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不由得大圣束手观着,当即略施神通,屏去了声响,又是一个箭步,自窗外钩住黛玉的衣袖,堪堪将人稳住。
黛玉眼见得此物近了身侧,再大声惊呼也无人来见,不免心慌气短,幸而年岁尚小,又曾见过神佛僧道之流,且不知为何心中荒唐生出一股熟识之感,虽很是悚惧,却也咬着牙齿怯弱发问:“你,你是何物?”
可怜那大圣本是一腔热血柔情,意欲寻得千百年相伴的友人亲缘,解了日日烦躁,本是盖世英雄的意气风发,却被小姑娘一双含情目中的畏惧惊怕浇灭了一身的恣意洒脱,被问了话,也踌躇不知如何作答。
黛玉自幼被父母充作假子养在膝下,又聪颖敏慧,胆识见识样样不缺,见了面前这个精怪一副踌躇无措、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惊怕已经去了三分,抖着胆子又开口来问:“你可是什么山中精怪水里孤魂?如今现形可是有事?”
悟空何等机灵人物,哪能看不透一个小姑娘的打算,可叹绛珠草已经入魂,除非走完这一生,他出于世界法则限制,既不能与其相认,也不能透露自己来处,只得忍辱,堂堂妖仙大圣却认了一个山中精怪的名。
又道:“你自不必怕我,我本是你前世供奉的石猴,受你前世恩惠得了长生之道,今时今世特在你有难有求之时现世,保你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说罢,便悄悄将脑后一根毫毛幻化成三生石的模样,又将其缩小到黛玉可一手把握的大小。
“你若不信,自可瞧瞧这块石头,它名三生石,便是你我前世所约的化形,亦是我的一处本体。”悟空说着,便若无其事地松了一直扶住黛玉、抓在其衣袖上的爪子,将那石头塞进小姑娘新笋一般的手中。
黛玉垂首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到:“好生奇怪,果然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竟眼熟到如此!”
悟空窥见了她的神色,不由便笑起来,“我岂是那等蒙人的妖怪,说话必是有所依据的,对你更是不敢欺瞒。”说罢见着黛玉眼中懵懵懂懂冒出的思虑与渐渐消去的惊骇,心中暗自吃苦,这话说得他老孙都要信了,却不知哪一日事情败露,不知得闹成个什么样。
此刻却也别无他法,大圣只好顺着自个儿的话语,装也装成一个石猴报恩的模样。
两人说话间,却是天光乍泄了,远远已经听闻鸡叫狗吠,更兼外间王嬷嬷与雪雁安睡的地方传来洗漱声响,黛玉便急急收了石头敛入衣襟中,催促道:“你若当真与我有那一段渊源,便请速速离去。”说罢,也不看悟空面色如何,蹙着眉头仔细将窗子关严实了,急走回了内间卧榻上躺好。
只余悟空一人摸摸鼻子,悻悻然隐去了身姿。
第4章 仙草还泪积年孤病身,大圣忆故寻情入红尘(下)
自是一日舟行人寂。黛玉自然整日地敲考思虑,对着又前来拉扯地几个荣国府的婆子时,也一时忘了往日的多思谨慎,冷仙似的白玉小脸更显遗世独立、清高孤洁,倒使得众人心内嘀咕起来。
黛玉本就守丧哀痛,又离了父亲独自上京,日日羹饭少进,昨夜无眠更添倦色,把这手中那块石头,更是水米不进,便不顾王嬷嬷与雪雁担忧劝慰,撤了羹饭,只称自个儿头疼得很,要睡上些许时刻,叫二人退到外间去守着了。
“怎么不吃饭?”闷闷的声音在黛玉耳侧响起,又将小姑娘吓了一跳,片刻才平息了呼吸,悄悄抬眼巡视四周,实在找不着人影,又听见扑哧一笑,不由得恼了,只低下头去扣着手中的石头。
“你既然不愿意现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干什么?”话毕了,黛玉更恼,好生生的平静莫名被个尖嘴猴腮的精怪绞碎了,如今刚有些信了所谓前世今生之言,又被如此戏弄。
悟空闻言赶紧现形,落在黛玉面前摆手作揖,连连道歉:“是我老孙不对,姑娘别恼。”又解释着他这一早却是化作舟外一抹流云,随船而上,只听见黛玉叫她们撤下羹饭,才多嘴了一句。
他好生解释了,黛玉自然也平了心气,去看面前的猴子,虽仍被惊了一刹,却很快收敛了不自知的僵硬,只认真地打量起他。
悟空哪里被这样怯弱敏慧的姑娘家仔细打量过,心中不甚自在,故意挠了挠鬓边翘起的几根毛,打一个响鼻,不出所料见黛玉往后躲了躲,便故作镇定地起了身,对上小姑娘的视线:“怎么?你还有何处生有疑虑的吗?”
