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贬义词。
在她看来,林琅生来就该吃这碗饭。
她的丧仿佛与生俱来。低年级的学弟甚至以和她说上话为新学期目标。
苍白而阴郁的美,像上世纪欧洲,被关在古堡中不见天日的病娇少女。
柔软的披肩乌发,不带半点生气,总是病恹恹的一双眼。
可是现在不同了。
她的眼里出现光亮,乌发扎成马尾,和人说话时,嘴角轻微上扬,唇边梨涡若隐若现。
她好像从一个“死人”变成了“活人”
而造成这一切改变的源头。
林琅突然想起了裴清术。
-
环境清幽的四合院,裴清术盯着床头的输液袋看了一会,然后才拉开椅子坐下。
“好些了吗?”
床上的女人摇了摇头,虚弱到薄唇不带半分血色。
她将视线移向窗外,雕花的大木窗,外面是修剪整齐的几树海棠。
裴清术看着她,有时候他觉得她很可怜,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可怜。
至于到底是谁可怜,他已经不想去计较了。
“何必呢。”他轻声劝她。
女人收回视线,轻轻擦拭掉脸上泪水,握着他的手,脸上是慈爱的笑:“我们阿术最近怎么样,开心吗?”
他替她掖好被子,如实道:“开心。”
她努力攒出一个笑来,但在此刻,却显得比哭还难看。
“都是我不好,连累我们阿术了。”
裴清术让她别想这么多,好好把身体养好才是主要。这几天他就待在这儿了,哪也不去,陪着她。
她不放心:“那公司那边的事。”
“我会让人处理好的。”
如此,她才慢慢放下心来:“你爸爸如今上了年纪,这些事该是你替他分担的。你一定要做到最好,知道吗。阿术,你不能辜负你爸爸对你的期待。”
裴清术不再说话。
始终等不到回答,女人神色开始焦急起来。
担心她再次情绪过激,裴清术只得松口应下:“知道了。”
第五十一章
倒春寒不遗余力的发挥它最后一丝威力, 那几天北城一直下雨。
林琅坐在没开暖气的教室里,握着笔的手都有点僵硬。
新跟上来的一个同学,比她低一年级, 听说是14届的第一。
只不过因为身体原因, 在家休养了半年。
一个13届第一, 一个14届第一。
教授让林琅有时间多带带她, 熟悉熟悉校园环境什么的。
对方是个长相温柔的女孩子,留一头棕色长卷发, 皮肤如白瓷,干净清透。
两人的交流是那部手机。
她不会说话,好像是耳疾,连带发声都遭受牵连。
林琅看见她低头打字, 然后将屏幕递到自己面前。
白底黑字的对话框写了一行字。
——今天真是麻烦学姐了。
林琅看完这句话,刚要抬头, 正好对上她那双温柔笑眼。
有种巨大的熟悉感。
温柔的人好像都有个共性, 那就是总能在无形之中拉近距离感。
她是这样, 裴清术也是这样。
原本不算自来熟的林琅, 因为对方和裴清术唯一相似的地方, 从而对她有种天然的好感。
她接过她的手机,在上面敲下一句。
——没关系, 以后有什么不懂或者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尽量找我。
她冲她莞尔一笑, 大约是很高兴, 竟然也忘了林琅看不懂手语。
纤细漂亮的手指比划几下, 然后从薄呢外套里拿出一颗金色锡纸包裹着的巧克力。
她说:——谢谢学姐。
那是林琅和翟松月的第一次见面, 在春天的尾巴。
香樟树的树叶茂盛之时, 是属于北城的盛夏。
裴清术从他的江景别墅搬到了林琅那个八十平的两居室。
他带的东西不多, 只有一些日常必须品。
因为裴清术的缘故, 隔壁的邻居已经和林琅很熟悉了,平日里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上门送给她一份。
这次得知裴清术搬来,更是热情的让他们去家里吃饭。
原本林琅是想拒绝的,她虽然性子比之前开朗不少,但还是没办法和别人太亲近。
也适应不了这种热情。
但对方实在太过热情,热情到她根本就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一家四口,气氛很温馨。
一儿一女,小女孩才三岁,正是最可爱也最闹腾的时候。
小男孩今年刚升小学一年级,现在学生内卷严重,这个点还没写完作业。
