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程很重要,费伊,和结果一样重要,不要放弃过程。”他最终说,而雪缓慢地落在他的睫毛上,蒸发成一团透明的水雾,“至少尝试一下吧,否则你永远都无法摆脱那种遗憾。”
第45章 最后一战(上)
“红衫军来了,红衫军来了。”加勒特神经质地咕哝着,我注意到他的后颈不自然地绷直了。其他人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很显然他们看到,或者听到了我不知道的东西。
雪的确积得很厚,软绵绵地依偎着我的脚踝——我不是在抱怨,但爱丽丝留给我的衣服和鞋子显然并不适合今天的天气。她在离开之前把装着它们的防尘袋挂在了她自己的衣柜里,并委托埃斯梅确保我在今天装扮成这副样子。这是一件贴身、高腰线、面料厚实的羊毛昵连衣长裙,挺阔的下摆直垂到脚踝,颜色介乎于青铜色和纯黑色之间;直袖紧紧地包裹我的两只胳膊。裙子的上半部分是密密麻麻的羽毛装饰,它们从肩部延伸出去,形成了一对类似肩甲的形状。此外,爱丽丝还贴心地准备了一件柔软而宽大的同色斗篷,浓密的毛领贴着我的脸颊。
然而与此相对的是,这件裙子的领口开得很宽,尽管用于搭配的饰品中有一条用铁环连成的、末端缀着一块圆形盔甲的项链,它对于遮挡寒风可毫无作用。凯特回过头来,意味不明地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把戴在她右手食指上的戒指摘下来递给我。
“你会需要它的。”她说。
埃美特也回过头来,高高地挑起了眉毛:“我听到你手指发抖的声音了。”
我羞愧地攥紧了那枚戒指,还没想好该说点什么,所有人的表情已经再一次变得严肃了起来。这一次连我都注意到了,远处森林中的积雪像粉尘似的被扬起来,数不清的黑影正穿梭其中。然后那些人影走出了森林,变得更加清晰了,他们停在了离我们几百米的地方,动作无声而整齐。外侧灰色的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了,像一颗正在破壳的鸡蛋,斗篷颜色更深的吸血鬼们像海浪似的涌入队伍的中央部分,我确信如果能够从半空中俯视这支队伍,这种外浅内深的阵型一定是富有美感的。
几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吸血鬼从队伍中心走出来,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但熟悉的阵型已经说明了他们的身份。狼群从我们身后的森林里走出来,发出低沉而绵长的嚎叫,一只狼走到我右侧,轻轻推了推我的胳膊,是塞斯,紧接着莉亚立在了我的左侧,她看起来不是很乐意地瞥了我一眼。
“谢谢你,莉亚。”我轻声说。
卡莱尔向前走了几步,他抬起双臂,做出一个打招呼的姿势:“阿罗,我的老朋友,我们有一百年没见了吧。”
我没听到阿罗的回答,但其他人的反应告诉我,他显然说了些什么,只是人类的糟糕听力使我无法捕捉到他。离我最近的本杰明把上身微微倾斜过来,开始在我耳边转述沃尔图里那边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集合的军队是想杀死我和我亲爱的伙伴们。’”他惟妙惟肖地模仿着阿罗的语调,“‘然而面对着你所做的这一切,卡莱尔,你的意图还有什么重要的呢?’”
“没有人违反过法律,阿罗,让我来解释。”卡莱尔提高了声音说道。
这次是凯厄斯回答的,我能隐约听到他愤怒而傲慢的声音:“你已经为自己制造太多借口了!”
“‘那么为什么你要集结这样一支军队呢?’”本杰明的语气显得有点滑稽,“‘甚至将无关的人类牵扯进来,你想要威胁我吗,卡莱尔?’”
“无关的人类?”我纳闷地问,“他指的是谁?”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本杰明说:“你。”
“你这么觉得?”我问道。
“不是我觉得。”他狭促地挤了挤眼睛,这个表情令他本就像少年般的面孔鲜活了起来,“这是阿罗说的,‘你。’”
紧接着,阿罗又说话了,他提高了声音,这下我可以清楚地听见他在说什么了。
“我的费伊,我美丽的女孩。”他说,“到我这里来,这才是你的阵营。”
我有些心神不宁地环视着四周,凯特先动了,她退后两步,让出了走过去的路;然后其他人也开始挪动脚步,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缺口。塞斯用尖尖的狼吻碰了碰我的肩胛骨,呼出的热气把那儿的皮肤熏得有点痒,这个动作显然被阿罗误会了。
“我认为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人问题,”他冷冰冰地说,“还是不要带着宠物了,你觉得呢?”
