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特别的,是她用细小的银色发夹把半长碎发固定得熨贴,不再散漫如往时。
然后粟非慢慢地走过来。
所有人都寂静。然而有人偶尔一两声细语和嗤笑。
可是粟非的步子一样坚持。
他是个害羞的男孩,向来都是。
然而今天他放弃。
怯懦的心情,难道是随时随地都可被允许的吗?
在这样的时刻。面对这样的你,桑其。
然而所有人都看到了毕罗。手捧礼物走过来的毕罗。
然后所有人都失色。
――是个玩笑抑或误会。
毕罗穿一件清爽的白色运动衫,黑色牛仔裤,帆布鞋。
“……情侣装?”有人迟疑地轻声说,然后看到倪奇郁的眼神,立刻牢牢地闭紧嘴。
“这世上没有巧合。”花笑的脸色有些发白,她轻轻地自语。
“只有刻意的,搅局。”
毕罗,难道最后还是你棋高一着吗?
她忽然微笑得像个孩子,跳过去,拉住桑其轻轻拥抱。
俯在桑其耳边,她声音细微。
“桑桑,不能这样下去。
那个家伙,他应收下些教训。”
桑其不语,只看着粟非。
你我约定过什么,粟非,告诉我你还有记得。
――可是我为什么要在乎你是否记得。
毕罗笑的灿若春风。而粟非面无表情。
玩笑归玩笑,这一次,你玩的过火。毕罗。他以眼神指控。
毕罗看着粟非,眼里的神色忽然淡漠。
――倘若我就是要如此呢?粟非,你能奈我何?
我可并不是命里注定要负于你的人,正相反。我,来到这里,我为你的位置而来。
又有什么不可以。
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谁都不比谁美丽,更没什么了不起。
――你又怎知道,你的一切,就一定不会成为我的。
粟非。
我,不愿,亦不会输给你。
“……看看礼物如何?”花笑忽然笑叫起来。
“Baby,please!”
桑其微笑,并不推辞。
她纤细的,涂着淡淡银蔻的手指,轻轻的捧起了其中的一卷礼物。
粟非在那一刻几乎想画个十字感谢上帝还睁着眼睛。
见鬼去吧,一切。什么情侣装什么飞短流长。
她捧在掌心的是他的祝福。
是一幅装裱好的卷轴。书法。
笔迹隽丽俊洒,是流转不居的行书。
四个字了然在目。
逆水长游。
“真是盛况空前。”
声音柔美熟悉。而后一大束新鲜的紫罗兰递到桑其面前。
“桑其,你今天真漂亮。”
沈斯滴微笑,笑靥华美,如丝如花。
她穿黑衣,配白丝绒长裙。长发梳成慵妆髻,插一支银色簪子。
然后她轻轻走到毕罗身边,挽住了他。
“原来如此。”倪奇郁低低地说。她拉住花笑。
“阿笑,你能想到吗?到了最后我们居然还要依靠上她。”
花笑摊一摊手。“猫,我们无能为力。”
毕罗的脸色发白,可是他并没有挣脱沈斯滴。
是因为我们都知道一些什么吗?
可是咎由自取。
沈斯滴忽然又走过去,轻拥桑其,姿态柔和而文雅。
然而她在说着什么,用淡淡的,不为人知的轻声。
“今晚,梓盟。我等你。”
桑其回抱她。
“不见不散。还有。
谢谢。”
原来今天是明亮阴天。一切,都顺其自然。
我们往往把一切的遗憾归于命运。总觉得无言的巧合里都是洇着些前生后世的印
痕。而当潘多拉之盒开启的刹那,神早已向我们辩白了一些些真理。
造化弄人。这没错。
可是大多时候弄人的并非命运而是,人。
当谜底揭开,当我纤弱的手指翻开那最后的一张牌。你要如何面对一种玩笑般的收稍?
梓盟,桑其生日当天傍晚。
临街的窗边,粟非的笑容像风,像天边的雁。他是开心的,因为桑其微笑着坐在他对面,或者还因为冰淇淋很甜。
他是个单纯的人,真的。可是这样的人总是难逃受伤,不是吗?
