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恒这才回过神,下意识地把受伤的手肘往身后一藏,“没事。”
‘怎么没事!这么多血?’娇俏的脸庞上写满了不高兴,执意要拉那只手,又怕伤了他,只能干着急。
“等去了顾家,把事情解决,回头包扎也不迟,耽误不了多少时辰的。”向来听劝的他,突然变得固执起来。
‘再重要,也没有你的身体重要。’她也变得执拗起来,眉头皱成了川字,目光央求。
“再重要,也没有你的终生大事重要,”他道,“这门亲是一定要退的,迟一刻兴许就会有很多变数。”
先前,季恒默许以顾家的一脉相承,必定是皎皎君子,哪想竟这般荒唐?初见时他时,自己心慌心乱,像是在害怕什么,而今舒坦了不少,也实在罕见。
‘没那么急的,顾家又不会长翅膀飞走。’俏俏想到先前那一幕仍旧觉得恶心,多有一刻的牵连都浑身难受,这样的人,自然是不能托付终生的。
“走吧……”季恒看了看戚梧才找来的马车,忍不住打趣,“再耽搁下去,我怕是挨不住……”
她微微点头,小心翼翼地为他掀开车帘,看着他安稳落座,自己才稳稳当当地跟了进去。
比先前挨得近了些。
顾宅很大,但隐秘在偏僻的角落里,算不得起眼。一下马车,门口守着的小厮前来询问之后,并不敢怠慢,急忙往里头通传。
“看不出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顾家。”戚梧微微感慨,实在不敢相信竟会生养出一个满口污秽的公子哥。
不稍一会儿,紧闭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从里浩浩荡荡迎出一波人,最中间有位年长者领众人下跪参拜。
“草民顾棠之参见靖安王殿下。”
“都起来吧……”季恒说着,又打量了一他眼,衣着朴素地让人不敢相信。而身旁随从的家丁们,好似与寻常人等并无不同,但再细看时,便能发现这其中有好多或腿瘸眼瞎的。
他心头微微触动,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殿下里头请。”若非生意上的往来,顾棠之也鲜少与官场的人走动,他没想过靖安王会来。可仔细一回想,他要来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已经有人与自己知会,先帝指婚一事。
原以为这事会因为虞家罹难而不了了之的,对此有些措手不及。
“草民不知道殿下要来,”顾棠之亦是头一回见,虽从前只是耳闻,但也知季恒与旁人不同。向来见过大世面的他,体会到了舌头打结的滋味,“有失远行。鄙宅寒酸了些,让殿下见笑了。”
原先还怒火中烧的戚梧,在进了顾宅内院之后,也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寒酸倒不至于,但节俭是真的节俭,似乎只是一户寻常百姓家,所有的陈设太过普通了些。
这样,又显得方才的一幕,太过可恨了些。
“顾翁见外,本王来是有件紧要的,想与顾翁商谈。”季恒坐定,又瞥了一眼周遭人,并未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顾棠之更是听得云里雾里,这两人之间本无交集,又有何要紧的事?苦思无果的他,这才发现季恒的身旁挨了个小姑娘,看五官的模样,总觉得很是眼熟。
“殿下折煞草民,不知殿下前来所为何事?”顾棠之形行事向来谨慎,也害怕自己会说错什么话,故而也只是对方问一句,自己答一句。
“不知令郎可在?”季恒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在,在的,殿下且稍候。”顾棠之一听要找自家儿子,连忙应声,挥挥手让家丁去喊人。
“是不是犬子他……”顾棠之半天也没憋出像样的话来,自家儿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按理来说季恒更不能找到他了。
戚梧刚要说什么,季恒却只是递了个颜色,“顾翁不必忧心,不是什么大事。顾翁可还记得从前先帝在时,曾为顾虞两家指过一门婚事。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顾棠之想起往事,难免伤感,遂点点头,“自然记得。一晃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第35章
“我来,也正是因为此事……”季恒话音刚落,却听到外头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不知爹爹有何事吩咐?”
众人抬头看去,门外头那站着的清朗身姿,可不就是那日在街上遇见的少年么?
