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澜没怎么费工夫就看到了他们,但胸腔里的一口气还没松完,他就敏锐的发觉不对。
梁宣奕身边只贴着一个小豆丁,虽然她带着粉色的帷帽。
但楚澜对自己的妹妹很了解,几乎一瞬间他便能察觉那个女童不是自己的妹妹。
身量不同,露出的裙角也不同。
姿态更不同,妹妹那般高傲的性子,绝不会紧紧地贴着梁宣奕,并且让他亲密的搂着。
楚澜惊惶的视线移到梁宣奕脸上,而梁宣奕正盯着场中被挟持的孩童。
眼神透着紧张和心虚,他为什么心虚……
心里浮现某个不详的想法,楚澜眉头紧蹙,心脏跳动的频率愈发剧烈,他猛地朝着绑架犯望去。
被男人控制住的女童挣扎着,双腿乱蹬间,裙角被带得翻飞。
楚澜目光触及那女童脚上的鞋——杏色鞋头处镶着银饰平安锁流苏,鞋口周围坠着一圈红珠,并且侧边绣着童趣的老虎头。
这双鞋楚澜再熟悉不过,就在今日清晨,他亲手给妹妹穿上的。
楚澜的心一下子掉进冰窟窿里,刺骨的寒意激得他双手颤抖。
“妹妹!”
狐酒本就六觉灵敏,这声近乎嘶吼程度的妹妹,颇为清晰的传进了她的耳朵。
她挣扎地动作一顿,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眼前有着帷帽的遮挡,狐酒还是清楚的看到——楚澜拼命的想要拨开人群,但方才还算平和并不慌乱的人群。
这时却像是被打开了某个按钮,都一个劲的往反方向奔走。
人群里,楚澜则被他们的身体阻挡着,夹在人群中间所带来的阻力,不可小觑。
楚澜就像是一条被逆流挡住的小鱼,不论怎么挣扎向前都寸步难行。
他急得两眼通红,泛起红血丝的眼瞳里满是焦急。
人群像夏日的蝉鸣般轰乱起来,狐酒渐渐有些听不见他的喊话。
但楚澜的嘴型没说什么复杂的,一字一句喊得都是妹妹。
狐酒眸光微动,目睹这一幕,她心中生起了些不忍。
其实她可以脱离男人的束缚,从始至终都可以,但她不想。
狐酒来到这个世界有两月了,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跟对自己百般呵护的人待在一起,的确会让人感到心情愉快,也会不可避免的对那个人所产生感情。
但狐酒不想在躲开转折剧情后,一生几十年就待在那后宅里。
幼时是待在武安侯府里,到了年纪出嫁,是待在别的男人后院里。
两个月的时间里,狐酒出武安侯府大门的次数都没超过三次。
但就是这么少的次数,却已经远远超过别的官家女子。
因为她彼时年岁尚小,在武安侯府里受宠,才能得到这少见的出门机会。
等到了女子嫁人的年纪,武安侯府的家人无论对她多么宠爱疼惜。
在这对女子要求苛刻封建的北梁,他们都不会放任狐酒婚嫁自由,嫁不嫁人全由自己说了算。
在北梁,女子想要逃脱嫁人生子,唯一的法子便是去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但那些鼓起勇气做了尼姑的女人虽逃过婚嫁这一苦难,但往后都会受尽世人的白眼与说道。
狐酒不想与青灯古佛相伴一世,更不会在不属于她的世界嫁人生子,待在一个男人的后院里当什么贤妻良母。
狐酒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妥协二字,很显然北梁并不适合她玩耍。
专属于女子封建糟粕的规矩一直到梁宣奕登基为帝,为了同是女子的苏时纯才改革律法。
其实说是改革律法,但以狐酒所看。
总体也没大的改动,仅是女子出行不用带着帷帽遮掩面容,以及可以出门的机会适当增多。
至于其他的?一律没变。
就拿家境条件好点的小姐来说,幼年所经历缠脚的非人折磨,还是会由她们亲手传到女儿身上。
新改革的律法中并没有明确说明女子缠脚被废除,她们依然得顺从的将女儿的双足缠起来。
就像当初她们的母亲给她们缠足那般。
她们当初被母亲逼着缠足时,心中不解甚至还生出怨恨。
但长大后,她们给女儿缠足的心情却是喜悦。
因为大户人家的女眷才会缠足,走起路来,三寸金莲的小脚最是优雅端庄。
那些村妇和粗鄙之人,才是各个一双大脚。
生在不平等的社会,长时间的思想灌输,已经让她们的思想与审美扭曲。
这个世界是一本书,所有规则全在作者笔下。
狐酒不理解作者为什么写下,这样对女子不公平的世界。
她唯一能想到点的就是,作者可能想通过梁宣奕为苏时纯废除封建条例,来证明男主有多爱女主。
看啊,男主竟然抵抗住了前朝与世俗的压力,为女主一排众议废除那些不公平的规矩。
爱她,就为她改革国法,多甜!