客厅的桌上放着一些水果和瓜子,小男孩的妈妈拉着林琅唠嗑,不过就是一些左邻右舍的八卦。
林琅听着那些人名犯晕,不知道谁是谁。
林琅被热情撞昏头脑,企图找到一方浮木将自己从漩涡中拉出。
然后她的目光精准锁定在裴清术的身上。
他手上拿了本故事书,小女孩坐在他腿上,乖巧等着他将故事继续讲下去。
也不知道他的目光是什么时候移过来的,林琅甫一抬头,就和他对上。
那双温柔笑眼,平静到微风吹拂也不见涟漪的湖面,林琅此时就站在那方湖泊上,安安稳稳的待着。
岁月静好,连窗外的燥热都显得不那么扰人。
林琅有一瞬间迫切的希望,时间永远留在这一刻,就好。
那顿饭吃完,小女孩在裴清术的怀里睡着了。
她爸爸将她抱走,说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黏人过。
林琅想,裴清术身上好像确实有种吸引人的特质,不论男女老幼。
温柔的人,连蝴蝶经过都会短暂在他身上停歇。
这家两居室肯定和他之前的居所没得比,连浴室都是简陋的。
林琅洗完澡后出来,看见裴清术站在客厅的柜子旁。
他颀长挺拔的身影,此时微微低着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有些沉默。
林琅走过去,刚想问他在看什么。
后者听见动静,抬起头来。
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林琅从他深邃的眼底看出些复杂且异样的情绪来。
他弯下腰抱她,林琅能够感受到,他忍住了想要将她拥进骨血里的冲动,克制又忍耐的,只是轻轻的抱了抱。
暗哑低沉的声音:“我们小琅以前好像吃了很多苦。”
那时的语气,她直到很多年之后都还记忆犹新。
深沉的叹息声,带着心疼和巨大的悲痛。
他看到的,是满抽屉的药。
唐僧经历九九八十一次劫难最后终于取得了真经,那么她多吃一点苦又有什么呢。
上天让她碰到了裴清术,她就觉得之前所受过的劫难,都是在给未来铺路而已。
“我不苦的,裴清术,我不苦。”
林琅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她真的不奢求太多东西。
从前希望能有个人爱自己。
现在,她也只希望裴清术能永远陪着她。
-
裴蔺快高考了,他说有意向考林琅的学校,所以最近常借着咨询学校相关的事情来找她。
有时候是他一个,有时候江栩会陪着他。
江栩比他大一岁,今年也才十九,成绩应该还行,能考上A大就说明他和裴蔺不在一个层次上。
虽然他总是一副笑脸,但林琅对他却没什么好感。
林琅刚上完一节公开课,就接到裴蔺的电话,说他来他们学校了。
“你快点过来,太热了,别让本少爷等太久。”
听见电话里他臭屁的发言,林琅皱了皱眉,让他老实等着,她业务很繁忙。
裴蔺不爽的嘀嘀咕咕,说她能忙什么业务。
林琅口中的业务繁忙就是去学校便利店买个饭团垫垫肚子。
她今天一整天都没吃饭。
早上起的太晚,一路狂奔才勉强没有迟到。
等她姗姗来迟,才发现裴蔺旁边还有一个人。
江栩也在。
他长相有种斯文的贵气,因为年龄小,那种干净的稚气让他有种得天独厚的优势。
很容易引起别人对他的好感。
当然,这里的别人不包括林琅。
裴蔺被太阳晒了十几分钟,人都快懵了。
林琅才刚到,他就骂骂咧咧一大串,最后捂着肚子:“早上吃的三明治好像有点问题,我得先去方便一下。”
于是只剩下林琅和江栩在。
林琅面对他的时候,总是沉默占大多数。
江栩觉得她还挺有趣,那就是表里如一。讨厌一个人也不会遮遮掩掩,很明显的放在明面上。
他笑了笑:“其实我对你挺有好感的,如果你和他们没关系,说不定我还会追求你。”
这里的“他们”,不用他明说,林琅也知道代指的是谁。
徐初阳和裴清术。
她语气生硬:“谢谢抬爱。”
这个点是下课时间,周围偶尔有路过的学生。
视线总是下意识的往他们这边放。
说不清是在看林琅还是在看江栩。
很有可能,两个人都看了。
他稍微站直了身子,脸上的笑意未减反增:“你不必妄自菲薄,你很美,也很有才华。贫穷算是你的一大特点,它让你看上去落魄易碎,你懂吧,男人普遍都有种英雄主义。”
她问他:“你也是英雄主义?”
