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郁此时正陪在萧太后身边。
萧葭拿着帕子擦拭掉眼角的泪,“郁儿,我兄长辛劳一生,如今就这么去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的,有没有奸人残害。”
谢郁轻拍萧葭的肩头,宽慰着道:“姨母,舅舅也不会希望看到您这般伤心的模样。朕向您保证,一定会查明真相。”
萧葭望着谢郁,“郁儿,你长大了。”
萧葭的面容已然带上些许苍老,眼角的皱纹爬上眼角,眼眶已经哭得红肿的。
谢郁长叹了一口气,“您放心,切不能因为这样而伤了自己的身子。”
萧博崇是他的亲舅舅,更是大齐的肱股之臣。谢郁往日与萧博崇相处的过往,眉梢之处流露出伤感之意。
萧博崇和他那个不学无术如今还在大理寺狱中的儿子不一样,他一生为大齐鞠躬尽卒,即使两个妹妹接连成了皇后,萧家的地位直线攀升,但萧博崇也从未借此身份做出任何有损谢家,有损萧家的事。
只是他的儿子,那个敢贩卖私盐的萧孟承。
当初萧孟承贩卖私盐之事暴露,萧博勃然大怒,甚至亲自请命让处死他的儿子,当时谢郁还在犹豫之中,若不是太后求情,或许萧孟承已经被斩首示众了。
谢郁心里琢磨着如何处理萧孟承,如今萧博崇已薨,且舅父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但是他宫里的萧贵妃刚有身孕,不出月余,萧博崇就身死家中。
这也未免太巧了。
舅父近一年身体状况不太好,但他多次派太医前去诊断,再活上五六年并不成问题。若是调理得当,十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朕可不信萧博崇的死仅仅是意外,也不知今日袁瞻又何发现。
谢郁看了一眼天色,正准备离去。
也是正巧,萧葭开口了,“郁儿,如今兄长薨了,偌大的家里只剩我那嫂子,萧家本就人丁单薄。姐姐先走了,兄长又离去了,我们这一辈,如今也只剩我这一人了。”
谢郁睫毛微颤,“您莫多虑。”
萧葭长叹了一口气,“我们萧家也是命苦啊。郁儿,不是姨母不知道规矩,但是孟承在牢里待了两年,他这孩子早就知道错了,把他放出来吧。”
谢郁抿唇,态度坚决:“这件事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多次了。萧孟承贩卖私盐,更是暗中与其他盐商勾结企图控制大齐盐价,本就是死罪。朕看在姨母和舅舅的份上,宽宏大量饶他不死已经有违律法。”
“姨母,您应该清楚,国不可无法。”
谢郁这话还未落地,萧葭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砰的一声给谢郁跪下了。
谢郁诧异道:“您这是干甚?”
“郁儿,你如实不答应,那本宫便不起来了。”
谢郁额头上的青筋快要跳出来,怎么,这萧太后又打算以“孝”这个字来压他了吗。
“您的身子骨毕竟不年轻了,秋寒霜重,地上又凉。您还是快起来吧,免得以后落下病根。”
萧葭听出谢郁话语中的拒绝之意,她拨开谢郁打算扶起自己的手,似乎是打算给谢郁磕头。
艹,若是让史官看见,不知道会怎么写朕。
“姨母,您先起来,朕便再考虑一番此事。若是您依旧如此,不仅伤了孩儿的心,也断了您侄子的路。”
谢郁表情愈发冷淡,里面威胁的意味不浅。
谢郁走回寝宫,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跪在地上,“皇上,大理寺少卿袁瞻袁大人求见。”
袁瞻,这么晚来,莫非今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让他去御书房外等朕。”
-
翌日,大理寺。
她踩着点到大理寺,这是应该是她任职以来,来得最晚的一次。
闻瑎昨夜很长时间没有睡着,直到终于想通一件事,她才勉强有了睡意。不过也正因如此,一夜无眠,睡得很是惬意,今早醒过来之后,全身都是力气,与昨日精神不振的感觉截然不同。
闻瑎不由得再次感叹自己的天真。
她在宜新待了近乎一年,又是独揽大权的一县之长,大多数人都要看自己的脸色做事,即便是钩心斗角也有的是方法治罪。
但是京畿之处到底是不同。
既然大理寺卿和少卿都和袁家有密不可分的联系,那在大理寺混了这么多年且和此二人关系不错的方春明自然也是袁家一派。
袁瞻身为吏部尚书袁景昌的儿子,又是嫡子,却有意护着自己,毕竟袁瞻的表现很明显,她既不傻也没瞎,自然是看得出来。闻瑎思虑,莫非是去岁马下求生,两人共过患难,所以他对自己有所照顾。无论如何,她的确是又欠了袁瞻一个人情。
方春明的职位并不算低,除了袁瞻之外,能直接任命他的便只有大理寺卿了。
闻瑎的这个猜测很大胆,但是却并不是毫无依据。
她边想边翻阅卷宗,随手将手上已经看完的卷宗放回去,又拿出一本新的来。
反正如今她已经对方春明有所警惕,自然不如原来一般任凭对方蒙骗自己。只是,这案子她现在抽身也来不及了,不如尽自己所能,给上面一个满意的答复。
方春明昨日的所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这案子是危险也是机遇。
闻瑎放下手里的卷宗,敲了敲袁瞻的门。
“袁少卿,下官有事禀报。”
“进来吧。”袁瞻没有抬头,他一直盯着一张发黄的纸在研究着什么,表情异常严肃。
闻瑎将昨日的推测如实告之。
“萧博崇和其夫人感情的确不如外界传闻那般好。”袁瞻挑了下眉,放下手里的那张纸,掀起眼皮,有些欣赏地看了闻瑎一眼。
“当初是萧夫人亲自跑到太后那处求情,才堪堪将萧孟承保下来了,不过也免不了一顿牢狱之灾。萧博崇这当爹的可没出一点力。”
闻瑎掩下震惊之色,如此看来,萧夫人的确有杀害萧博崇的理由。不过,闻瑎继续问道:“萧国舅即每日喝药,那可从里面检查出什么毒?”