“我是个怎样的人?”他问桑其,并轻松地笑。
桑其看着他,先笑了一下,缓和气氛般,然后才放下小勺,慢慢地合起十指。
“聪明,认真,内向而且单纯,对付课程游刃有余,可对人际关系无所适从。”
她停住,微笑。“是不是你?”
“我是不是做人做得很失败?”粟非的眉头在不经意间皱了一下,眼角随之浮起几丝柔和的细纹。
“做人做到不敢面对现实,那才叫失败。你?级别不够,”桑其笑得一派心无城府,顺手从书包里取出一只不大的红绢袋放在桌上,推过去
“是什么?”粟非又皱了一下眉
“看了就知道.”
粟非拿起,打开.一条眼睛碧蓝的细长银鳄鱼正寂寂地瞪着他。
“你到底还是买了。”他语气不明。
“我,只不过想去蓝屋比较一下你的和人家卖的那幅谁写得好。
“结果?”
“我喜欢行书。”桑其微笑.不经意又仿佛刻意地露出左手。
清整的黑色衣袖下.一环银亮衬着两点碧蓝在她纤细的手腕上闪动
粟非脸上的绯红比他要笑不敢笑的得意神色更惹人发笑
“他走了?”
“你看到了。”桑其看了一眼腕表.然后转过身,面对那个长发,黑衣,白裙的美丽女孩
这时候已有些晚了,街上已是流光莹莹
沈斯滴叹了一口气,拉开椅子坐下来。
桑其看着她.那眼光几乎是求恳的。
不想再装模作样下去了。是的,累了。
面对沈斯滴那要人命的耐心坚持并不是好玩的事。
粟非实在是纯,换句话说是脑袋只有一根弦,换了谁都很难想象他在梓盟坐了那许久居然仍注意不到沈斯滴的存在。
“对不起。”
桑其也坐下来,看着沈斯滴。是的,是故意的,故意在放学后拉粟非来这儿,故意想懂过和她的约会。可是十五岁女孩玩得出的心机.到底也在沈斯滴的耐心下草草收场。
沈斯滴又叹了口气,并不像她的举止,
“你们还好?”她短促地问了一句.
桑其微微地皱起眉,注视着她。刚才是抱歉,可是这会儿沈斯滴的问话叫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面对。
她们,到底也不是朋友。
“你这么问,是不是表示你想向我承认些什么?”
她淡淡地,然而坚持地问回去
大出她意料地,沈斯滴慢慢地抬起眼看她.居然真的点了点头
“那天,是我把安卓开的那句玩笑告诉给粟非的。”
说这句话时沈斯滴明亮的眼睛盯牢桑其,像一尾鱼跟从着另一尾鱼问,你住哪里?并不平静但友好的一种注视。
桑其的手指在桌上片刻不曾安闲过,它们蹦跳如猫。而这些细长的猫在沈斯滴说出那句话的同时一下子死了过去。
桑其细细的眼睛里有些什么不确定的骤然闪过,你无法判断那是种怎样的闪光,一支翎毛本来也代表不了一只鸟。
“是你?”她有点费力地问。“那么,不是他?”
“是谁?”
“既然不是他,我为什么还要说出来?”桑其平静地盯着自己的手指
“你不妨说来听听.”
沈斯滴带点不加掩饰气恼地一笑。可是这种笑多半都出现在一张感觉受了不公正冷落的脸上。
“说不定你猜的没错,那个人就是想在你生日会上搅局的人。”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两个女孩子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起身去看。
不是什么太惊心动魄的事故,两辆计程车在十字路口互道了个过于亲密的晚安吻而已。
“不懂得转弯吗……”桑其轻轻地念着。
“还是,你们习惯了去争,去抢,去两败俱伤呢?”
沈斯滴的声音在她身边盘旋,冷如冰霜,却清甜无比
“那么你呢?桑其。你又是如何期望的呢?
那两款最出色的跑车,你期望他们并辔而行。
还是像眼前这副样子,七零八落,谁也没有个结果?“
“我期望与不期望又能怎么样?”
桑其疲惫地坐回椅子上。
“我已经是自身难保。”
沈斯滴很技巧地忽略她的后一句。
“我全部都告诉你,虽然这根本就打破了我一贯遵守的规矩。”
桑其叹一口气,带着少有的冷淡斜瞥她一眼,忽然站了起来。
“你的规矩根本不用打破,我这个人也并不值得你破例。”
她转身就走。
沈斯滴的脸色有点发白,然而那并不影响她的反应力。
她迅速地说了一句话,那句话像个钩子,一下子钩住了桑其的脚。
她说。
“你想逃?”
