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成亲,不想嫁人,不想留在上京。’她比划着,一直摇头,梨花带雨的模样越发叫人觉得楚楚可怜。
“方才是我说笑,不曾顾虑你的感受,下回不会了。”季恒也没想到,自己一句的玩笑话,竟叫她有了不辞而别的心思。幸而赶到及时,若晚一步,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先回府罢!”恐她心有余悸,便命戚梧寻了马车,挑这近路往回赶。
乌云被风吹散,月明千里。许是太累了,还没多久,俏俏的眼皮子就开始打架,而后昏昏沉沉地睡去。季恒看着新制的泥娃娃,小叹一口气。
“殿下,卑职以为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起而拯之。”戚梧再是个木鱼脑袋,也明白俏俏不辞而别的真正缘故。
“你有法子?”他是真的有些愁了,不是惧怕叔侄翻脸,只是生怕她也会卷入其中,深受其害。如此一来,泉下又该如何面对虞老将军?
“卑职拙见,即便是寻常人家说媒,也该先问一问姑娘可否有婚配?若是名花有主,那即便是天子,又岂有强人之难的道理?”戚梧道,“卑职以为,不如趁此机会给虞姑娘寻个好人家,一来可以避一避灾祸,二来终身也有了托付。”
“只是确实又太过仓促了些,一时间恐怕也难找到合适的人选……”戚梧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
“看我做什么?”他又何尝猜不出戚梧的心思,冷冷回道,“即便是有,也容易叫人起疑心。更何况事关她一辈子的幸福,又岂能儿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卑职失言,此举实属无奈,但或许能解当下虞姑娘的困境?”戚梧此刻心里更是实诚地巴望着事情就这么成了,也好叫那昏君消停些。
“我不会任由阿彦胡来的。”他侧过头去看了一眼斜靠在自己手肘上的俏俏,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开口。
戚梧也是微微颔首,默不作声。
俏俏一觉醒来,天边已是鱼肚白。空荡荡的屋子内,除了趴在榻前昏睡的安乐,再无旁人。
她一翻身,那个小泥人就在枕头,鼻子眼睛都像极了季恒,实在栩栩如生。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忍不住笑出声来。
“姑娘要去哪儿?”安乐被这细微的动作从梦中惊醒,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毫无方向地寻找。
俏俏也被吓了一跳,料想到许是昨日季恒同她交代过什么,故而这般紧张,忙解释,‘哪也不去。’
安乐拍了拍心口,长吁一口气,“姑娘别太担心,殿下一定会有法子的。也请姑娘一定要相信殿下,姑娘是殿下的救命恩人,再没有叫恩人白白受委屈的道理。”
她郑重地点点头,怎么不信?不过是自己想逞强,一走了之,不想给他添麻烦罢了。
尽管如此,她的眼皮子还总是一直地跳,仿佛预感到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且自己无能为力。
‘殿下呢?’好容易睡着,又从噩梦惊醒。此时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她顾不得许多,披头散发踩了鞋就要往外冲。
“殿下一早就出去了,应该快回来了。姑娘且耐心等等,奴婢让人熬了燕窝粥,姑娘先垫垫肚子罢。”安乐忙拉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去哪了?’她从不过问季恒的行踪,知道他是个大忙人,能做的就是乖乖地等他回来。从来也没有哪一次,像这样担心他的安危,担心季承彦会对他发难。
“戚将军未曾一同随行,奴婢猜想应当不是去宫里,可能是什么其他重要的事罢。”
俏俏一把抓住她的手,紧了又紧,两只小脚在地上踩了又踩,脸上写满了不安。
谈话间,只听得门外头传来一个老婆子沙哑的呐喊声,步伐急促地冲了进来,“姑娘,不好了,宫里来人了。”
“慌慌张张些什么?”安乐阴沉下脸色喝止,“宋嬷嬷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连进屋前要叩门的礼数都给忘了么?”
“我的好姑娘,老妪失礼。若不是十万火急,哪里敢惊动姑娘?”