我开始慢吞吞地向前走,在经过埃斯梅时,她温柔地拍了拍我的手肘:“如果不想过去,你也可以留下来。你是我们的朋友,费伊。”
雪地很松软,我和脚上这双遍布铆钉的脚踝系带高跟鞋又相处得不太愉快,必须得全神贯注才不至于摔倒。鞋尖上沾到了一点雪粒,我专心地盯着它,看着它慢慢变成一个小小的球形,然后融化在了鞋面上。我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现在我差不多正站在两群吸血鬼中间的位置,四周很安静,我只能听见我自己心跳的声音。阿罗站在沃尔图里队伍的最前方,他披着纯黑色的、装饰着沃尔图里标志的斗篷,两只手自然地交叉着,修长的手指握在一起,我深吸了一口气。
当我打算继续前进的时候,卡伦一家那边传来了一阵低低的惊呼声。我迅速地转过头去看,爱丽丝,贾斯帕和另外两个我没有见过的吸血鬼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爱丽丝移动的速度很快,她短暂地掠过我,非常迅速地拥抱了我一下,冰冷的脸颊贴着我的脖子,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就知道它会很适合你的。”她急匆匆地说,然后继续快步走向沃尔图里的方向,贾斯帕跟在她身后,朝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而其他两个吸血鬼则看也没有看我一眼。
我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往前走,此时两个阵营和我都有一段相当的距离了。我无意识地捏了捏中指上的戒指——凯特的食指比我的要细得多,我不得不把它戴到了中指上。这是一枚看起来很古老的戒指,我无法推测它的质地,也许是银,但它比纯银的戒指还要重上许多。我观察着它的图案,这是一只鸟;紧接着我从它过长的翅膀和偏大的鸟喙中得出结论,这是一只乌鸦。
乌鸦是一个复杂而多变的意象,有人将它视为亡魂的使者,有人却认为它是神灵的信差;它是神圣的,也是卑劣的;有人畏惧它;而有人崇拜它;奥丁凭借他肩上的两只乌鸦而无所不知,而阿波罗却将欺骗的罪名加诸于传信的乌鸦。有时我会同情这世上的每一只乌鸦,它们在还未出生时就已经被戴上了莫须有的王冠或枷锁,却没有人在意过它们是否想要。
“你将会为我带来什么呢?”我低声地自言自语道。“幸福?还是苦难?抑或两者都有?”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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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最后一战(下)
“我带来了证人。”爱丽丝一边向阿罗大步走去,一边说道,“他们可以证明蕾妮斯梅是无害的。”
凯厄斯看起来对这个插曲非常不满意,他暴躁地咆哮起来:“作证环节已经结束了!”
阿罗注视着那两个陌生吸血鬼中的男性,露出了一个稍显不快的表情,然而他的语气仍然是缓慢而从容的。
“说出你所有的证词吧。”他说,“我感到十分好奇。”
那个瘦小的女人不安地左顾右盼起来。我注意到她有着深邃的橄榄色皮肤,黑发在脑后编成了短而细小的辫子,而那双赭红色眼睛也与我见到过的其他吸血鬼不同,爱丽丝显然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来寻找他们。
“我是休伊伦。”她说。
她的英语并不标准,托那种怪异口音的福,我只能隐约从她流畅的叙述中捕捉到几个关键词:她正在讲述她和她身边那个男人,纳维尔的故事。和蕾妮斯梅一样,纳维尔也是吸血鬼和人类女性结合的产物;不同的是,他的母亲在分娩过程中身亡了。阿罗显然对纳维尔更感兴趣,他稍稍抬起了下巴,打量着这个深棕色皮肤的年轻男人。
“纳维尔,你现在有一百五十岁了吗?”他问道。
“我们没有精确地计算过。”纳维尔回答道,他的声音清晰而富有活力,“但误差不会很大。”
紧接着阿罗又进行了一些关于半人半吸血鬼生活习惯方面的提问,纳维尔滴水不漏的回答显然使他感到有些恼怒了。我十分确信他此刻正在心里核对着早已拟好的那张罪名清单,试图从中找到一条合理的理由向卡伦家族开战。
“没有触犯法律,哼。”他最终说,“但是看看你们做的这一切吧,卡莱尔,你们试图与沃尔图里对抗,甚至将她,一个人类带到了战场上来。”
卡莱尔举起双手,但他的辩解被爱丽丝打断了。爱丽丝正被德米特里和菲力克斯限制着,然而她毫不畏惧地将手臂从缝隙中直直地伸了出去,镇定而冷静地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即使你看到了这一切,所以我准备了别的证据,让我展示给你看。”
凯厄斯不耐烦地皱着眉,我甚至有些担心那些褶皱会像揉皱了的白纸一样毁掉他完美的皮肤。
“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宣布你的判决吧,哥哥。”他说,然而阿罗置若罔闻地伸出双手,做出一个召唤的手势。爱丽丝走上前去,和阿罗对视了几秒,然后伸出了右手,阿罗立刻热切地攥住了她,陷入了漫长而专注的阅读中。
一段足够长的时间过去了,我说不出来他们究竟沉默了多久,但我肩膀以上的部分已经被冻僵了。阿罗松开了爱丽丝,然后他们两个一起朝我投来了意味不明的视线,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现在你知道了。”爱丽丝说,“这将是你的结局,除非你打算改变主意。”
阿罗没有移开目光,仍旧专注地注视着我,我不知所措地回望,然而那对血红色的瞳孔没有告诉我任何信息。我求助地看向爱丽丝,但她也正用奇特的眼神观察着我。
“弟弟。”他轻声说,“这里没有什么危险了。”
凯厄斯惊愕地扬起了眉:“这就是你的判决?”