干脆,犀利,直指人心。一语双关回味悠长
桑其的脸色骤然变得比她更白。她站在原处,没有再举步
沈斯滴浅浅地无声地微笑了,笑靥宛似四月天。
她赢了。
“是毕罗。”她说。
“就是毕罗。在一旁冷眼旁观,告诉我安卓的玩笑并提醒我转告粟非的人是他――我并不是想推卸责任。我只告诉你事实而事实就是这场误会他也有一份。
而且一一他是故意的.这并非玩笑
我做的事很过分.我承认,可是我可有对任何人构成威胁?而他,他刻意要打击要伤害的是谁,你够聪明,够敏感,你该知道
这些话听起来真教人作呕。”桑其冷冰冰地说。
“你和他,谁更高明?谁值得我相信?真是奇怪。”
沈斯滴听完之后不发一言。
她优雅地站起身,轻拍裙摆,长发飞扬地向桑其走了过去。
而她接下来的举动足以让梓盟里的每一个人瞪目结舌
一切的一切,是在她永远氤氲低垂着的纱般眼帘下酝酿的狂暴吗
她在耶一刻展现出的粗鲁几乎不亚于我们可爱的野猫,倪奇郁
沈斯滴突然抓住桑其的肩,扯着她转过身来。
她大胆而无礼的动作像要从玩具娃娃身上拆下一条胳膊或腿来。
然后.在桑其惊诧的目光照亮的瞬间里。她用力把她推到了靠近盆栽的落地窗上。
玻璃与衣料发出一声紧张尖锐的磨擦声
所有的人恐怕都在想同一件事:这两个一秒钟前还优雅矜持地坐在那儿的女孩在一秒钟后要像满大街泛滥的醉鬼一样扭打成一团了
她们会如他们所愿吗
如果让他们,这些无聊、单凋得只作背景的存在们如了愿,那么沈斯滴还是沈斯滴呜?桑其还是桑其吗
就在所有的女人们将要尖叫所有的男人们考虑是否冲上去的前一秒,这两个女孩居然再度分开.缓慢而郑重地走回她们的位子上
沈斯滴果然是高明的。有时我们应该知道一个浅显的心理学问题,一千句言语的干涩征服或许不如一秒钟的直接掌控来得有力
桑其轻眯着眼,注视着沈斯滴。
“真要单打独斗,你可不一定赢得过我。”
她的声音里有笑意,很清晰。
沈斯滴在轻轻地喘气,看着桑其。“我自幼儿园毕业之后就再没打过人了。”
她微微一笑.笑得很柔软,然后突然转了话题
“你为什么要先选他的礼物?”
桑其回答得很狡猾,一种英式优雅的欲拒还迎,或者不如说是根本没回答。
“你为什么要穿这套衣服,在今天?”
“因为毕罗提前几天就打听好了关于你生日的一切细节。”沈斯滴坦然地说。
“你最大的怪癖就是每年过生日都穿这同一色系搭配的衣服。‘束素’。”
“我最大的怪癖是不把最好的东西留到最后。”
沈斯滴皱了皱眉头,笑了,笑容像春日飞花。
“我就知道,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你会不让粟非的心定下来?”
桑其习惯地叹了口气,看着她,眼神开始一点点变深。
“你对他,是真心的?”
沈斯滴连一秒钟都不曾犹豫。
“一如你对毕罗。”
桑其倒吸一口气,盯牢沈斯滴。
而沈斯滴微笑着看她。
那眼神,就像大人看着初学执笔的孩子,面对满纸张飞字迹,有气,更有怜
“你听我说一句话。”桑其说。
“你先听我说。”沈斯滴微带恼意地说
“我先说。”
“我先。”
“一起?”桑其叹了口气。
“0K。”沈斯滴点头。
给你一弹指的时间,猜猜看,她们会讲些什么?
“我要走了。”
“我喜欢你。”
话甫出口的刹那,天使撒下她温柔的羽毛妆点这个令人心动的时刻。
所有的宽慰都只是形容词,我们在彼此的微笑里品度曾经陌生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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