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忙将她扶起来,仔细宽慰,连道:“不过举手之劳,英莲姐姐不必如此。”
英莲听她称呼,心内更是百感交集,更对黛玉千恩万谢。她本已为水上飘萍,风中柳絮,便快将自己终身托付给一强夺自己之人,怎知峰回路转,有幸知晓身世,尚能寻得母亲在世得以供奉。
黛玉扶着英莲坐下,问道:“此后,英莲姐姐当如何?”更说:“如若姐姐要去与母亲团聚,我自当奉献一力,且莫担心日后前程,我父亲在扬州也算有些许能力,你们母女投奔他去,纵不能富贵,也不必潦倒。”
甄英莲闻言,更是感激,思及自己一生,与人皆不过露水一场,偏就一个薛蟠与她山盟海誓,她曾不愿堪破,只当真话来听。如今新的出路自在眼前,她便狠下心来,咬咬牙,道:“但凭姑娘做主。如若能与母亲简单过得此生,我便抛却如今所有,日日清苦度日,也无不可。”
黛玉便点了头,道:“如此,我必想办法叫你与你母亲团聚。”
说得如此,便听见屋外细碎的脚步声,想得是紫鹃同雪雁两个回来了,两人便不再多说,只黛玉叫英莲也好生思索日后生活,英莲应下,告了退,又与紫鹃她们两个告别,依旧回梨香院去了。
其后几日风刮得小了,连雪也不再下,天晴雪霁。黛玉小憩过了,歪在榻上读悟空前些日子送来的游记。
忽听得屋外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是一双素手微微掀起门帘,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清脆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只道:“妹妹可是有空?”待脸探出来了,原来是薛家宝钗。
黛玉将书收好了,唤她坐下,才道:“我有没有空你都进来了,还问这些有的没的作甚。”说完,将怀中的手炉递给宝钗,道:“你且暖暖吧,一身霜风寒雪的。”
宝钗倒不推辞,将手里头抱着的东西转给了黛玉,接过手炉,含笑道:“我分明在外头将披风都换了,暖了一回身子才进来的,雪雁那丫头都说只闻得冷香丸的味儿,怎么到你这却成了雪片冷风的寒气?”
黛玉不理她,仔细琢磨手上的匣子,见还有机关,更是喜上眉梢。
“果然,我素来知晓你最爱这些机关巧技,不知被谁带左的性子,见了奇物便忘了人。”宝钗点点她的眉间。其实哪里是不知道呢,她日渐日与黛玉熟识,便常常到碧纱橱中来,眼见得她摆在明面上的机关奇物都是那位悟空法师送来的。
匣子不难解,须臾黛玉就将其开了,见得里头两支堆纱的珠花,都是素雅的颜色,叠出来却很是好看。黛玉笑道:“多谢宝姐姐了,我瞧着是用心得很。”
想这贾府中,连老太太赐下的首饰头面都是红石翠玉的,虽她还有几月就除了孝,见了心里头还是难受。难得除悟空外还有如此一个细心周到的。
宝钗笑笑,与她坐得更近了些,道:“不过偶然寻得,你喜欢便好。”
又闲谈两句,黛玉想起英莲的事,琢磨着是否要先从宝钗这说起,无论如何,英莲如今还是薛家的奴仆,依薛家的权势,若执意不放人,少不得有一番周旋。好在依她同宝钗的相处来看,她实是个宽阔的人,又是个主意正的,想来不难沟通。
思罢,黛玉少不得斟酌着将英莲的事说与宝钗听。
“我倒说嘛,近日见得香菱神色不对,我只以为是连日里受了风寒,叫她喝了几副药,没想到是如此大事。”宝钗道,“既然她能寻到父母,自有一番福报,我薛家有什么可拦的,待我回去了与母亲说,也助香菱去大如州也罢。”