江栩耸肩:“那倒不至于,我只是对弱者有种天然的征服欲。”
林琅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不感兴趣的随口敷衍:“是吗,我以为你们这种人只对强者感兴趣。”
“强者都是能屈能伸的,那种无趣得很。弱者的自尊心才强,打压起来更有意思。”
林琅听完他的这番话,越发肯定自己对他的抵触不无原因。
“我不清楚你是怎么做到让徐初阳和裴清术都喜欢上你的,但我还是奉劝一句,离他们都远点。”
这是他唯一给她的忠告。
高门没那么好跨,住在里面的都是些如狼似虎的人,她这样的幼兽进去了,只会尸骨无存。
江栩看着她这张挺对自己胃口的脸,觉得还是多做一回好人:“你知道裴清术为什么要叫裴清术吗?”
林琅不说话,只是安静看着他。
她当然不知道,这事儿知道的人很少。
包括江栩自己,也是某天裴蔺说漏嘴。
裴清术出生前,他那个不信佛的亲爹找算命的算过,说这个名字旺他。
原本应该在冬天出生的裴清术,为了有个好的八字,被提前半个月剖腹,踩着秋天的尾巴出生。
成了病弱的早产儿。
他人生的前五年都在各种药水中泡大。
香樟树的叶子在枝干末端晃了晃,最后还是被风带落,掉在地上。
林琅将它捡起来。
树叶的一生,从它离开枝干的那一刻起就被宣告结束。
-
林琅回到家的时候才六点,原本以为没人的家里居然飘出了饭菜的香味。
林琅开门进来,看了眼玄关。
一双男士皮鞋被整齐摆放在鞋柜之上。
她短暂的惊讶,裴清术今天居然回来的这么早。
他最近这段时间工作很忙,好像是新项目开发,项目初期很多地方都得他亲自盯着。
有时凌晨了他都没回来。
林琅会给他留一盏灯。
她换了鞋进屋,厨房里,是系着围裙的裴清术。
他身上的衬衣甚至没换下,明明是一副清贵禁欲模样,却身处厨房的烟火气里。
林琅隔着那扇紧闭的玻璃门往里看。
流离台对他这个身高来说太矮了点。
永远游刃有余、气定神闲的人,这会对着一份不知道失败多少次的甜品犯起了难。
他微锁眉头,看着烤焦的布蕾。
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
林琅站在门外,看着此刻的裴清术。
那片掉在地上的香樟树在她外套口袋里。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将门推开,走进去。
还算轻松的语气,询问他在干嘛。
他抬眸看她,笑容带着几分无奈,说原本想着今天没什么事,早点回来给她做饭。
结果一道像样的都没做出来。
林琅走近了点,闻到布蕾烤焦的糊味。
“感觉还不错,这种东西做不难吃的。”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
裴清术看着她,像是在等待最终点评。
她皱了皱眉,表情意味深长:“能把这个都做难吃的,在另一层面上,也算是不简单。”
他便低低的笑,说不清是喉间还是胸腔震出来的,总之很低,沉到她心里去了。
林琅给裴蔺上课的时候,如果有多余时间,她还会给他讲讲文化课的内容。
但后者实在不是读书的料。
林琅偶尔也会套用一句从前班主任最常说的话:“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是初中的题。”
大约是裴蔺在裴清术跟前告过状,将这话也原封不动的说出来。
于是此刻,他惩罚般的捏捏她的脸:“良心都到狗肚子里去了,以后自己做饭。”
好脾气的人都有个弊端,哪怕说狠话都像是在哄人。
林琅说今天她来露一手,让他好好瞧瞧什么叫大厨。
他带着笑,斜靠门框:“那就拭目以待了,看林大厨是什么水平。”
-
北城最热的那段时间,高考结束。
裴蔺全部滑档,裴清术从中斡旋,才让他不至于没有大学可上。
他妈妈气到捂胸口,说他的高考分数还没有她的血压高。
裴蔺说他志不在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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