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尚是皇子时只娶有一位正妃并一位侧妃,少年夫妻的正妃却在其荣登大宝数月前药石罔医薨了,圣上感其情谊,恸哭数日,将其追封为孝慎敏肃恭端宪天毓圣纯皇后,封其膝下独子为太子。
圣上不好女色,更兼感怀孝慎纯皇后,并未广开后宫,如今宫中除去早逝的纯皇后,只有贵妃一位,贵嫔两位,其中安贵嫔亦早逝去,另有昭仪一位,兼数位贵人常在。膝下除太子为嫡长子外,只有吴贵妃尚为皇子侧妃时诞下的二皇子并一位公主,张贵嫔诞下的三皇子,安贵嫔诞下的四皇子,柳昭仪诞下的二公主,子嗣并不丰厚。
如今上头三位皇子并一位公主早已成家,只剩年纪尚幼的二公主留在母亲膝下。
要说还有个四皇子呢?原是四皇子母妃生前便是纤纤弱柳之姿,搏命生下四皇子后,身子便日益衰弱下去,及至四皇子三岁时便撒手人寰。
圣上本想令吴贵妃抱养了他,却未想得幼子愈发孱弱,竟像是熬不过那年寒冬。幸而皇太后素来礼佛,当日正有灵隐寺高僧入宫讲佛,见了皇四子,很是怜惜,道出其三魂七魄不全,太上皇与皇帝龙气皆是隆盛,恐幼子难受其芒,又说其有佛缘,若送往佛家,只当未剃度的俗家弟子将养,恐能有一日滋养回其魂魄。
因而,这四皇子并不养在宫中,只半算个出家人,拜了灵隐寺高僧为师,清修于佛门净地了。如今清修已过了八年,那四皇子果然于数日前魂魄归位,再无大碍,皇帝大喜,命其返回京城,只还没有下达诏书罢了。
说到此处,诸位看官也当明了,这位养在佛门乱离朝堂的四皇子,便是悟空了。而说此身份可进可退,便是如此缘由。
要悟空来说,自己这位父皇过的却是不甚舒坦的,太上皇禅位有了近十年,凡有大事小事却还要向其请奏,这世间岂有二龙存世的道理?何况半月前这位父皇就曾去信令灵隐寺护送他回京,如今他的魂魄归位只当是意外之喜罢了。
要知如今四王八公皆是太上皇党羽,圣上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收回自个儿身上的权力,暗中下令叫一个素来远离朝堂的皇子归京,又使其接近四王八公暗暗示好,不知后头又有个什么布置。
本说悟空归了魂,很不在意这位便宜父皇有什么计谋,只是着急与黛玉会面,便借着皇帝的想法,主动提出要往荣国府小住。况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如今荣宁二府在四王八公中最是势弱,既无可以撑起门楣的男子,家中规矩又是一团糟乱,最是好下手。皇帝当晚便快马传书允了。今儿个悟空便与其师父借口为贾元春算得机缘入了贾府。
也是好运气,后悟空适应了这副人身,却发现其法术能力虽削弱了万分,却还余着几丝灵巧变化的能力,故而今日能以三生石的变化戏弄贾宝玉,夜间又能悄声越过庭院,到黛玉的院子里来。
“俺老孙向来是野生野长,倒是从未像今日这般上头有人好办事呢!”悟空嬉笑着抖抖袖子,惹得黛玉不禁浅笑,忙又拍拍他的手道:“慎言。”
悟空又笑,“你却敢说不是?莫说如今那个王公贵族家交相包庇直通天意,就是山野间精怪也因与天庭上的关系分个三六九等,佛祖的坐骑与自行修炼成妖的精怪倒还有着天壤之别呢。”
这话说得,黛玉也无可辩驳,依她向来所见,又有哪件不是,知晓悟空是正正当当转世成了这位四皇子之后,便只为他感到高兴。生为宗室之贵总比生为草民奴仆好。
又嬉闹几下,悟空又将话头转回来,轻声问黛玉:“怎么这么晚不睡?”
