜血与枯骨才登上皇位的人啊,燕知鸾手握的权柄皆是他所赐予,他岂能看不透那些所谓的阴谋诡计,岂能看不穿藏在漂亮皮囊下如石头般冷硬的心。 可燕知鸾,是他难以割舍的软肋,他只能束手就擒,任人宰割,清醒的看着自己被深爱之人一刀刀凌迟。 邬宁不愿重蹈覆辙。 但她似乎可以放任自己去爱慕迟。 如果慕迟注定在不久的将来从这世上彻底消失,那就带着她的真心一起消失。 小船缓缓靠了岸,御前的宫人提着灯远远候着。 慕迟这会已经不害怕了,他轻快利落的跳下去,向邬宁伸出手:“来,当心点。” 邬宁弯了弯眼睛,搭上慕迟细白的掌心。 “陛下。”许是因为他们去了太久,宫人们显得有些焦急。 “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 慕迟默默脸红。 到船上那会,日头才刚落山啊,他抱着邬宁亲了能有半个时辰?!慕迟觉得很不可思议。 “竟然这么晚了,走吧,回你宫里用晚膳。” “嗯……” 宫里一入夜,便会四处掌灯,而御花园里最亮堂的地方非照妆亭莫属。 照妆亭原先并不叫照妆亭,后改的名字,缘故是有一回先帝途经御花园,见燕皇后借着一盏琉璃宫灯在此梳妆,被烛光之下燕皇后姣好的容颜所吸引,驻足看了很久,后来便将这亭子赐名照妆亭,还命人多添了四座灯楼。 那年邬宁十二岁,也是那年,太子因私结党羽被废黜,满朝文武皆晓得这是皇后的手笔,先帝自然也晓得,虽废黜了太子,但足有三个月不曾踏入中宫。 邬宁想过,若她父皇心志再坚定点,没有让她母后一钓便咬饵上钩,兴许……她老早就死了,压根活不到长乐八年,这大晋王朝也不至于如此满目疮痍。 燕知鸾天生冷心冷情,从未在意过这世上除了邬宁之外的任何一个人,连同先帝在内,于她而言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蚂蚁,无所谓黎庶涂炭,亦无所谓遗臭万代,她只想要邬宁至死活在天下人的仰望中。 她不一定是一个好母亲,可对邬宁的爱毋庸置疑,邬宁没办法埋怨她。 “陛下。”荷露看着照妆亭里的人,轻声开口道:“是沈侍君。” 邬宁一行人走近了,沈应方才惊觉,却不似慕迟那般慌张失措,他行礼,举手投足间满是沈家百年世族积聚的深厚底蕴,那是名门公子独有少年意气与风流倜傥。 “微臣沈应,参见陛下。” “免礼。” 沈应站起身,目光在邬宁和慕迟之间微微流转。 邬宁笑笑:“在这做什么呢?” 沈应虽只有十六岁,但已然完全脱了孩子面相,眼尾细长,鼻梁高挺,下颚削瘦,原也只是清秀的姿容,可眼角那一颗浅淡的血痣却为他增了几分勾人的妩媚。 像一只初出茅庐的小狐狸。 “回陛下的话,微臣晚膳吃了一点生冷果菜,有些伤食,所以……” “沈小四。”邬宁打断他:“说实话。” 沈应有些惊喜的抬眼:“陛下还记得微臣。” “你与燕榆最为要好,朕怎会不记得。” “……微臣是特意在此等候陛下的。” “怎么,可是宫人哪里伺候的不周到?” 沈应摇摇头,轻声说:“微臣只是想见见陛下……” 邬宁余光瞥见慕迟攥紧的手掌,抚了抚眉骨,笑着对他道:“早些回去吧,朕明日去看你。” “那,明日微臣就在宫里等着陛下。” 沈应走了,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头。 到底年纪小,这样粗陋的争宠手段,也不会惹人厌烦。 “好饿,荷露,叫尚食司备一道春班鱼吧。”邬宁装作无事发生,又去牵慕迟的手,慕迟显然是心里不舒坦了,可仍记得自己的身份,只叫她握住两根手指,以示不满。 还会耍小性子呀。 邬宁乐得哄他:“刚刚那个沈小四,同我表弟燕榆是朋友,我总要给燕榆一点面子嘛。” 慕迟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回到云归楼,晚膳早已齐备,不知是谁做主温了一壶酒放在席上,香气四溢,勾起了邬宁肚子里的酒虫。 邬宁不自觉皱了皱眉,转过头笑着问慕迟:“你,会喝酒吗?” “一点点……”慕迟斟词酌句地说:“我容易酒后失态。” 邬宁其实蛮好奇他酒后失态会是什么模样,又怕自己克制不住,被这东西迷了心智:“那还是不要喝的好,都撤掉吧。” 上前撤酒的人身着灰色圆领袍,衣襟绣着团花暗纹,如今在宫里只有未净身的内侍才作这副打扮,宫外称他们为内奴。 “你就是小山?” “启禀陛下,奴名唤徐山。”他顿了顿,又笑道:“徐山能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全是托陛下的福,陛下的恩德,徐山一定铭记在心。” 邬宁看得出,这个徐山很机灵,也很懂规矩,难怪慕总兵会让他陪伴慕迟入京。 “记着你家少爷的恩德就够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分大小轻重。” “嗯,是这个道理,你读过书?” “耳濡目染的,读过一些兵书。” 邬宁看向荷露,荷露心领神会,从荷包里取出一把金叶子。 徐山立即跪地,双掌合拢,高高举过头顶:“徐山谢过陛下赏赐!” 为奴为婢的,若想在主子跟前得脸,甚至受到重用,必须得先让主子记住自己的名字,一遍一遍重复是最好的办法。 荷露懂,曹全懂,所以他们熬出头了。 现在又有了一个徐山。 “好啦,你们都退下吧。”待宫人们尽数离开殿内,邬宁问慕迟:“你和徐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嗯,他爹原是武门郡乡里的寨主,有一年北漠来打寨,小山的爹娘为了保护寨里的百姓,都死在了蛮夷刀下,等援军赶到的时候,满寨子只剩一个小山,我爹就把他抱回了家,我们俩从小到大同吃同住,他和我的亲兄弟没什么两样。”慕迟一口气将徐山的来历讲得清清楚楚。 邬宁了然。 慕迟进宫是为着让朝廷给武门郡拨银子,让邬宁下旨征伐北漠,而徐山与北漠蛮夷存在不可磨灭的深仇大恨,他们虽明面上是主仆,但既有兄弟情谊,又是走在一条路上的同行人,所以不论发生任何事,徐山都绝不会背叛慕迟。 那么……徐山会分辨不清慕迟和慕徐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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