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并没有问他们答的如何,只让人午后补觉,应对明天的考试。
程偃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拉着儿子的手一脸傻笑。
裴让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借口乏了就匆匆离去。
随后程叙言和程偃也回屋,他安置程偃在床上午睡,他自己拿着一个小软枕和小毯子走到窗边,把罗汉床上的小炕桌撤了,躺在上面补眠。
高度运作过的大脑
很快陷入沉睡,脑袋陷进柔软的枕头里。
午后的阳光盛了,从支开的木窗间透进来,那光好像也带了颜色,是种暖意的淡金色,将少年的大半张脸都笼住了,浮现出一层浅浅的光晕,坠在他的鼻尖,眼睫。
是时微风拂过,窗外的新芽抖擞着枝条,嫩生生又欢快。
程叙言梦见自己漫步在一条绿柳成荫的河岸,那河水清澈不见丝毫腥气,阳光落在水面,轻一层浅一层的泛着光,看得久了还有些刺眼。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微仰着头细嗅绿树的清香,连柳树枝条都要拨弄他,柔嫩的柳叶划过他的额头,鼻间,那痒意是如此的真实,一阵阵儿传到他的心底。
他睁开了眼。
程叙言看着眼前放大的俊脸愣住,“爹?”
“叙言猪仔。”程偃硬挤着罗汉床沿坐下,手里挥舞着不知哪儿寻来的嫩枝条。
程叙言坐起身摸了摸鼻子,他就说梦里那股痒意那么真。
程叙又把嫩枝条凑过来,程叙言轻松躲过,穿着鞋子下地。
程偃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不依不饶,还把嫩枝条伸到儿子的后颈。那枝条软乎乎像是才长出来,连叶子都是浅浅的青绿色,戳弄程叙言的时候不如何疼,就是有些无法忽视的痒。
程叙言不跟他爹计较,但程偃却从中得了趣,耳朵,后颈,脖子,下巴都叫程偃弄了个够。
当那嫩绿枝条又伸到程叙言鼻下时,程叙言手一抬,枝条就不见了。
程偃茫然的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我的条儿呢。”
“不知道呀。”程叙言歪着脑袋,一脸坦荡。
这个动作是他从程偃那里学来的,如今照搬,不能说他没有一点捉弄的意味。
他本意是逗逗他爹,程叙言刚要还回去,程偃就转身走了。
程叙言:“嗯?”
他跟上去:“你不要你的条儿了?”
程偃拧着眉头,很苦恼的样子。
程叙言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欺负无辜小朋友,“你闭上眼。”
程偃瞬间把眼睛闭上,下一刻他鼻子痒痒,惊喜的睁开眼,捧着嫩枝条儿高兴的不得了。
程叙言拉着他爹在院子里转悠,看着他爹疯跑疯玩。
程叙言曾经想过教程偃健体之法,可浑噩时的程偃无法配合,当程叙言强行约束,程偃只感觉到痛苦。
后来老大夫告诉程叙言,程偃伤在脑,程叙言就彻底歇了这个心思。
我已经顾不了您缥缈的未来,我能做的,只有护住您的当下。
晚饭时候他们同裴家祖孙一起用饭,回屋后早早歇了。
第二日考墨义,类简答题和释义。题量比第一天有所减少,仍然是考验考生基础。
然而今日程叙言交卷时,礼房的人还很多,他飞快扫了一眼就走了。
第三日考帖经和墨义。
第四日考经义,所谓经义类似书生跟书生间的观点输出,也是辩论。只不过县试需要锁题,只要观点符合主流,再引经据典,基本就稳了。
而最后一题是诗赋,类附加题。诗题是“月”。
程叙言按照自己记忆里描月的诗词仿写,很快就作好了。他搁下笔抬头看天,太阳无比接近正空,但还差一点。
他交卷了。
连续四日都在正午前交卷,程叙言不是独一份,但也不常见,八十七人考生中也就三人而已。而程叙言又是其中年纪最小的考生。
县令想不留意都难,看来渭阳县还是有新生血液。
然而刚欣慰一瞬,县丞面色不渝的向他走来:“启禀大人,考生中发现二人可疑。”
县令顿时意会,“先把人收监。”
程
大和孙氏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不是在礼房外接到辛苦考完试的儿子,而是在县衙大牢。
程青业和另一名考生携带小抄被抓个现形。按本朝律令,程青业终生不得科举,外罚三十大板。