黛玉跟他一双专注的眼对上,垂下眼帘,道:“我只觉得,外祖母这好似不想我曾想的那般。”说罢,自是一声叹息。
悟空见她蹙起眉尖,满面愁容,不忍地伸出手去,轻轻抚她的发间,宽慰道:“却是委屈你了,可惜如今我尚未有得能力带你出去,又是负我诺言了。”
言罢,黛玉只觉心里熨帖,所幸有悟空伴在身侧,不算真正的孤身投京。又轻摇头,道:“悟空哥哥不必自责,虽外祖家有许多规矩与我家不同,可外祖母等长辈同诸位姐妹却是待我很友善,日后相处下去,倒也是一件喜事。”
说起如此,黛玉又想起那个混世魔王贾宝玉,心中虽不喜,但也道:“还有一个宝玉表哥,我今日打眼见了他,也只觉得熟悉,难道我前世也是认识他的?”
悟空听了,记起那个浇花的神瑛侍者,很是没有好声气,回道:“果然也是个旧相识呢,妹妹认得我不够,还有另一个哥哥呢。”
黛玉闻言,扑哧一笑,“哪里来的泼猴,捻酸吃醋倒是一把好手,”又正色道,“我只是问你是不是个前世认得的人呢,你这般回答,瞧着也是了。”
悟空哼了一声,不作答。
黛玉瞧见他的别扭模样,左右知晓了这也是个前世故人,只恐却是与她这报恩石猴有仇的,想着,她心中也暗下决心,左右也不想近了那个魔王,倒不如顺着悟空的心意来。只是也学了悟空向来的促狭模样,面上不显出心中计较。
见她笑意愈浓,悟空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心中的大石却微微落地,好幸叫小丫头松了精神。
悟空又仔细嘱咐黛玉自可时时叫他过来讲经,虽他不是个真和尚,也确实是懂些佛法的,可为贾敏诵诵经,更不论唤他过来,两人一同,总是好过黛玉总孤身一人的。黛玉自然点头应承,心中熨帖。
又叙了一回话,夜渐也深入墨色了,黛玉一日舟车疲惫便渐渐显露出来,用帕子掩着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
悟空揉揉她的头,道:“莫再忧心,好好休息罢。”又帮她将屋内的蜡烛吹熄了,道了别,各自歇息去了。
第10章 皇四子逢机缘入佛门,薄命女遭苦难惹怜惜(下)
次日起来,黛玉省过贾母,又同众姊妹们至王夫人处,因见王夫人事情冗杂,又去了寡嫂李纨处了。
黛玉不解王夫人处的事情,探春等姊妹却是清楚,此事是金陵城中所居的薛家姨母之子姨表兄薛蟠倚财仗势打死了人,欲取进京之意。只是事情却不好对黛玉说,便只与她解释道有个薛家姨母一家欲进京来便罢了。
几日间黛玉又只是与众姊妹并寡嫂相互熟知了,暗暗知晓每人品格,更是欣喜,只道外祖家各位姊妹都是毓秀出众的人物,人品相貌无一样不好,也渐渐松下心防,和众人熟识起来。
至于夜晚,黛玉依旧是叫雪雁留下一只蜡烛,便叫她同更名为紫鹃的鹦哥退下了。她日日同姊妹们一道,尚在熟识,亦不愿做什么冒犯独往的事情,心里虽想同悟空见见,却找不着什么机会,只暗中惦记罢了。
一日夜间灯花渐落,黛玉只捧着一卷词细细研读,所谓灯下看美人,无外如是。待到灯花微爆,过来有一会儿的悟空才轻咳一声,开口道:“这么晚了,便不要看书了,仔细伤着眼睛。”
黛玉茫茫然抬起头,才从书中营造的空中世界中醒过来,见着悟空。
悟空笑着上前去将她的书抽出来,又仔细拿起几上摆着的压花牙签将书页夹了,坐到黛玉床沿去。
黛玉只静静瞧着他动作,若有所思地打量他这一身衣裳,久久才开口道:“我无非闲着无聊罢了,也喜看些书打发时间。”悟空听了,也不拆穿她,只夸她闲情雅致。