“你是顾溪桥?!”戚梧眉头皱成了川字,险些喊出声来。
很显然顾溪桥也认出了他们,“正是在下。”
“溪桥,还不快来给靖安王殿下行礼!”顾棠之忙使了个眼色,小声催促。
俏俏看着顾溪桥,忙不迭的揉揉了眼睛,又看了看季恒,才知晓方才是认错了人。轻吁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地蹙了蹙眉头。
本来是想退掉这本亲事的,眼下看来是不成了。
“殿下,这便是犬子,有什么吩咐你尽管开口。”顾棠之在旁偷偷捏了把汗,根本琢磨不透对方突然到来的原因。可想着自家的孩子向来斯文本分,必定不会出言不逊,以上犯下。
季恒也没想到会这样,被茶水活活怼了一口,呛声道,“方才在庆元茶楼的门口遇见一个与你同名同姓的男子,所以过来瞧一瞧。我们见过一面的,在永宁街。”
顾溪桥是个聪明人,很快就从季恒错愕的眼神中,猜到他们的遭遇,不缓不慢道,“草民记得,能与殿下不期而遇,实在是幸会。”
俏俏眼里的光亮一点点暗沉下来,她心知顾溪桥越知书达礼,自己退亲的希望就越渺茫。想到不久之后,就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和陌生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尽管从小乞丐一事上,俏俏对他刮目相看,但也仅此而已。
“借一步说话。”季恒冲顾棠之微微颔首,又看向顾溪桥。
“殿下单独找草民,是有什么……”顾溪桥一头雾水地随他出了厅堂,走到院子的偏僻角落。
这里种着上好的湘妃竹,又有假山作挡,外边的人看不到里头的动静。
话还没说完,季恒早抬手握住了他的肩膀,想着试探一番。岂料,还不曾使出一招半式,只是轻轻一推,顾溪桥毫无防备地摔到在地,身上挥了不少的竹叶。
“你不会武功?”季恒也懵,顾家虽不入官途,但多少也该有点防身的本领。
毫无防备的顾溪桥有些尴尬地扑了扑身上的尘土,起身笑道,“让殿下见笑了,草民天赋愚钝,对武艺更是一窍不通。”
季恒有些忧心忡忡,不会武功就算了,看起来身体也有些虚弱,还是个温和性子,又如何能护俏俏周全?
“你是顾翁唯一的血脉,将来定是要担起继承家业的重担,不会武功又怎么行?习武未必是用在敌人身上,更多的还是保护身边的人。”
“殿下有所不知,我自小体弱多病,也曾拜师名门,习过武,可惜一窍不通,遂不了了之。”顾溪桥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自己确实也不是个习武的料子,更多的还是父亲不喜欢。
“你将来也会成家,有自己的妻儿,守着如此大的家业,光有满腹经纶可不行,”季恒小叹一口气,但似乎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只是又道,“今日我来找你,确实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托付。”
“殿下折煞草民,”顾溪桥吓得连忙躬身,“有什么是草民能够尽力的,定万死不辞。”
“没那么严重,”季恒忍不住回看了一眼俏俏在的方向,“不过此事说来话长。幽冥谷一役,让我遇见了虞将军唯一留下的血脉,也是她救下我。当年虞家的旧案,未曾昭雪,本打算就这样一直隐瞒下去。”
顾溪桥是偶然听父亲讲起有这么一桩亲事,当时只以为是玩笑话,不曾想竟是真的,他也有些不知所措。
“里头坐着的那位可是虞将军的……”
“是,”季恒道,“我想让你好好待她。她还小,难免会有小性子,要多哄着些。若确实有什么是她做得不对,亦或者惹下什么祸端,也望你不要责备。”
“草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顾溪桥此时不过才见她一面,虽是指婚,但两人之间并无感情,更谈不上怜香惜玉。又听季恒说了这么多,如此不放心,也顾不得其身份,有话直说了。
“殿下既然如此放心不下,为何不留在自己身边?”旁人惧怕他,奉承他,但顾溪桥丝毫没有半点退缩,坦坦荡荡,“虽是先帝指婚,但毕竟关乎她的一生。殿下就如此笃定草民不会出尔反尔,背弃诺言?想必,虞姑娘也会更愿意留在殿下的身边。”
顾溪桥也觉得有些荒唐,明明用情至深,难舍难分,却要嘱托给一无所知的旁人。
“抗旨不遵,连累的可是整个顾家。”季恒有意加重了声音,脸色也凝重了起来,尽管他对顾溪桥这番话语,很是刮目相看。
“殿下方才不也说了,”顾溪桥不慌不乱,语气平和,“想把这个秘密一直隐藏在心底。草民想,只要殿下愿意,没有人会知道这些前尘往事。”
他突然有些看不懂顾溪桥,但听慢慢坚硬起来的语气,又觉得并没有如外表这般弱不禁风。顾家家大业大,人丁众多,同在一个屋檐下,难免会有摩擦。如何处理好这些琐事,不比上战场打仗容易多少。若他没有这样的手腕,那俏俏嫁过来之后,殊不知又要受多少委屈。
“我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顾虞两家交好,此婚事更是虞将军的遗愿,他若泉下有知,必定欢喜。”
“那想必殿下也不会强人所难罢?”顾溪桥顿了顿,继而说道,“殿下要草民做的,如何做,那也是草民的事。”
他说这些,也无非是想叫季恒打消这个念头,偏偏对方似乎就是铁了心一般。
“如若草民没有猜错的话,殿下这么般坚持,应当是别无选择,”顾溪桥尽管很想帮他一把,但也知道有心无力,“草民想知道,殿下这么做,可有问过虞姑娘的意愿?还是说,仅仅是殿下的一意孤行?”