袁瞻将手里的那张发黄的纸递给闻瑎,“这就是药方,药方是太医院的人开的,药材是从陛下的国库里取出来的。”
“萧博崇昨日死前并未喝药,而且仵作当时已经勘验过了,萧博崇口中没有毒素残留。”
袁瞻随口说道:“或许,即便是解剖也无法找到萧博崇的真正死因,最后极大可能是以意外身亡结案。”
闻瑎皱起了眉:“但是很明显,萧博崇不是正常死亡。”
袁瞻看了闻瑎一眼,摇了摇头,“萧国舅的身份特殊。他是怎么死的,又是谁把他杀死了,不是看事实真相,而是看上面的想法。”
闻瑎眸中闪过些许讥讽之色,啧,皇权社会。
“我昨晚已经向圣上禀告此事,大理寺到底能不能解剖萧博崇,不出明日,便有分晓了。”
闻瑎点头,期待明日能有新的进展。
袁瞻将那发黄的宣纸撕碎扔进火炉内,轻描淡写地说道:“萧博崇死了,萧家的男丁就剩萧孟承一人了。”
闻瑎告退离开,刚转身,就听到了袁瞻似乎无意的话。萧家的男丁,她似乎听懂了袁瞻的言外之意。
萧孟承是萧家唯一的男丁,只要萧太后还不想失去娘家的助力,她就算拼命也会把萧孟承中狱中捞出来。
萧博崇的死,受益人是谁一目了然。虽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但从古至今这句话都是一个笑话,真正践行这句话的朝代几乎不存在。
若事实真是如此,闻瑎轻叹了口气,那的确没他们大理寺什么事了。
第二天,皇上给袁瞻传来了口信,萧国舅乃是大齐肱股之臣,死后对其身体解剖,乃是大不敬。
这件案子,表面上看似就这么结束了。
闻瑎也是这么以为的,毕竟就在萧博崇下葬那天,其子萧孟承被释放。
闻瑎不清楚皇上和太后是否,但是很明显,大理寺参与办案的人员没什么奖赏也没什么惩罚。
陆有之府上。
闻瑎和陆有之烧着柴火,火上面热着酒,两人坐在院中,就像过去在乡下陆有之的那件农家院里一样,一边暖手一边谈话。
周围的天色已经暗了,暖黄色的火焰跳跃着,木材燃烧的火星噼里啪啦地响。
陆有之拿着铁夹把酒取下来,也不害怕烫,他摸了摸瓶身,满意地点了点头,眨眼间就给闻瑎倒了一碗。
“喝吧,暖暖身子。这天是越来越冷喽。”
闻瑎双手接过,被烫了一下,忙不急地把这酒碗放下。
“老师,这也太烫了,您这是想烫死您的亲学生啊。”
陆有之啧啧了两声,“烫才对嘛,你看你刚才那个样子,愁眉苦脸,一动不动的。要不是烫了一下,我还以为你是个假人呢。”
“没有愁眉苦脸。”闻瑎小声嘟囔了一句。
陆有之罕见地没喝酒,他摸着胡子道:“哦,老夫知道了,你是觉得这京城里太多肮脏的阴私了,失望了。”
闻瑎听到他这话立刻摇头反驳:“您想多了,我可没资格失望。”
陆有之看了她一眼,狠狠地弹了一下她的脑袋,“老师,您干嘛呢?我有没做错什么。”
“珩屺啊,你这孩子,是不是觉得老师就是个挂名的兵部尚书,没一点用啊?”