甜吗?
狐酒并不觉得,如果真的想要甜,就应该做到一步到位。
而废除的条例总结不超过一句话——女子可不戴帷帽等遮掩物品出行。
不足蚊子大小的肉就想把人打发,这是糊弄谁呢。
狐酒不喜欢北梁,也不乐意待在这儿浪费生命。
第96章 反派被掳走的胞妹(3
楚酒的愿望是让楚澜好好活着,不要让他重蹈覆辙,成为百姓口中那个虐杀成性的暴君。
更不要被梁宣奕杀害,到头来,成了男主扬名青史的垫脚石。
让楚澜平安一生,这是结果。
只要结果是美满的,过程是怎样的又有什么关系。
狐酒承认,她在这点上耍了些心思。
楚澜之所以会成为暴君有两个转折点的,其一,便是楚酒因梁宣奕的设计而代替苏时纯被掳走。
明眼人都看得出梁宣奕是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苏时纯。
前世悲剧发生后,楚澜无比悔恨将妹妹交给梁宣奕,他想掐着梁宣奕的脖子质问,他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但他不能,他不单是楚酒的兄长,还是武安侯府的世子,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武安侯府。
苏时纯遭歹人算计这件事,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的妹妹就应当代替苏时纯被掳去吗?!
她只是一个被娇惯着长大的小孩子而已,她本可以在自己与家人的庇护下,无忧无虑的长大。
却因为梁宣奕的缘故,下落不明甚至连生死都是未知的。
她会遭遇什么样的苦难与危险,楚澜连想都不敢深想。
是他的错,是他看错了人,是他害了自己的妹妹……
昔日的好友成为仇敌,后续的剧情中楚澜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越过重重险关。
一路披荆斩棘,夺得了那个令众人惦记的皇位。
前期的楚澜隐去自身锋芒,游离在各个皇子之间,引起内斗。
皇位就是楚澜这场局里,最有吸引力的鱼饵。
等皇子们按照计划一步步的自相残杀、两败俱伤之时,便是楚澜收网的日子。
楚澜登基那日,连三岁稚儿都知他的皇位来得不正当。
但朝中却没一个人敢反驳或抗议,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们亲眼目睹楚澜杀了先帝,一剑刺穿心口。
皇室八位皇子,只有太子靠着那些部下九死一生的狼狈逃走,如此一边倒的局面可见楚澜的手段。
楚澜抢夺皇位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了方便寻找丢失的妹妹。
还有报复害妹妹丢失的罪魁祸首,梁宣奕。
让梁宣奕逃走是他的失误,但在楚澜这里,梁宣奕也只是强弩之弓罢。
楚澜成为皇帝后,虽不说尽心竭力,但也算得上中规中矩。
行事明厉,在他的掌控下北梁没出过什么祸端。
楚澜登基的第四年,楚酒丢失的第十二年秋季,他把她找了回来。
虽然楚酒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但期间空掉的十二年不是虚假的,并不是将楚酒找回来,那个窟窿就会被完好无损的补上。
这十二年带来的影响,不止是让楚澜心性大变,那些伤害也极深的刻进楚酒的身体以及言行中。
当初雇佣那批绑匪的人,本是永昌侯府的仇家。
他们的目标就是奔着永昌侯府的嫡小姐苏时纯去的。
如果当初绑匪没有将楚酒认作苏时纯,那么苏时纯的下场就是死在绑匪的刀下。
但作者又怎会让女主去死?所以被掳去的就成了楚酒。
当初,绑匪头目揭开楚酒的帷帽,准备砍了“苏时纯”的脑袋,找雇主要剩下的酬金时。
定睛一看,这才发觉掳错了人。
他凶狠地盯着眼睫上挂着泪珠,小声呜咽的楚酒看了良久,回过身去,骂了一声脏话。
被耍了。
还没等他做出决定,是直接杀了楚酒还是……
手底下的人就传来消息——武安侯府的家主报官了,在花灯会上有人掳走了他们家的嫡小姐。
绑匪头目一听,登时觉得楚酒是个烫手的山芋,他烦躁地咂了咂牙花子。
武安侯府世代都是骁勇善战的将军,赫赫有名的武将世家。
跟那个靠着太后和皇后鸡犬升天,掺着水分的永昌侯府完全不一样。
他们的爵位是靠在战场上厮杀拼来的军功堆上去的。
