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都相熟识了,王夫人忙又给薛家治席接风,及至饭间,黛玉才瞧见一个大她些许年岁的丫鬟伺候在薛姨妈处,那丫鬟生得面若敷粉,姿色出众,眉心间更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尤添妩媚,叫黛玉一下便认得了,这就是那可怜被拐的甄家英莲。
只席上人多眼杂,她且寻不着法子接近了去,心里更是苦闷不知当如何对待如此苦命之女子。
日后,薛家在贾府安住下来,宝钗日与黛玉迎春姊妹等一处玩耍,倒是和乐。只黛玉时时看着甄英莲出神,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待她较其他丫头更为可亲。
近些日子悟空派人传话,他在贾府的日子见短,只偶尔夜间回来休息,白日基本都是在外头四处跑,黛玉也渐渐少叫他来诵经,只还习惯夜间留一盏蜡烛,偶尔与他匆匆叙上一回话。英莲之事,她也跟悟空说了,悟空便叫人去姑苏打听,至今尚无甄家父母的消息,便只能暂且压下心中忧虑。
转眼近一年,又一日,因东边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西边女眷过去小集一行人在花园中品茶赏花。
因宝钗日益与诸姊妹和乐,便揽着黛玉的手儿坐在贾母右边,旁边倒就坐了宝玉。自从知晓宝玉与悟空恐有些仇怨后,黛玉就日渐远了他,只宝玉很喜黛玉出众逸仙的样貌,只觉她是待人清冷,见到黛玉仍是时时与她攀谈。
宝钗是个周全机敏的人儿,哪里瞧不出黛玉不愿与宝玉相往来,本来平日相处中便多是和黛玉一处,很是跟她交好。又是因为父亲早逝,兄长纨绔,平生可恨膏粱子弟,与宝玉独处时虽看不出来,见宝玉又与黛玉纠缠,倒是温言开口:“宝兄弟这些日子倒是清闲,我听闻我兄长在贵府家学中学习,不知宝兄弟可知道他今日如何,我做妹妹的也很是忧心他的学业。”
闻言,宝玉悻悻然摇摇头,面露羞愧,“我这几日却是在家中养病,没来得及去学堂,并不知情薛家哥哥如何。”
宝钗便又问过几句他的学业,言语虽不激烈,却叫宝玉难受。黛玉很是稀奇地看了他们几眼,她自然知晓宝钗是最不会会让人难过的性子,连贾府下人都暗自议论她林黛玉小性而不如宝钗大气,只是她本就不在意贾府,并不曾理会,却见今日宝钗对宝玉也算咄咄逼人,心下很是好笑,也主动将宝钗的手挽得紧了。
主坐上的贾母哪里看不出来小辈们的那点儿心思,只是她虽疼爱宝玉,也叫宝钗的话提醒了,宝玉确实也该回学堂去,便只含笑看着他们玩闹。
宁府贾蓉之妻秦氏可卿素来是个极妥当的人,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平和,瞧见几人神色,忙笑道:“我有一个兄弟,却是与宝叔年岁相当呢,正讨论着要再延师给他呢,久闻家塾之名,倒不知他可否去听一两节课,也好和宝叔为伴呢。”
贾母闻言,自无不可,贾珍又是族长,便仔细交代尤氏此事。
可卿见事情约莫定下了,宝玉还又是个提不起兴趣的模样,又道:“可巧今日我那兄弟也在府中,正在前面书房温书,宝叔不若去见见他?”