“您这是什么话。”闻瑎低着头弯着自己的手,也没抬头。
陆有之叹了口气,摸了摸闻瑎的头,“你既然不这么觉得,那你来京城这么长时间了,难道没受过一点委屈,怎么从来不告诉老夫。你觉得老夫不会给你出头吗?还是你觉得你什么都不说,我这糙老头子就都不知道了。”
陆有之的心里有些难过又有些骄傲。
他算了算,时间过得可真快,他和珩屺认识了都快要十年了,这孩子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他也没看走眼,珩屺是个好孩子,也能当一个好官。但是太容易心软了,若是他自己真的离世,珩屺的这种性子最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啊,现在他还能帮她挡一挡,那以后呢。
陆有之拍了拍闻瑎的头,苍老的眼眸中满是担忧。珩屺得改掉这性子,他得想想办法。
“珩屺,今天也没外人,老夫我把这里的仆人都清走了。咱们师徒俩好好聊一聊,比如说方春明,比如萧博崇?”
闻瑎强忍住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嗯了一声,等一下,老师刚才说什么,方春明,萧博崇?闻瑎下意识抬起头看向陆有之。
这老头满脸都是快来问我,我什么都知道的那种骄傲的小表情,惹得闻瑎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说:
陆老头看不下去了,要出招了。
第76章
陆有之脸上的笑纹显得他愈发慈祥。他徐徐道来,闻瑎听得专心。
方春明左右逢源,在官场里很是混得来,尤其是很得严端欢心,可以说方春明是被严端一路提拔上来的。他们二人虽不以师徒相称但是也差不了太多了。
尤其是方春明的母亲是严端的远方亲戚,更可谓亲上加亲了。
陆有之靠近柴火取暖,瞥了一眼沉思中的闻瑎:“你可知道,当初你为何这么快就能从宜新回京?”
闻瑎蹙眉沉思片刻,“因为我做出了一点政绩,被陛下知道了?但是这应该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莫非是圣上顾及到二人少年时期相处的一段经历,所以才特意这般。不过,闻瑎很快就否决了这个念头。
“老师,学生不清楚,莫非您在其中出了力?”
陆有之乐呵呵地摸了摸胡子,“老夫我可不干这种事,甚至还觉得你在宜新待的时间有些短了。不过也是幸运,若是你再晚回来几个月,可能就要碰上战乱了。”
闻瑎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后一句,“老师,您是说塞边那处的战火已经蔓延到宜新了吗?怎么会如此之快,前方的战报已经回来了?那有没有殷君馥的消息。”
“战情是今早回来的,不用多虑,还未曾波及宜新,这还要多亏你将长峰山的那群贼寇给清理了,那里易守难攻。当初有一波匈奴人试图从那处绕进来,反而被我军全部俘虏了。”
闻瑎有些急切地问:“那殷君馥呢?”
陆有之思索了一番,“殷君馥,你是说殷孝良的二儿子吧。听说他带领三十名精兵深入腹地,击杀了匈奴两名高级将领。不过,如今那边的局势依旧不好,匈奴人似乎对我边界地带异常熟悉。”
“这个就先聊到这里,老夫刚才说的那个话题,你有什么想法。”
“学生再想一想。”
闻瑎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老师刚才所说的是自己回京一事。而且刚才她谈及有人暗中出力,老师并没有否定,那这便是能肯定的了,只是谁会费这么大劲将自己捞到京城。
酒下肚,暖意渐渐覆盖全身,闻瑎灵光一现,“莫非是宋端师兄。”
“是宋端没错。”陆有之肯定了她的话,“不过,他小子当初是想把你捞到他那户部去,谁知道有人半路把你给劫走了。”
“严端可是老狐狸啊,老夫可不信他不清楚你背后站着的是老夫我。”
方春明是大理寺卿的人,和她猜想的一样。
陆有之没说下面的话,但是好歹老夫还活着,严端定是不会做太过于出格的事。
陆有之又温上一壶酒,看着一脸单纯的闻瑎,啧,而且比起和宋端那小子朝夕相处,他宁愿珩屺去大理寺历练历练。
“不过,谁也没想到萧博崇就这么死了啊,”陆有之感叹了一声,“珩屺,这世道没什么黑白对错。”
谁知话音刚落,陆有之就止不住咳嗽起来,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闻瑎慌了神,她拍着陆有之的背,“老师,您没事吧。”
陆有之摇了摇手,示意她放心。在闻瑎的搀扶下,陆有之回到屋内坐下,仆人很快就将熬好的药汤给他送了上来。
闻瑎亲眼看着陆有之喝下,才有些安心地呼出了一口气。
“老师,您的病是不是还没有好。当初您说自己身体早就康复是不是在骗我。”闻瑎的眉间满是怒意和心疼,她看着陆有之的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脑海中回闪过老师的举动,怪不得今晚他滴酒未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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