孙氏几乎哭昏过去,还是程大喊了牛车把妻儿带回家。
大房愁云惨淡,其他三房都在看笑话。
老陈氏人前无事,人后也跟着抹眼泪,到底是心疼十几年的长孙,这番受了大罪她哪能不难受。
这事也传到其他考生之间,为显公平,县令决定再考一场。
大部分考生把作弊的二人骂翻了天。也有小部分人庆幸。
县试的题型摆在那里,重考也不会有太多花样,渭阳县的县令多此一举,一是不想在自己的任上留污点,二也是不想给这群考生留污点。
这番折腾后,考生们考完县试已经是月末了。
裴让像个霜打的茄子,有气无力。程叙言比他好一点,也只是好一点。
他带着程偃在院子里踢球放松心情,裴让来时,父子俩正玩的兴起。
裴让忽然道:“叙言,害得我们重考县试的人查出来了,跟你同村的,叫程青业。”
程叙言一脚把竹编球踹飞引开他爹。而后向裴让走去:“结果呢。”
“剥夺程青业科举资格,罚杖三十。”裴让笑笑:“县令念在他是初犯,又是在县试抓出来,所以从轻处罚了。”
程叙言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裴让望着他,程叙言也坦荡回望。
忽然腿上一颤,裴让低头发现是一个竹编球。他运球向程偃而去,两个人迅速玩在一起。
程叙言看着他们,也笑了,头顶天空湛蓝,他们渭阳县的县令也是个正派官员呢。
若换个心狠的,程青业至少脱层皮。倾家荡产去牢里换人的事还少吗。
不过祸福相依,程青业蹦Q不了,以后自然也闯不了大祸。程叙言对程长泰一家没什么情绪,但也不厌恨。
对方安安分分过日子也是好事。
“等这段风头过了,你就去寻个账房活计,怎么也比地里刨食强。”程长泰虽然板着脸,但话里话外都在为程青业考虑。
虽然大孙子走了错路,不过正好灭掉他继续读书的心。程长泰如今恢复理智,分家后大孙子闹着去镇上求学,大房真是咬牙在供。文房四宝要好的,棉衣要新的,这哪像正经念书的学生。
现在痛了一遭,过了就过了。
只是程青业别开脸不看他爷爷,明显没听进去。不过人都趴着了,程长泰有的时间跟他磨。
第32章 到达府城
县试之后紧接府试, 前后只隔两个月,按常理来说,这段时间对考生来说是有余的。
可因为程青业闹出的后果, 县试重考,等到一众考生考完已是月末, 而众考生等县试结果又需要小半月,再除掉他们去府城路上的时间, 在府城落脚为府试做准备的时间就有些紧了。
有些人本来就考前焦虑, 现在有这一出,心理压力更大。
只能说程青业和另一个作弊的害人不浅。
不过也不全都是糟糕的事情, 至少自三月以来晴日颇多。
程叙言租赁一辆牛车带他爹去城外放风,大地换上新绿, 踩在草丛间有种湿润的柔软。
程偃蹲在地上瞅了一会儿, 飞快脱掉鞋袜在草上踩来踩去,还一个劲叫程叙言。
“程兄。”陌生的声音传来, 程叙言回头,发现是个生面孔。
程叙言对县城读书人的圈子还算熟悉, 却没见过对方, 他拱手回礼:“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敝姓周。”
程叙言颔首:“周兄。”
程偃也不蹦Q了, 躲在儿子身后探出一个脑袋。
周生上下扫他一眼, 又见程偃赤足,微微蹙眉:看来传言不差, 果然是个傻子。
程叙言的过往使他对恶意敏锐,他面色不变,负手挠了挠他爹的手心。
程偃立刻跳起来拉着儿子玩, 根本不给周生插话的机会, 程叙言只回以一个欠意的眼神就顺势跟着程偃走远了。
周生郁闷又憋屈, 但他总不能拦着人家父子,他是来跟程叙言结交不是结仇。
“有那么个爹也走不远。”他愤愤离去。
晌午时候,程叙言在外面生火做饭,程偃抱着一堆树枝一根一根往里添。
树枝上沾着泥灰,弄脏了程偃的衣裳,程叙言劝道:“爹,你把树枝放地上吧。”
程偃把头甩成拨浪鼓。
程叙言:………
行吧。
初春的草地湿润,哪怕头顶是灿烂阳光也拂不去这湿意,程叙言好说歹说才把程偃拽回牛板车上午睡。
牛车主人早跑到树下歇息了,车上只有程叙言父子二人。程偃指着天上的白云,“那个是馒头。”
程叙言顺着他爹指的方向看去,那团云柔软雪白,坠在蓝色做底的天空十分有朝气,也不知道他爹怎么认为是个馒头。
“你是不是午饭没吃饱。”程叙言只能想到这个可能,外面做饭不方便,午饭就地取材烤鱼和路上买的红薯烤着吃。
程偃摸了摸肚子,咧嘴笑:“鼓的。”他还拍了拍。
程叙言捉住他的手,指向天上另一块云朵,“现在指的这朵云像什么?”