黛玉不知他是故意,只当他猴性过足了,便收回视线,轻轻问道:“我却有一处不解,你说是来报答我,保我一世平安顺遂,喜乐安康,我有求之时你便会出现,怎么当年我幼弟病重、母亲无救之时不见你伸手搭救。”说着,又是红了眼眶,扭过头去拿帕子掩了面。
悟空自是被问得哑口无言。见到那瘦削单薄的肩膀如风中细草,水上初荷般轻轻颤巍着,心中便不能不升起怜惜不忍之意,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那时……”悟空艰涩地吐出几个字词,又停了下来,将头上金冠都纠歪了,才又低声开口:“是我的不对,来迟了,没能信守诺言。”
又伸出四个指头对天发誓,“从此以后,有我孙悟空在一日,定不会让你再受苦楚。”
话落,窗外便传来雷鸣闪电之声,悟空仔细安慰着黛玉,使她知晓了这是天地法则许认的誓言,如有违背,必受天谴。
幸好悟空早先将令外室的两人昏睡过去,否则让念主心切的忠奴被雷鸣惊着,寻摸进来瞧见了黛玉这般模样,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来。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黛玉早止了哭声,红着眼睛轻按住悟空还要立誓的手,倒是自个儿想了明白,“亡者不可追矣,我自信你有苦衷,总归你报的也是前世的我的恩情,今生之我却是于你无恩,你肯现身来与我说明,又立下这般誓言,已经足矣。”
闻言,悟空叹了口气,却也知世事无可更改了,纵他去地府勾了黛玉亡母幼弟的魂回来,他们也早已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不记得前尘过往,再回尘世也只能徒增悲忧。所以说,便是这凡人之事最不好办,重不得,轻不得。
想着,悟空便又蹲下身来,一双火眼金睛与黛玉对视,“你且信我,这一生往后,定不叫你委屈。”说着,摸了摸她的头,“你也且放下心来,与我前世有约的是你,今生亦还是你,若是你心中不想混为一谈,我们自然也可是重新识过的,此番便为我们第二次见面,你仍是林黛玉,我仍是孙悟空,你看,这样可好。”
黛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母亲在世时,尚且没有人对她如此百般顺意、俯首哄劝,更莫提如今孤身一人,举目无亲的时刻了。她自然不是不懂好恶之人。
如此,两人总算得步入了正轨。船行数日,悟空便千方百计化成怪模怪样的流云野风逗惹黛玉,黛玉便也常常开着窗而观些景儿,渐渐下来,倒却比离开扬州时心情疏朗少许,两人偶尔交谈片刻,日益熟稔起来,黛玉瞧见悟空一身精怪模样,都能觉出其中自然潇洒。
那悟空是闯过四界八荒的人,随口亲诉一件自个儿瞧不起的小事便能被黛玉憧憬许久,“可叹我没你那本事能力,又生作来女儿身,既不能支撑家业,也终日被困于后府宅地之中。”
大圣笑了一声:“女儿家又如何,我观世间男子,膏粱纨绔比比皆是,更有道貌岸然者,自以为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却连基本的善心道德也无。反观闺中女子,或还有机敏聪慧如你之流,只是时局不容,倒确是可惜可叹!”
两人说着,各叹息一番,悟空更是暗自思忖着:“我此前只见女仙女妖各个嚣张跋扈各有所长,却难看到她们也被这世间男子定下的道德法度拘束着,有夫君子嗣的便终日被问及丈夫儿子如何如何,未婚独身的倒是自有一派风流洒脱,却也免不了世俗纠缠。如此说来,如黛玉这般外秀内慧的仙子也要历经一番世俗折磨,倒是不美得很。”
此后,悟空更是殷切于同黛玉讲些奇文趣录,着重讲着女精女怪女侠的传奇,黛玉倒也听得痴迷,后来悟空连流云也不必扮了,只变作一缕青丝,时常陪伴黛玉左右,或是闲来唠嗑,或是讲些故事,日子也恣意流转过去。
那日行船快要到京都之中了,悟空却被一道法则拘得身子难受得紧,仔细想来,却是记起司命星君告知的话,上界来的灵体莫说长久停留,但是小小使个法术也是颇受限制的,也只就悟空法身强悍,才撑了若许日子,如今该界的天地法则反击,他便不能再如此停留黛玉身边。
如此,悟空只得跟黛玉说明了缘由,更是承诺到,最多半旬,他必再伴黛玉左右。又仔细嘱咐了黛玉待会儿弃舟登岸后定要注意身子,莫让冷风吹着了,又是絮絮叨叨许久,终于撑不住,离了黛玉身侧,往此前司命星君给的命格身份处去了。
黛玉听得声音消去了,心中自是空落落起来,幸而连日间的相处倒也令其很是信任悟空,便整好神态,只专注等着登岸往见外祖了。
入了荣国府打发来的轿子,她从纱窗往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因着连日来悟空极尽所言描述的世间繁华景象,倒也暗中生了隐隐期待之意,任着轿子摇摇摆摆行向荣国府中。
<hr size="1">作者有话要说:
悟空的相貌参见原文+86版西游记六小龄童老师的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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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三回黛玉受惊暗恼贾宝玉,悟空使计巧入荣国府(上)
黛玉乘着轿子,进了石头城,再往外瞧一瞧,街上的行人渐渐冷落了,再悄悄细看,只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倒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黛玉想道:这必是外祖之长房了。
想着,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了。轿子从西边角门进了,几经波折辗转,黛玉才被婆子扶着下轿,进了垂花门,一路上所见厅殿楼阁、花草山石果然与林府内处处不同。
被几个穿红戴绿的小丫鬟带进屋中后,黛玉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便知是他外祖母。尚未拜见,便被贾母搂入怀中,抱着大哭起来,两人相对而泣,慢慢给众人劝阻住了,才好好拜见了外祖母。
贾母一一指与黛玉在场众人,又唤三位小姐出来见了。黛玉自是惊异于三位小姐一样的装饰:怎么听母亲曾说,贾府规矩森严,嫡庶长幼具是分明不同的?