贾母闻言笑道:“不用如此避嫌,左右是自家兄弟,年岁也不大,我倒还想看看你的兄弟是否也同你一般,是个难得的标志人物呢。”
听罢,可卿便唤人去请秦钟过来了。又候了片刻,便有丫鬟来报:“秦公子和悟空法师来了。”众人皆是一惊,尤是不解怎生悟空好端端跑到了宁国府,还与秦钟一同过来了。
第12章 皇商避难投亲荣国府,悟空劫道乱搅太虚梦(下)
原来这日悟空不必进宫去与父皇请安,太子又有要事在身,没有空闲教导他,他便先去跟贾政贾琏说过一会儿话,又被引着见过贾珍,谨遵皇帝圣旨,务必使荣宁二府信任他,也好抓他们露出的马脚。
他本与贾珍在书房中说话,又有一个秦钟过来,及至贾母那边有人来请秦钟,他想着也有数日未见得黛玉,干脆跟着秦钟一同过来了。
要说和尚的身份好在哪儿?便是他虽是世俗弟子,也还占半个世外之人的说法,又仗着自己年岁也不大,很是厚着脸皮过去了。
相互认过了,宝玉与秦钟自然很是欣喜,两个人很快粘到了一块儿去耳鬓厮磨。悟空倒还端端正正地站在那儿,只走上前几步同贾母问好,贾母自然不拘着他们,加上年岁大了,只听着小辈们玩闹便觉得满足,很快令悟空坐去与黛玉她们相处。悟空自然应承。
“好些日子没见,妹妹又瘦了。”悟空微微皱起眉头,瞧着黛玉的模样,叹了口气。
“哪来的话!”黛玉羞恼地攘他,今日天冷,她不抵奶妈兼两个丫鬟的念叨,披了件厚厚的狐皮披风,簇簇地围住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她自己只觉穿得臃肿,不重也胖上三斤,哪晓得悟空看到的是被衬得反而更娇小的脸儿那。
悟空不与她争辩,帮她将系带又扎紧了,念念叨叨:“你说不瘦便是吧,只日后多吃些羹饭,冬日渐冷,莫要贪凉躲懒,生病了可如何是好?”
黛玉微红着脸任他动作,本已就将悟空是为顶顶好的兄长,听到他这一番叮咛,只觉长辈关心,并不反驳。
三春见此场景都用帕子掩着笑了起来,心想真是一物降一物,林妹妹那样不服软的高洁人物,还不是要听着人念叨,不敢反驳的。
宝钗来贾府不久,只在黛玉处见过悟空一面,倒是不如三春熟悉他们的相处。因悟空与黛玉讲着话,她便退了几步,坐在了惜春旁边,见得此景,不由去问她。
惜春年最小,本是宁国府的女儿,却日常只住在荣国府中,少和宁府往来,今日过来,本便有些游移,听宝钗问她,便前前后后将两人的来往认识说与宝钗听了,话罢了,还艳羡一句,可惜悟空法师不太与她们交往,很不能请教佛法。宝钗知她有些佛性,从来最喜与尼姑之类的佛门中人讲话,也不为奇,点点她的眉间,也便罢了。
只她年长些,家中兄长不争气,已很是明事,又尚不能熟悉悟空与黛玉的亲密姿态,很是留心地看着两人,便发觉些许不对。
只见悟空腰间坠着一个络子,隐隐看出是块莹润的白玉,猜到这是惜春方才说的,与黛玉那块一个样式的红玉,这本没什么,只是她本日日与黛玉等一同做些女红,很能认出来,这便是黛玉的针线,不由心下一惊。
何况悟空不是个纯然的出家人,这更使她多思。但这想法在心中绕了几圈,又压了下来,虽则黛玉如今寄居贾府,也还是林家的大小姐,那悟空却没听说是个什么显赫身份。门不当户不对的,想也不大有可能。
宝钗还在头痛要如何来对悟空同黛玉的关系,另一边亲亲密密的宝玉秦钟两人已经稍觉困倦,便被秦可卿引着去内室里睡觉,见两人都离开了,悟空自然也不能多留,与黛玉告别后,便也告退了。
悟空本欲先去跟贾珍告退,再去太子处找点事情干,最好能再要来几个人,先前收拢的人手先是去了姑苏两个,又是四散去干事几个,算下来他还是手头空空。
前脚悟空刚拜别了贾珍,上了候在宁国府外的轿子,后脚便奇异地感知到空间中的灵力波动,忙闭上眼,分出一缕神去打探。
原来正是警幻仙子听了荣宁二公之灵的话,引了宝玉的生魂上太虚幻境,方给他看过荣宁二府中三件女子的终身册籍,见他未悟,又牵他去见过幻境中的诸位仙子。
那几位仙子正兴致勃勃候着警幻接了绛珠的生魂来游玩嬉戏呢,见到宝玉,很是怨谤她。
警幻揽着宝玉的手正待解释呢,却见远处一道金光闪过来,威光凛凛一个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正是现了原形的孙悟空。
悟空一身锁子金甲,冷笑一声:“我也不觉得是什么贵客呢!你既然不是诚心要邀我的绛珠妹子上来一叙旧情,又何必假借两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鬼的面,邀了你这个旧相识上来呢!”