偷鸡不成蚀把米,完全可以用来形容他们现在的处境。
绑匪头目心里无比后悔,当初怎么就接了这桩生意。
他是不想再搅这滩浑水,后续的佣金他也不想要了。
但也总不能一个子没捞着就回去,迅速做出取舍后。
绑匪头目把楚酒卖给了拐子,浅捞了一笔后,就带着手底下的人逃离了京城,打算暂避风头。
被卖给拐子的楚酒没有好下场,她年岁虽小,但长相气质都是上等的水灵。
拐子本想着大价钱把她卖进青楼,但途中,想起了老家的兄嫂都三十好几了还没有孩子,又瞧着楚酒长得这般好看。
等兄嫂把她养大了,还能免费给自己的儿子做小老婆,那生出来的孙子肯定好看。
因为存着这个想法,王拐子把楚酒带回了老家,路上还给她喂了让人神志不清的药。
王拐子经常做这样的肮脏事,对于喂药的用量拿捏得很娴熟。
他给楚酒喂的药不多,不会让她变得痴傻,但足以让楚酒脑中的记忆变得模糊。
等楚酒再长大一些,经历岁月侵蚀更是想不起本就模糊的记忆。
楚酒虽逃过被卖进青楼的一劫,但被王拐子卖给兄嫂,受尽磋磨的她也是不好过的。
这更像是,从火坑边缘被扔向了另一个火坑。
事情发生的很戏剧性,楚酒被卖到王家的第二年,一直未有孕的王嫂子便怀了孕。
十月过后,王嫂子生下一名女婴。
虽然不是他们期盼的男孩,但老来得女的王家夫妇也对亲生骨肉十分宠爱。
而被他们买来做女儿的楚酒,有了亲生女儿做对比后,楚酒的存在就变得碍眼了起来。
名义上楚酒还是王家的大女儿,背地里,楚酒在王家里受到的待遇,比大户人家的婢女粗使还要差。
刚到王家的那几年,楚酒只用伺候好王小妞就行了,年纪大点能当个劳动力使了。
每天等待楚酒的便是数不尽的脏活累活,她所吃的用的也都是王家最差的。
王家夫妇这个举动,明显是要将楚酒的价值榨干。
因为买一个孩子,即使是从自己亲弟弟手中便宜买过来的,也花了王家夫妇不少积蓄。
家境贫苦的人大部分会节俭到成了心病,平常多花了一个子都会心疼的一晚上睡不着。
当初,买楚酒的那笔钱对他们而言更是天价。
按照王家夫妇的想法,他们买了楚酒,她就得伺候自己,像买的牛马那样给自己干活。
殊不知,他们花的那点钱,还不够买一个粗使的。
因为王拐子打着让楚酒给他儿子做老婆的主意,所以,当时卖给他兄嫂的时候便宜了好些。
落入拐子手里,不论是谁,下场只会像货物一样被买卖、估价。
楚酒在王家就像一个出气筒,就是连王小妞也可以随意使唤打骂她。
她被王家人欺辱打骂,不管楚酒犯没犯错。只要惹到他们,乃至一个不顺眼,令她耳鸣欲裂的巴掌就会随之而来。
楚酒不敢反抗,她明白反抗的后果,反抗带给她的只有更严重的殴打。
似乎楚酒只有伏低做小的讨好他们,她的处境才能好过一些。
楚酒原先不懂,只是,被打的多了教训吃的多了。
她也能凭借着无数的伤痛和侮辱,摸清楚在王家属于她的生存方式。
就算如何被人羞辱斥骂,心里再怎么难过委屈,面上还是要强撑起苦涩的笑脸。
小心翼翼的迎合所有人,这样,她受到的苦楚便能少一些。
这样压抑酸苦的日子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楚酒的十二年多。
楚酒的童年成长,甚至她短暂一生的绝大部分时间,几乎都是在那种不堪设想的环境中熬过。
十二年的压迫屈辱,这让楚酒不自觉就会去讨好周围的人。
她脸上时刻带着卑微讨好的神情,唇边的弧度是一种任何人都能作践她的轻贱。
楚澜强撑着让他呼吸都快停止的心颤,去直视那双熟悉却不再明亮的眼眸。
那里面透着怯弱和藏匿很深的麻木,没有喜悦与任何鲜明的情绪。
楚澜看过了探子呈上来的密报,但亲眼见到楚酒这幅受尽苦楚的模样。
那些冰凉的文字瞬间活了过来,一帧帧生动而残忍的画面浮现在他眼前,让楚澜的心仿佛被刀割般疼。
在见到妹妹的那一刻,楚澜就笃定密报上的内容,不过是这十二年内的冰山一角。
记忆中,那个活泼矜贵,会抱着自己大腿撒娇喊“阿兄”的小团子。
如今给楚澜的感觉,却像是裂开了无数道细痕的琉璃镜。
仿佛他一碰便会碎的四分五裂,彻底化为乌有,不再存于世间。
楚澜喉咙发紧,发不出声音。
他不断地用力握紧那双粗糙的手,唯恐自己不紧抓着妹妹,她就会再次丢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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