“蝴蝶!!!”
“…还有…远一点的那个是鱼…”
程偃兴奋的形容着他肉眼能看到的云朵,“最小的那朵…是…是…”
声音戛然而止。
程叙言扯过小毯子盖住他的心腹,闭上眼养神。
明日县试结果就出来了,他的名次应该在前八,裴让估计跟他差不多。
日光渐盛,程偃迷迷糊糊中感觉到热,把身上的小毯子挥开。这个动作惊醒了旁边的程叙言。他没有起身,顺势进入学习系统学习。
直到申时牛车主人来叫他们,程叙言才从学习系统中退出来,把他爹推醒。
半旧的车轮滚过青石板地面,牛车主人笑道:“像你们父子午睡这么久的不多见,是不是熬夜看话本了。”
“没有。”程叙言温声道:“明日县试出结果,有些紧张。”
“原来是这样。”牛车主人再看程叙言,觉得这少年的确斯斯文文:“小公子
真了不起,不像我家小子,要他看书跟要他命。”
话题一下子就歪了,后半段只听得牛车主人数落他儿子,但言语间又不掩疼爱。
不同于程叙言对外的客气话,晚上他睡得极好,次日不紧不慢的带着他爹和裴让去看县试结果。
榜前围了二十多个人,程偃看着人多就觉得好玩,幸亏程叙言手快否则他爹又跑了。
此时人群中爆发一阵喊声:“县案首,程叙言。”
有认得程叙言的书生立刻望过来,裴让同时侧首,他虽然早有猜测叙言的名次不错,但没想到居然是县案首。
之后又有人宣读名次,第二名…
“…第三名,裴让。”
四五名书生靠拢他们,笑道:“恭喜程兄,恭喜裴兄。”
裴让笑容微滞,随后又恢复如常与人攀谈。
近九十人的考生,最后录取人员只有二十名。这还是在县令看此次参加县试的考生不多,才稍微放宽标准。
但好运是有限的,一场县试只是得到一个府试的参试名额,只有通过府试才是童生。
县试结果出来后,通过的考生都回去准备府试了。
程叙言看着程偃有些为难,他去参加府试必须到府城,这一来一往加上府试时间,少不得大半月。
“程公子,老太爷有请。”
程叙言叮嘱他爹在屋里玩,他跟着管家前往书房。
裴老正在看书,见他来了合上书,开门见山道:“府试你且跟让儿安心去,老夫会代为照顾程偃。”
程叙言没拒绝也没应下,老者的一片心意,直接推辞太无礼。可程偃虽说心智不全却也是成年男子,裴老照看一两日还成,时间久了定然不行。
程叙言回屋路上冥思苦想,程偃肯定是要带去府城,但他考试时谁能照顾?
那个人必然要熟悉程偃,一定程度上包容程偃,还得有制住程偃的能力。
程叙言倏地停住,眼睛骤然泛出亮光:“全山叔。”
晴了大半月的天日终究躲回云层后,灰色的云如同水墨画一般层层交叠晕染,画成可裱,云浓成雨。
赶路的队伍匆忙停下,扯了油毡布遮挡货物。临时搭建的帐篷内挤了好几个人,程叙言正在擦拭书箱谁知道身边人突然跑开。
“爹!”
程偃仰着脸任由雨水冲刷他,他还来不及享受,就被人架回帐篷。
易全山死死拽住他一只手:偃兄弟这蹦的也太快了,一错眼就出事。
他看向给程偃擦脸的少年,心里叹气,叙言也是真不容易。
程叙言给他爹换了一身干衣裳,又给灌了一杯热水。等到他自己用时,铜壶已经空了。
他刚才用的热水浸帕给他爹擦拭。
这会儿想生火太难了,只能忍忍。府试在即他不想再出意外。
“喏。”
程叙言看着递过来的热水,裴让抬了抬下巴:“拿着。”
“多谢。”程叙言笑应。
大雨下了一整晚,众人也在帐篷里坐了一宿,连程偃都难得失眠。直到天光再度洒向这片大地,天边一片火红,一看就是大晴日。
商队撤了油毡布继续前行。程偃躺在牛车上补眠,程叙言靠着他也睡过去了。
易全山和裴让都松了口气,三月二十五日,他们一行人到达府城便跟商队分开。
易全山原以为县城就够繁华了,没想到跟府城一比,县城顿时显得陈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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