黛玉瞧她神色不像作假,连忙称谢。
“哪里来的话,我不过抬手的事,此番机缘却是妹妹之善。”宝钗握着黛玉的手道。她这话更不作假,外人瞧着总觉宝姑娘如何亲近宽厚,却不知晓她是懒得周旋,兄长纨绔早令其步步不肯行差踏错,处处小心谨慎,自觉是个不折不扣的冷心之人。
她进贾府后冷眼瞧着,几个姑娘倒是难得出落的外慧内秀,男子却无甚本事。今日来黛玉这知晓了此事,更是心中直道,有情有义真女子也,便更愿时时与黛玉相处。
第16章 柔情英莲狠心离贾府,多情宝玉迷心富贵乡(下)
既然商定了甄英莲之事,宝钗便欲先一步告退,恰在此时,又见得有人打起了帘子走进来。
是一身猩红的狐皮披风,并左右坠了两个熠熠的宝珠,进来便觉满室生辉。不必多思,便知道是这贾府最受宠的少爷贾宝玉来了。
宝玉打头一进来,先是瞧见了黛玉,再是看见了坐在她身侧的宝钗,不由惊喜道:“却是巧的很,早知宝姐姐也来了,我也早到一步才好。”说着,径自走到两人身边。
未及坐下,就见袭人匆匆也进了来,连连道:“我的小祖宗,这一身披风被雪吹得如何冷了,怎么还穿得。”说罢,忙帮他换下了那身猩红狐皮披风,裹上一件刚取来的。
宝钗冷眼瞧着主仆两个,并不作声。黛玉更是不愿与宝玉亲近,但如今她为东道主,不得不道:“难为袭人费心了。”如此,袭人方整理完宝玉的衣裳,向两个姑娘行了礼,退出去了。
黛玉心中暗道,莫怪琏嫂子说袭人是个忠仆,伏侍老太太时一心一意,伏侍宝玉时眼里亦只有他一人。
喝了口茶暖暖身子,宝玉才道:“你们方才可说了些什么,如今只继续罢,可叫我也加入进去。”他对姐姐妹妹都是上心,闺阁中的谈话也总是不愿错过的,无事可做是尚要寻得花草材料给姊妹们做些胭脂水粉亲近,何况今日。
宝钗可不愿让宝玉知晓了此事,他是个最怜香惜玉的性子,香菱又生得好,叫他得知了,少不得得发一回狂病,闹到老太太那是免不了的,徒增不少麻烦,便只道:“能说甚么?无非是闲谈几句罢了,没有话头可接的。”
宝玉不肯,磨了她几句,见她确实不松口,不愿意惹黛玉同宝钗不喜,便也不纠缠了。
一时无言,几个人寂然喝过一回茶,屋外还是积雪增寒,屋内已经烘得暖暖的,倒是有偷得浮生一日闲的意境。宝玉便道:“想我年后也要回学堂去了,只怕日后如此相处倒是少了。”
宝钗闻言,反而笑道:“如此倒也不差,我向来知宝兄弟对我们也算是用心的,你去学堂也是日日回来,不会叫人生疏了去。你若如此用心,在外头大事上也合该做功夫,不只叫家中长辈见了高兴,于姊妹而言也是又添了一份体面。”
黛玉也道:“是了,宝玉表哥不说做出如何一番大出息,也须仔细读书,好叫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呢。”
这宝玉本是带些黯然意味说话的,未见得她们有些怜惜悲感之态露出,只听了她两个的一唱一和,心想:我平日只与姊妹们做些作诗赏花之事,日日都是风流快意,家中人见了,除了父亲,也没有哪个是说不好的,如今她们一说,我好似便要撑起门楣一般,我自知做不成这块料的。
又思及连日里黛玉并不很与他亲近,倒是很和悟空这个和尚相处的来,更是气愤,难不成那和尚倒做出了什么光耀门楣的事情吗?倒从不见黛玉跟悟空说些什么学个安身立命的本领。如此说来,倘若没了如今满壁生辉、姊妹亲近,他倒还不如出家做个和尚去,省的日日麻烦至此!