“急什么?殿下还没回来呢!”安乐一听是宫里来人,心里也有些慌张,但脸上依旧镇定。
“宫里来的人,说是专程来找俏俏姑娘的,还带了许多东西来,”宋嬷嬷少不得多看几眼,暗想着从前的传闻,恐怕真要成了真,“可耽误不得。”
俏俏脚步往后一躲,眉头皱了川字,但没有半点犹豫,起先走了出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
宫里的李公公已经在前厅了,同样神色凝重的还有戚梧,他的面前有数十只精致的檀木箱子,整齐排开。
“这位便是俏俏姑娘了?”李公公正悠然自得地捧着茶碗,见俏俏出现,懒洋洋地开口。
他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的,从前只要龙椅上的那位喜欢,便是这样的架势,由不得旁人愿不愿意。
这回唯一难对付的是靖安王,不过他是个聪明人,特意挑准了时机,趁着不在府上,也可避开正面的交锋,毕竟两边都得罪不起。
俏俏小小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立马缩回目光。眼前这人,太丑了。满头的白发,双眼微眯,黄牙也缺了几颗,身上有股冲天的怪味,像是陈旧的胭脂香,叫人作呕。
她抬头行礼,而后点点头。
“殿下不在府上,李公公不如稍坐片刻?”戚梧也不喜欢同这些阉人打交道,若不是怕连累季恒,此刻他怕是要提刀宰了他的,故而语气里一百个不情愿。
李公公也心知肚明,不过他费尽心思就是为了避开季恒,哪里还管这许多,只想把圣旨交代完了,早些开溜。戚梧待自己如何,他全然不在乎。
“戚将军此言差矣,老奴今日是受今上以及太后娘娘的嘱托来找俏俏姑娘的,你眼前所见也都是今上赏给俏俏姑娘的,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殿下公务繁忙,老奴哪里敢叨扰?”
李公公说着慢悠悠地从随行的宫人手里接过鹅黄色的卷轴,打开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戚梧,脸上带笑,颇有挑衅的意思。
“李公公若是觉得妥当,卑职更无异议。”戚梧没有多少耐心和他掰扯那么多,但眼看季恒不回来,多少有些发虚。
正怕他扯出什么册封的圣旨来,到时候就棘手了。
李公公不紧不慢打量了一圈,看看周围人的反应,似乎在拿捏着什么,最终目光停在俏俏的身上。
到底是个妙人,连宫里那些都要逊色几分,就是怎么眼瞅着像是在哪里见过?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季恒的脚步也早迈入众人的眼帘。戚梧顿时松了一口气,给对方递了个颜色。
“我来迟了。”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终于看到那个瘦弱的身影。
“老奴见过靖安王殿下,老奴是奉了今上的旨意,来给俏俏姑娘道喜的。”李公公见他不怒自威的模样,心中暗暗捏了把冷汗,上前赔笑。
“喜、从何来?”他语气平淡,但比大发雷霆还要令人发怵,李公公嬉笑的脸庞有些僵硬,诺大的前厅噤若寒蝉。
这是要叫他想好了,再回答。
“自然是上回的赏花宴,今上赞赏俏俏姑娘的果敢,为我大魏又赢了一回颜面,”李公公瞧着情形不对,忙解释道,“今上爱惜人才,所以特命老奴带来些宫里时兴的珠钗首饰。”
“这是礼单。”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季恒的脸上依旧平静,“俏俏,还不快谢恩?”
俏俏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生怕对方会反悔,二话不说立马谢了恩。
“老奴先行告退。”李公公神色紧绷,不愿再多留半刻,灰溜溜地走了。
“还好还好,”一旁的安乐忙扶住俏俏,“这下姑娘可以放宽心了。”
“奇怪?”安乐回想着方才那一幕,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奴婢应该没看错啊,方才那不就是圣旨么?怎么就成了礼单了?”
戚梧站直了身子,象征性地扑了扑身上的晦气,“你没看错,那确实是圣旨,还是册封的圣旨。”
“为此,我还多瞧了一眼。”
“那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安乐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册封可是大事,哪能如此草率?”
“说你猪脑袋,还真一时开不了窍,”戚梧忍不住抬手用指关节轻轻扣了扣她的脑门,略有些嫌弃,轻声附耳道,“试探罢了。”
安乐后知后觉,思细极恐地用手掩住,默默地点头。
“俏俏,过来一下。”季恒也没料到对方这么快就放弃了,着实有些不太寻常,但终归是危机已解,万幸。
作者有话说:
存稿箱有十几万的存稿,好想一口气都更了……
第33章
俏俏跟在他后头,总觉得今日的气氛略微压抑了些,闷闷的,也不说话,就连呼吸声重些仿佛都是罪过。
季恒领她进了藏书阁,那是府内最偏僻的地方,除了收拾打理的丫鬟,鲜有人来,故而十分安静。
他在临窗的案牍前坐下,将烛台点亮,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的他终于笑了笑,“坐吧……”
‘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俏俏略有些不安,她也不知道为何那李公公突然就改变了主意,戚梧也都说了的那确实是册封的圣旨。
“怎么会?”他温和开口,“他是冲着我来的,反倒是我拖累了你。”
‘不拖累,不拖累,’俏俏看着他一脸自责的模样,心里也十分不好受,‘是那个人不好,是他不好,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何要自怨自艾?’