听到这番话,季恒方才领悟他的聪慧心思,也不再遮遮掩掩,“我常年领兵在外,军中事物繁忙,确实无暇顾及。”
“我也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这么做也实属无奈。她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日子久了,会淡忘一切的。我很快就会回青州,若无意外,此生也不会再相见了。”
“那依殿下看来,草民是不得不受下这份厚礼?”顾溪桥也很快明白季恒的良苦用心,也没有像先前那般坚决,而是又问,“殿下远在青州,恐怕到时远水解不了近火。”
他仍旧想给季恒一个机会,哪怕有半点的犹豫也好。
“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为何要这般编撰自己?”季恒微微有些生气。
顾溪桥淡淡开口,“草民斗胆以为,与殿下不过是点头之交,草民心性如何殿下了解吗?殿下就这么放心把自己的救命恩人托付给草民?”
季恒被他问得有些哑口无言,这确实是他自己不曾想到的。他只以为,把俏俏托付给旁人,自己就不会耽搁她,更未想过,倘若未来的夫君冷落她,又何尝不是跳入另一个万丈深渊。
他沉思良久,似乎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你不会这么做的,靖安王府也不会坐视不理。”
“就因为她是虞将军的血脉?”顾溪桥淡然一笑,“那恐怕草民会让殿下失望。殿下远在青州,鞭长莫及,更何况家宅之事,外人更无权质问。草民以为,殿下不如留在上京,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他握着的拳头紧了又紧,突然躬下身去,朝着顾溪桥深深一拜,“我知此事为难,也很唐突。我不愿见到虞将军唯一血脉,颠沛流离,无依无靠。为万世开太平者,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殿下这是做什么?”顾溪桥没想过他会有如此举动,本能地伸出手去,扶住他的手肘,嘴软心硬道,“殿下无须拿这些说辞来打动我。空有慈悲心,却无救世法,何苦呢?”
季恒抬头起来看着他,似乎有许多话要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转过身缓缓离去。
俏俏在前头等得着急,见季恒回来,几乎是跳着起身,但看众人的目光,不得已又收敛了许多,目光意味深长。
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看着后脚跟来的顾溪桥,原本沉闷的氛围,似乎缓和了不少。
“顾翁,我来是要告诉你,虞将军血脉尚存。若顾翁应允,便可择吉日成婚,了却虞将军的心愿。”他平静地开口,心却紧了又紧,不敢去看俏俏的神情。
这话,让俏俏的心一下子坠落在了谷底,原以为事情会有转机的。
“这……”顾棠之也有些措手不及,还以为季恒在同自己说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爹爹,孩儿不孝,这么多年未能遂父母之愿,成家立业,辜负了养育之恩。恳请爹爹应允,孩儿定会好好待她。”
“殿下……”戚梧一听,也傻眼了,看了眼身旁的季恒,欲言又止。来之前,是奔着退婚来的,一眨眼的功夫,竟翻了个天。看来,他是真的铁了心。
“好!好!太好了!”顾棠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喜极而泣,“若逢年有在天之灵,也该瞑目了!”
看着棋已落定,再无扭转的局面,俏俏只觉心头闷了一团火,再也坐不住了,不顾众人的目光,头也不回地起身,一口气跑到了顾宅外头。
“虞姑娘!”看着丝毫不为所动的季恒,戚梧犹豫了一下,也顾不得许多,跟着跑了出去。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原以为是他,也只能是他。可当转过身去,看到戚梧的那一刻,俏俏才知什么叫心若死灰。说好了,再也不会把自己丢下的,这才多久,便食言了。
但她不知道,其实他一直都在自己身后,只是理智让他有了几分犹豫。
见来人不是季恒,失望之余,她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前走去。
“俏俏!”他喊,几步冲上前来,抓住她的手腕,脸上写满了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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