宝玉想着,嘴上便不平起来:“我本以为你们都是超凡脱俗的清净人物,没想到一心还是经济仕途。如今有得一家子和乐无穷,平生快意,我倒愿意将一生事业付诸一流,与姊姊妹妹亲亲密密才好。”说罢,愤然起身挥袖而去。
徒留宝钗黛玉两个相顾哑然。
良久,黛玉方道:“我本以为他要上学堂,已经是预备着担下家中职责的。”
宝钗想到自个儿的兄长,已是黯然,只还对黛玉有些改观,倒不知如此一个孤僻清冷的仙子也待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理。
宝玉离了后,为的甄英莲一事,宝钗也辞别了黛玉,径直回到梨香院去与薛姨妈商讨了。
要说前些年因香菱年岁到底还小,兼之薛姨妈不愿薛蟠为的一个女子再昏了头,便自将香菱安排在身边做丫头伺候,直到月前实在抵不过薛蟠的纠缠才开口答应明年为香菱开脸,叫她作了薛蟠的妾。
薛宝钗一回来,忙就将此时跟薛姨妈说了,意欲愈早将香菱送走愈好。薛姨妈尚有些犹豫,她本不是多喜好香菱,只她的品性确实不错,给了自己的儿子说不得还能令他收心片刻。况且答应了薛蟠香菱做妾一事,若将她送走,恐怕薛蟠是要闹的。
薛姨妈便道:“那香菱去了大如州也不过是一户破落户,孤儿寡母日后不知如何辛苦。叫她嫁给我儿,难道是委屈了她。
”
宝钗摇摇头,沉声道:“难道香菱不知晓这些?只我从黛玉妹妹那听到此事便知她必然是得了香菱认可的。香菱情愿要走,我们又如何拦得住?”
又细细给薛姨妈分析利弊,“母亲可知,哥哥打死人的事虽被压了下去,到底是有个案底在身上。那香菱原本是个良家女子,我们如今是买了她来做奴婢的,强买良籍为奴,在本朝可是一桩大罪。我瞧黛玉妹妹是铁了心要助香菱,他日我们不愿,她叫香菱在大如州的母亲告上状来,此事却不能再善了了。”
薛姨妈听了,身上直冒冷汗,她如今只有薛蟠一个儿子,最是心疼不过,好不容易帮他脱了罪,哪里肯再令他冒风险。当即,薛姨妈将香菱唤了出来,问过她的意见,她果然是情愿去大如州的。
薛姨妈无话可说,次日便去官衙销了香菱的奴籍,又给她备下盘缠路引,赶在薛蟠归家之前将她送走了。
那甄英莲呢,她除了自己个儿去碧纱橱再谢过黛玉,不愿再与其余人见面道别,狠着心上了悟空安排人送来的马车,独自辗转千里,奔赴另一段人生了。
至于薛蟠回来如何大闹,那便是后话了。
谁竟可知,那薛蟠在贾家学堂发了龙阳之瘾,正爱着的两个小学生唤“香怜”“玉爱”稍稍哄劝他半日,便将香菱抛掷脑后了。
第17章 第九回下江南悟空初理盐政,知交情如海暗生探寻(上)
北来南去几时休,人在光阴似箭流。过了此年,黛玉愈难和悟空见上一面,偶尔叫人去他院子里寻人,也常常是落得一场空。
迟迟暮春去后,溪上残春散尽,黛玉也除了母孝。当日悟空特意空出一日功夫,穿戴佛家法衣,又用灵力与黛玉一同为贾敏念了整日的往生咒,亲将黛玉守孝来抄的经书烧去了此界地府,也算为她积了来世些许功德。一朝春改夏后,悟空又跟黛玉说着,离了京城数月,只道是下江南。
所幸书信不断,更兼偶尔也送来林如海的家书,一两句交代心情的话语,也叫人宽心。
贾府无大事,黛玉只日日与姐妹们说笑,窝在自己房内读写诗书游记,知晓江南处有生平牵挂的两个人,倒也轻松惬意。
另一厢,悟空这边却是难做。自用了这个身份以来,悟空便知晓当今圣上心中,只怕只有一个太子是他的亲儿子,连吴贵妃所生的自幼承欢膝下的二皇子也无甚宠爱,只作些父子颜面,更别提这个生母早逝又未曾养在身边的四皇子了。