他点点头,不想解释太多,目光柔柔地看着她,淡声道,“有件很重要的事,我一直想告诉你。以前也想过,只是怕你承受不住。”
俏俏似乎猜到他想说什么,但到底是不是同一件,也不得而知。
“其实,虞才是你的本姓,”他有些艰难地才把这句短小的话说出口,喉咙里却像被什么胶着,“那个大名鼎鼎,威震一方的虞逢年便是你的父亲。”
很长时间的沉默,季恒看着她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沉了下去,又一点点复燃,就像在浪里打了滚,又见晴天。
‘我知道。’她简单地比划着,平静地像是旁人的家事。
“你都知道?”季恒原以为她会失声痛哭,亦或者有什么痛苦的神情或举动,可惜都没有。就像一朵看似柔弱的娇花,耐得住狂风暴雨,平静地叫人心疼。
可俏俏自己却知道,所有的一切坚强,不过是装的。她只是不想再叫季恒担心,不想用那样的方式去博取同情。她不是傻子,过往种种那么多事,蛛丝马迹,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是我不好,早该告诉你的,我骗了你,其实虞将军他……”他有些哽咽,将军本该战死沙场,实在不敢是这样的结局。
‘你说过,他是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人人都敬仰大英雄,阿爹是我的骄傲。’再后来,她也比划不下去了,浑身跟着颤抖,明明已经很努力想忍住了,可泪水还是不听话地从眼眶里滑落。
从前,只想着阿爹阿娘去了很远地方,但终究会有团聚的一天,她不想接受这样残忍的事实。哪怕她后来隐约有所察觉,可只要无人提起,这个念想就可以一直等下去。
她的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响,刺痛着季恒的内心,想安慰什么,却觉得什么话似乎都无济于事。
“是,你阿爹是个大英雄。先帝在时,也常常以大魏有你阿爹为傲,”他说着,转身取出一卷陈旧的书页,“这些都是后人为他作的传记,里头还有他写的信。”
她小声抽泣着,将它抱在怀里,轻轻摸摸,视如珍宝。
“还有一事,先帝留有遗诏,待你及笄,便可与顾家嫡公子成婚,那也是你阿爹的遗愿。顾家亦满门忠烈,却在你爹离世后,自请罢官,”他顿了顿,心里难免百感交集,“顾家如今虽不走仕途之道,但靠祖上从商多年的积攒,亦富甲一方……”
“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
‘不能留下来吗?’俏俏伸手遮住他的嘴,眼里充满了渴望,‘不想嫁什么公子的。’
“不能,”他冷冷地拒绝了,“我常年领兵在外,你独自一人留在王府,有诸多不便。”
‘那我跟着你,上战场去军营,都可以。’她道,突然间觉得这回和在豫县有所不同,他是铁了心的。
“我不愿意,”他有些生气,也有些无奈,可语气依旧耐心,“我过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哪怕你愿意,我也不会让你跟我受这样的苦。你若不中意顾家,那我便会另寻找虞将军的故友,嘱托他们照顾你。唯独不能留在我身边,即便你恨我,那也不能。”
一字一句狠狠地砸在俏俏的心坎上,她知道自己恐怕用什么法子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定,整个人坐如针毡,焦虑万分。
‘让我想想。’她缓缓起身,犹犹豫豫地回看了季恒几眼,慢慢地往外走。
“我知道,要你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很难。倘若那顾家公子人品不端,不值得你托付终身,那么哪怕是你阿爹的遗愿,我也不会答应,”他努力为她考量好一切,“明日,我替你去瞧一瞧。”
娇小的身影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季恒握着书卷的手,紧了又紧,明明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此刻却是心乱如麻。
但他不得不这么做。他要保护的不止是她一个,而是大魏成千上万的百姓,他不能分心,也不敢分心。
戚梧从外头走了进来,看到他红红的眼眶,便已明白了一切,随手将身后的门关上,轻声道,“殿下。”
“我去见了老师,他得知虞将军尚有血脉在,很是高兴,也提及到旧时的那桩婚事。我不在上京,对顾家也只是略有耳闻,我不放心……”季恒平静地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难免有些落寞,更多的是自责。
“殿下当真舍得么?”戚梧轻叹一口气,“卑职方才瞧见虞姑娘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其实殿下可以不这么做的,陈年往事,若无人提及,谁又知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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