说罢,冷哼一声,将宝玉方才读过的册籍都给烧了,落他个干干净净。又刮起一阵风将这一片儿地围着的迷迷蒙蒙的纱帐同雾气都挂了去,露出一片草木葳蕤的景象。
要问天界哪里有人不晓得次次闹得天宫轰轰烈烈的齐天大圣呢?都知他武艺高强战无不胜,哪里敢去阻挠他,何况其余仙子听了悟空的话,心里更是不悦,瞧着还幸灾乐祸呢。
只警幻一个人郁结于肠,怒火中烧,见到宝玉还是一副胆怯懵懂的窝囊样,更是气急败坏,顿时间手一挥,不得不把宝玉送回下界去了。
警幻强忍着怒火,厉声道:“大圣欲待如何?好生生上门来搅乱人家洞府!”
悟空自然不怕她的,冷笑道:“我自然是为的我绛珠妹子来的,你当日劝她下凡之事,当真以为无人不知吗?”说罢,只见警幻面上大骇,暗中心虚,只能外强中干地骂道:“自然是绛珠草自己思凡下界,欲寻得一世欢愉,我好心助她下界,何错之有?”
她确实与神瑛侍者交往甚笃,知晓他要下界,恨不得让世间的好女子都给他见了,更兼若绛珠草下凡去,为神瑛侍者泪尽,便必定使得神瑛收了她泪中灵力,此番何乐而不为?
悟空不知晓她这些小心思,却还是知道她欲对绛珠不利的,狠狠搅乱这太虚幻境,必定能乱其道心,算作惩戒,便道:“既然你说了我妹子下凡是一世欢愉,你便莫要再插手,但做你的看客便罢。”说罢,留下一片狼藉,拂袖而去。
警幻狠狠咬牙,又对上其余仙子微妙的目光,竟是吐出一口鲜血来,狼狈地闭关去了。
其余仙子见她走了,撇撇嘴,皆是看不惯她这个样子。她们较悟空更能看清其中内幕。
“按大圣的说法,她却是要为了一个男人置姐妹于不顾呢。”一人说。
“别说什么男人女人,不过亲疏远近罢了,我往日见她时常与绛珠妹妹往来,还以为她有多少真心,原来心中亲密还是比不上神瑛侍者的。”一人回答道。
“却不知这齐天大圣哪里认的绛珠草为她的妹妹……”絮谈着,几位仙子也远去了。
而凡界,宝玉被警幻送回,从梦中惊醒,迷迷蒙蒙只依稀记得些许事,却还是大惊,坐在床上喘气。一旁躺着的秦钟被他惊醒,迷糊间问了句怎么了,便被宝玉抱住说了梦中景象,心中好笑,不免开口去调笑他几句。
两人相互安慰了,宝玉愈发珍重这个朋友,秦钟也觉他是真心相待,此后更是亲密难分。
两人收拾好后又出去赏梅花,一日也便如此过了。
第13章 第七回道破处境如海知实情,吹散蒙尘英莲知身世(上)
此年降雪颇丰,冬日烈烈,飘风发发,荣国府中尽是一派银装素裹,冰封千里的模样。
黛玉自娘胎里就带有弱症,近两年有悟空用灵力滋养着,身子好上些许,如此漫漫扬扬的雪景也能躲在亭子里细细赏玩。一旁雪雁紫鹃伺候着,又尤其小心注意,是以很是令其舒心。
“姑娘,悟空法师来了。”雪雁轻轻拽了下黛玉的披风,小声说道。
闻言,黛玉颇是惊喜,自宁国府一别,她已有数日不曾见得悟空,虽日日有书信往来,也抵不过实实在在的会面。转过身去,就见悟空披着一件紫貂大衣,飒飒然向亭子走来,未到眼前即欣喜开口:“我去你院子里,听丫鬟说你出来赏景了,本以为要寻些时刻,没想到一转眼就遇到了。”
黛玉轻哼一声,道:“原来你还晓得来找我呢,连日地不见人影。”
悟空见她这副斗气的可爱模样,心中发笑,只觉其灵动可爱,面上却装模作样地叹口气,道:“不想得我日日连轴转干活,好不容易挤出时刻来寻妹妹,还不受妹妹待见。”