“是的。”阿罗温和而坚决地说道。
凯厄斯怒气冲天地转过头去,开始焦躁地扫视人群,高声嚷道:“把告密的人带上来!”
艾瑞娜的表情变得惊恐了起来,她的脚像生了根似的黏在原地,然而亚历克粗暴地推了她一把,她只好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去。
“你仍旧要指控卡伦一家吗?”凯厄斯丝毫没有掩饰他语气中的不怀好意。
“不。”艾瑞娜用一种混合着哀伤和内疚的目光看向卡伦家族那边,“他们是无辜的。”
凯厄斯扯出了一个有些残酷的笑容,他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抓住艾瑞娜的头发,扯下了她的脑袋。这个残忍的过程显然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愉悦,在焚烧她的尸体时,他的神情显著地平静了下来。
“我的朋友卡莱尔,我很高兴我仍能称你为朋友。”阿罗的表情恢复成了一种礼貌的兴致勃勃,“希望你不要责怪我,作为执法者,有时候牺牲是必要的。”
然后他像根本不在意卡莱尔的回答似的转向了我,用热切的语气说:“费伊!是时候该和我们一起回去了,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呢。”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得到这句邀请。我曾在黑暗中跋涉过无穷的时光,背负着无法卸下的沉重行囊;我被病痛折磨,干渴和饥饿鞭打着我;我在恐惧中惴惴不安地接受审判,一次又一次,一轮又一轮;我无数次哭泣着询问,然而得到的回应只有沉默;可怕的事情发生在我面前而我只能无助地颤抖;我是旅人,罪犯,逃亡者,一只最渺小不过的蚂蚁。
然而蚂蚁也能听到神的旨意——不是给别人的,而是给我的;不是给我这具躯壳,而是给我的灵魂。我将感激的目光投向了卡伦一家,我得去拥抱他们每一个人,我这么想,在离开之前,我要向他们每一个人告别。
我开始缓慢地朝那边移动脚步,脑子里漫无目的地想着一些回到沃尔泰拉以后的事情;然而突然之间一阵怪异的风声从我耳边掠过,我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是一个吸血鬼奔跑时发出的声音。阿罗站在我面前半米的位置,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色不知道为什么阴沉得有些难看。我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不敢和那双冰冷的眼睛对视,只能低下头来死死地盯着他从斗篷里露出来的苍白指尖。
“我冒昧地向你说出下面这些话,也许它们来得有些不合时宜,但我已经错过了太多,一刻也无法再等待下去了。我从未想过在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我无法掌握的,当你问我这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假的时候,我没有回答你,因为这个问题对我而言毫无意义。秘密、隐瞒、欺骗,这些伪装对我来说像空气一样透明,我对于真实无所不知,唯独不理解虚假——事实上,现在我明白了。爱情,我最不熟悉的情感,对我而言它就是虚假,因为我从未经历过它,我无法想象它的样子,当它来临时我无法分辨,当它存在时我无法描述。原谅我吧,我在如此之久以后才意识到这一点。”
“你曾说过你因孤独而爱我,有时候我在思考我为什么会爱上你。”他的语气仍然是温和的,然而这种温和与从前产生了一些区别,“因为我和你一样孤独。”
我的思想像浆糊似的被黏住了,大脑迟缓地处理着在刚刚的几分钟里得到的信息。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语气有些犹豫。
“是的,我爱你,如果这是你想问的。”
“但这不可能。”我木然地说,“苏尔庇西娅……”
“这一点我要向你承认。我不知道我对她究竟怀着一种怎样的感情,但我相信那与任何一种爱情都毫无关联。”他平静地回答道,“现在我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你了,你仍然要离开我吗?”
“什么,离开?不,我只是……”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我只是想和他们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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