互相见过礼,厮认过后,黛玉倒是释然了,见这三位姐姐妹妹,都是秀丽灵巧之人,恐也是外祖母心疼喜爱三位孙女儿,因而处处公平罢了。想着,时时提着的心也稍稍有回落。
闲谈片刻,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黛玉纳罕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心下想时,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打扮与众姑娘不同的女子从后房门走了进来,装饰华丽非常、彩绣辉煌,又体格风骚、样貌出挑,瞧着恍若神妃仙子。
贾母笑着介绍了,众姐妹又提醒了身份,黛玉才意识到这是琏表哥的妻子,便以嫂称之。赔笑见礼后,又被王熙凤挽着手儿热热切切地招呼了,其后种种寒暄安排,自不必多说。
初识的热闹过了,王夫人又提到了月钱发放,说随手得给黛玉拿出两个料子来裁衣裳,黛玉不好推拒,又还觉得王夫人说这些令她不甚自在,便落落大方谢过长辈恩赐,只是心中自有计较。
当下茶果撤了,邢夫人便带了黛玉与王夫人作辞,使黛玉去拜见两个母舅了。
一路上,黛玉尚有些许不安,到了大舅舅贾赦处,只见得小巧别致的院落厢房、盛装丽服的姬妾丫鬟,被邢夫人招待着坐了片刻,也未见得说是连日身上不好的大舅舅。又被送去了二舅舅贾政处拜见,也只见得轩昂壮丽的正内室,二舅舅却也是去了斋戒,无法见客。
黛玉被王夫人留着吃了一盏茶,心中倒还有些冷切于母亲的两位兄长竟各个有事,竟连亲妹子的独女都见不得。又不敢妄议长辈,只是自觉这日便不是个好开头,但父亲此前便早嘱托过,话里话外都是此后便又外祖家抚育她直至出阁了,暗中闷闷不喜着,眉眼间就带出一丝忧愁。
王夫人见了,只作不觉,又说着:“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黛玉亦常听得母亲说过,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又思忖着王夫人此番话怕也是不想自己多加接触这位表兄,忙陪笑着说这位宝玉表哥衔玉所生,与诸姊妹感情很好,况且她与姊妹们同住,自与别室另居的兄弟们难有接触的。
黛玉悄悄握紧了暗自装在香囊中的三生石,心中略略安定下来。想着,若这宝玉表哥落草衔玉一事为真,他倒与悟空一般,与此等自然风物都有渊源。
只是悟空身为石猴,相貌威武煊赫,性格却是个放荡不羁又深谙万物道理、粗中有细的,不知那位宝玉表哥是否又生的个疲懒模样,性情又比不比得一山妖精怪?
如此一番比较,黛玉又微不可察地轻一摇头,连日相处下来,她早将悟空放上心间,只觉宝玉恐怕是不及悟空的。
她自想得出神,也因为忆起悟空前番承诺心中有了宽慰,那王夫人又解释了一通宝玉的性情,倒将黛玉心神拉回。仔细听着,更处处令黛玉心生惊讶,只觉果真如母亲所言,宝玉真是个纨绔子弟,又在心中填补刚下的判定,宝玉恐怕是远远不及悟空的,便都一一答应着王夫人的话。
还要再说,老夫人那便传晚饭了。王夫人便携黛玉赶了过去,路上又指了贾琏与王熙凤所居给黛玉看。
待到了贾母的后院,黛玉更是小心谨慎、力求处处贴合着规矩来,寂然饭毕了,只在心中叹了口气:果然许多事情不合家中之式,不得不随的,少不得一一改过来。且不说着贾府中男子们居所长幼颠倒,不合规矩;但话吃饭时侍立左右的舅母嫂子们与饭后吃茶的时刻,都处处彰显着林府同贾府的大不同
<hr size="1">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曹翁原著中红楼时间线就比较混乱,所以这篇红楼时间线和各年龄按照周汝昌的《红楼纪历》来写,同时有一定的私设更改,黛玉入贾府设置在她六七岁刚为母亲服丧一年左右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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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黛玉受惊暗恼贾宝玉,悟空使计巧入荣国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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