黛玉闻言,少不得跟他拌起嘴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明吵嘴,身子却渐渐贴得近了。两个小丫头见了,都捂着嘴笑起来,姑娘也就同悟空法师在一块儿时这般卸下心防了。
又是风一更、雪一更,冬日景短天寒,黛玉身子到底还有些弱,见雪稍停,悟空将身上大衣披到黛玉身上,便撑起伞扶她回碧纱橱了。
雪雁年岁小,见两人亲亲密密地讲话,心里欢喜姑娘难得交个至交好友,推推紫鹃,笑道:“悟空法师虽是半个出家人,待姑娘却是贴心仔细呢,日兼日又送来些小玩意儿,可讨姑娘欢心。”
紫鹃瞧着风雪中伞下的一对璧人,心中却有些隐忧,姑娘转过年去虚岁也有九了,悟空到底不是个真和尚,相处如此亲密,倒胜过了宝玉这个来往不咸不淡的亲表哥,传出去到底不好,只是主子的决定,她们也无可辩驳,只得勉力笑笑,回了雪雁的话,“是呢,我瞧悟空法师倒是真心与我们姑娘相交,倒像是亲兄妹一般。”
“可不是!”雪雁扬起小脸,又切切地细数悟空送过来的或新奇或华贵的玩意儿,笑道:“法师倒是很有些闲钱呢,不知是个什么家境。”
紫鹃眸光闪了闪,也思索起来,倘若事情真是这般发展下去,倒不得不看看两人门第呢。
几步路进了碧纱橱,前头两人对后边两个小丫头的心思可不清楚,只喜小别重见,亲亲密密地谈天说地。也是黛玉平日里对两个贴身伺候的丫头都极宽松,才叫她们处处为主子思索。
悟空此具身子月前便过了十三,入了房落座时,便只肯坐在榻边摆着的椅子上,细细跟她说着话儿。待茶果都送上来了,悟空见黛玉拥着棉裘,面色稍稍红润,才放下心来,谈过几句,有意叫黛玉屏下屋里的丫头,朝她眨眨眼睛。黛玉了然,叫丫鬟们退出去,守在外室。
悟空才从怀中掏出两封信来,黛玉先看了上头一封的字,眼泪便落了下来。惊得悟空忙上前用帕子揩去她滑落的泪珠,连声道:“莫要哭、莫要哭,妹妹千万要放宽心啊,我本带着喜讯过来的,可不要叫你平白落了眼泪!”
哄了片刻,黛玉才将情绪收拾了,悟空忙换了张新帕子添在黛玉手中。想他齐天大圣如此一个落拓不羁的人物,何时想过自己有一日需得娘们儿兮兮地在怀里揣上几条熏了香的锦帕,以待不时之需呢?
思及此,悟空嘻嘻笑道:“妹妹此次可要再给我绣几条帕子可好,有道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我从妹妹这要来的帕子还得用回妹妹身上呢。”
黛玉被他说得脸一红,猫儿似地哼了一声以示不满,到底没反驳,手上也有了力气,从下头轻轻划开了信封,细细读着上头的内容,不觉又泪眼婆娑。
悟空心疼地帮她拭去眼泪,只怕一双眼儿明日得红了肿了,心中暗骂,那个老头,有事没事不知写的什么摧人心肝的话,白叫自己的宝贝女儿为他哭花了眼也不心疼。
原来这信正是林如海写来的,当日悟空叫人去姑苏查甄英莲的身世时,便叫黛玉也写一封信给他的父亲,自可托他的人顺路转了扬州送去,宽慰两人的思念之情。
5/37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