悟空自然聪敏,一手只与皇帝扮着父慈子孝,另一边却是讨好太子。要不说法力还有常人所不能比肩之效用呢,悟空只作从灵隐寺中学得了些许世外法术,掐指一算,救了皇嫡孙一命。此番本事一露,不但太子将其视为心腹,连皇帝都不免时不时慈爱地看向他,只道已在宫外为他建府,话里话外都是是时候将他养好病回归之事告知世人了。
悟空却是清楚,如此话术,叫他跟他手下的猴子猴孙吹牛,只怕也能说个三吨。不过他向来懂得揣摩人心,很是知晓国库空虚,照他这个不受宠的劲儿,就算出宫立府也是无甚出路,更记起自家林妹妹还有个远在扬州的老父亲,干脆请命下了江南,立了军令状查清盐政之事。
皇帝自然应下,给了他一个钦差的身份,明面上还叫户部的李侍郎担当了视察身份,打发他走了。倒是太子还有些兄弟情谊,将手中的得力干将又拨给他几个。
别了黛玉,悟空便登上官船,顺着水道直取扬州。
有道是烟花三月下扬州,现今已是四月,此间风景也不见些许颓靡,却叫担着重任的一行人不得欣赏。悟空何等身份,同行之人是皆知的,终究是皇子,一行人便隐隐以他为首。与林如海见了面,又接过风。悟空与李侍郎就都在府衙间住下亟待调查江南盐税课考之事。
翌日,待两人休养了精神,林如海便将他们请到书房中,一一交代盐税之事。
自建国以来,江南盐税便是重中之重,至太上皇时期,因其在位中后期日渐荒淫无度,所派来江南担任巡盐御史之人多是世家中无能蠹虫,便致使盐政之事愈发难为。本朝盐法多用“藩篱”政策,严禁私盐,盐商皆是先纳课再行盐,本是周全之法。奈何自太上皇在位之时大兴土木,不断敛取江南盐利,致使江南大盐商受其掣肘,官盐严重壅滞,私盐泛滥。
当今圣上在位以来,接连派出数位有才之士整改江南盐政,至林如海已是第三任。前两任已试过整轮政策,有兴起大盐商之效,只终归治标不治本,林如海到任时,江南已有重商剥削众商之说,盐政依旧不见好转。
悟空放下手中茶杯,垂眸问道:“那现今盐政如何?其间浮糜冗费,我未见收归国库,依大人所言,江南四大盐商亦无富余,不知那卖盐剩下的钱都在何处?”
此番话落,林如海与李侍郎都觉惊异。李侍郎知晓悟空身份,只觉他果然有胆量如此直接质问林如海,果然意气风发,可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林如海却是不知晓他的身份的,觉其年轻气盛,倒也不反感他的毫不遮掩,知晓他倒是有心要了解此事。
悟空自然是懒得与他们寒暄些无用的信息,先不说他向皇帝立下了军令状,再则林妹妹孤身留在京中,叫他恨不得立马解决此间之事,好回京去。
林如海见状也不隐瞒,心知这两位圣上派来的人不知权势相较自己要大上多少,他如今拖在这个位置上已有数年,日日殚精竭虑也只勉强维持局面,不如趁此番机会将此事毕了,往后无论是上京乞骸骨接女儿回家抑或有幸右迁,都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原来整轮之法实施后,果然有大盐商行垄断之事,一时之间,江南四大盐商以甄家为首,兼其下十二盐商,渐渐形成一番势力,叫林如海也无从下手。但他在江南官场混迹多年,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也隐隐抓到了些四大盐商私贩盐引的把柄。再则,盐商间如何垄断,按理说朝廷运司一向有自己的独立财库,以收取正杂钱粮和有关杂项,白纸黑字写在账本上,每半年便交到上京户部以待勘察,左右少不得盐政税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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