黛玉娇哼一声,少顷,又问道:“你今日怎么不着僧袍了吗?”但见悟空这一身月白色蜀缎箭袍,暗绣纤凝疏影银纹路于其上,脚踏登云履,一改昨日僧袍素净的模样。
“说来巧呢,幸而你这些日子不曾叫人来找我,不然我可要失约了,”悟空仔细解释,“近些日子,我只第一日去见了你两位舅舅,后就跟着师父出门,入了宫去,数日忙忙碌碌,直至刚刚才赶着宵禁出宫回了院子。”
若说当今圣上对这第四子尚有疼爱之意吧,他又将人丢在杭州近十年不闻不问,直至今日尚未告知天下其回了京的消息;但若说他对悟空毫不在意,偏又诏他入宫,仔细吩咐诸多事宜,又叫太子与他相认了,一副很是信任他的模样。
只这些尴尬处境,便好让黛玉知道,悟空慢慢将入宫后诸多事项斟酌着说与她听了,半点不提圣上的态度。
黛玉不是全不懂朝堂之事的人,更是熟读四书五经,比较一般男子还更通透些,只听得悟空讲了些许端倪,便知悉恐怕圣上要对四王八公出手了。只是她人微言轻,即使是隐隐猜测出些许,也不能做些什么,只摇摇头,“可惜府上如今更没有杰出子弟。”
悟空接道:“这才好呢,若荣宁二府个个是天纵奇才,但就你宝玉表哥不凡的出生,便够喝上一壶。”
黛玉听了此言,又是一番叹息。有言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只是贾家与林家是姻亲,打着骨头还连着筋,她便不免更添愁绪。
悟空敲敲她的额头,道:“小小年纪思索那些做什么?左右还不用你来操心。待你父亲再在江南做上几年,必是右迁,怕是还能调回京城,使你父女团聚也可能。且这贾府若不犯些什么,也只渐渐衰倒下去,做个富贵闲散人家也无甚不好。”
两人又就此谈上几句便草草收了话头,左右圣意难测。只叫黛玉心中生出忧虑的同时且暗自期盼有一日父亲能进京述职,好叫父女团聚罢了。
后黛玉也仔细说了这几日的事件,但也无甚出奇的,整日都只闷在后宅中,又有什么可玩,无非是做些女红,下下棋念念诗罢了。但悟空倒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插几句嘴儿,问她绣了些什么,棋局间输赢如何,最后絮絮叨叨反比黛玉还多,还念叨着叫黛玉不若给他打个络子,好叫他把那块自幼带着的玉石坠在衣服上,林林总总讨了不少好处。黛玉总归也是应了。
待说完络子的事儿,黛玉忽又想起一事,道:“我还听说着,过些日子要有薛家姨母一家上京来,不知日后见不见得着。”
悟空倒是知晓此事的,他在上界时特将黛玉这一生的命数细细看了,其余虽是浅浅略过,却知道薛家过来要住到贾家的梨香院中,薛家女儿薛宝钗与黛玉在闺中交往甚是亲密,更有一个身世凄惨的丫头唤香菱的与黛玉有个师徒之缘,至于薛家的混账儿子薛蟠,也还与黛玉有一番见面。
如此,悟空虽不能言破此后之事,却是将薛家所以上京的缘由一一说与黛玉听,叫黛玉又是惊怒又是怜惜。
“没曾想世上竟有如此卑鄙之人,那门房分明认出来甄英莲,却不曾言语,更是挑拨贾雨村胡乱判案。更别提我本与那贾雨村有师徒恩情,如今才知晓他也是个忘恩负义之徒,真、真是……”说着,黛玉一时气不顺,掩着脸默默流下泪来。
都只道人生自有一番磨难,听得诗文里也说:“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如今她却不知这苦难遭来有什么含义了,莫说一路磋磨难以言尽,只这好好一个娇滴滴受尽父母宠爱的乡绅小姐沦为任人打杀的奴仆,失了父母,又被人争抢玩弄,瞧着倒是她生下来便是为的受苦受难一般,叫人如何能泰然处之?
悟空见她悲伤,也是黯然,“我也曾是听得‘人无害虎心,虎无伤人意’,原来世间万事却比话中更没有道理。”
两人相对叹息,悟空一张巧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宽慰黛玉,厄运专找苦命人,他们做围观者的,纵万千感慨也无可奈何。
待夜深了,黛玉恍惚睡去,眉眼间还残留着一丝恍似同病相怜般的同情怜惜,叫悟空看了也心惊。本只想得下界来寻绛珠草,先是改过她的命数,再是最好一同得了自由,做那闲云野鹤似的人物,且骑白鹿访名山,岂不逍遥自在?
如今却是明白天底下哪能有如此便宜之事,他即无财资又无权势,单就要使黛玉离了贾府都是一大难事,更别提此后积年的安乐。
悟空向来不是个自大无状的,难言以如今之本事便可换得黛玉喜乐一生,便要思忖将来如何行事。他拜师时也曾百做刁难,不长远之计不学,不达目的之计不学,只学最稳当最直接的,今日甄英莲这事一说,他便破了往日只当胡乱玩闹一世的境界,愈加思索深沉了。
轻轻抚平了黛玉紧蹙的眉间,悟空吹熄蜡烛,随着凉夜薄云,笼着朦胧月色离去了。
第11章 第六回皇商避难投亲荣国府,悟空劫道乱搅太虚梦(上)
至悟空那晚与黛玉促膝长谈、顿悟世事后,又过了好些时日的光景,黛玉在荣国府中也日益融洽,偶尔间叫了悟空来碧纱橱中焚香诵经、为亡母祈福,有悟空陪伴开解着,心境也日渐日地疏朗起来。
过了残冬,早是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王嬷嬷请示了贾母,欲要为黛玉寻一处院落正式安住下来,贾母拍拍黛玉的手,满脸怜惜,直道失了女儿后,只愿与外孙女再亲近亲近。无法,又换过些碧纱橱中的装饰,黛玉也便在此安住了。
一日黛玉正在碧纱橱中抄经,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彩霞挑起珠帘进了来,道:“请林姑娘安,太太请林姑娘去老太太那里吃茶呢。”
黛玉搁下笔,接过雪雁递过来的帕子净了手,疑惑道:“这倒是怪了,二舅母叫我去吃茶也便罢了,怎么好端端要到外祖母处请安呢?”虽说如此,她还是叫紫鹃找了身外出的衣裳,寻了件素净的披风围上,跟着彩霞出去了。
彩霞自幼跟在王夫人身边做事,府内大小事多有经手,便回了黛玉的话:“是金陵的薛家姨奶奶一家来了,正在老太太那头叙话呢。”黛玉便点点头,不做声了。
没成想薛家姨奶奶一家倒先是来了荣国府,黛玉裹紧了披风,微不可察地叹一口气,倒是不知能不能与甄家英莲见上一面。
碧纱橱本就在贾母的院子中,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厅堂中,彩霞打起帘笼,脆声道:“林姑娘到了。”黛玉便入房内,给诸位长辈请安。
贾母连忙将她揽到身前,握着她一双小手,怜惜道:“哎呦我的玉儿,春寒料峭的,怎么一路走来也不拥一个暖炉,可给冻得冰冰凉凉了。”黛玉便细细回道,是走得急,一时忘了,左右不过几步路,也不碍事。
祖孙两人叙了会儿话,贾母便忙引黛玉与薛家诸人厮间,只一个薛蟠被叫去跟两位舅舅讲话了,其余人等都是齐全。
黛玉一一问好了,仔细打量,见薛家姨妈面色可亲,穿着并不显得华丽。又瞧着薛家那位大她两三岁的薛宝钗,一色半新不旧的钗裙,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即可看出是个秀美内敛、守拙随和的人。
又厮相交谈片刻,三春也一同过来了,姊姊妹妹围坐一块,其乐融融。
另一厢,贾政便使人来对王夫人人说,叫薛家留住梨香院,也好教导外甥薛蟠。贾母也邀他们留住,少顷便定下了此事。只薛姨妈又私与王夫人说,叫薛家自理日费供给,王夫人也便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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