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见他进来长舒口气,“免礼,赐座。”
慈安太后收敛神色,和气地说道,“凌儿,你瞧你这个皇兄,这么冷的天还要把你叫过来,身上穿得那么薄,快,给淮南王殿下拿个小暖炉。”
谢有尘看向太后,“天气寒,可诸位大臣不还是在这里和皇兄商议国事,儿臣这享福的人都有些不自在了。”
太后露出笑脸,“这有什么不自在,你出宫多年,什么苦没受过,这才刚回来多久,你皇兄啊,就要再把你派出去,你说年底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何尝不是件乐事,剩下的自然有朝中大臣忙活,我朝人才济济,还找不到一个能用的人了,给陛下举荐的人才他也不用,哀家就不明白,就非你不可了。”
宣帝气不打一处来,“三个州的事能是小事?到年底百姓们还在外面受冻挨饿,我们皇城里的人怎么能安心贪图这点安逸,母后举荐的人我看都有其才能,可是终究还是没有一个能够总管大局的人,况且最后免不了要和燕王那边交涉,若是派一个不中用的,怎么应付得了燕王和宇文氏的人。”
慈安太后冷着脸,心里只觉得这个皇帝越来越不受掌控,当年她生下宣帝后,先皇为了皇后能稳住地位,平衡后宫势力,对她百般冷落,不停地寻她的错处,最后还要把她生的孩子交给皇后抚养,不是自己养大的孩子终究是不亲。
“你这般说来便是我给你举荐的人不中用,可凌儿他何曾有经验?他又没有管过朝中的事。”
谢有尘手捧着暖炉,轻声道,“母妃不让儿臣历练一番更不会有经验,说来儿臣在临州小住过一年,对那里的情况熟悉得很。”
“你。”慈安太后看着谢有尘哽住,“这么说来,你心里面是早有算计啊。”
承安殿里众人僵持着,萧太妃的宫里正忙活着给睿王妃挑选聘礼,萧氏恨不得将她宫里的东西都拿过去,整个屋子里摆满了各色物件。
“听闻姜家人爱喜欢玉器的东西,我想姜姑娘也一定喜欢这些玩意,正好这有一对玉簪,也放进去吧。”
谢清漫不经心地拿起来一套玉石茶具,“这套也不错,怎么不拿这套。”
萧氏抬起头看了眼,“这个啊,这个倒不能送了,我要拿去给淑嫔的。”
听见淑嫔,谢清手里的茶具忽然就跟烫手山芋一样,瞬时放了回去,“母妃怎么和淑嫔好上了。”
谢清低着头往塌上一躺,看着窗外的天发起了呆,萧太妃瞥了眼她的儿子,“这好不容易有个说话合我心意的,你该高兴才是啊。那日合宫出去到普华寺上香时,我不是腿脚不太方便吗,上山的时候落后一大截,这孩子在我身后面跟着,乖巧可人还话少有眼力见,后宫的女人都是可怜命,能找个说得来的,这日子也熬得顺畅些,不然......”
这边萧太妃正絮叨,坐在塌上的谢清却忽然扔下咬了一口的果子,蹭地蹿了出去,推开一排排的宫女,径直朝着承安殿奔去,仿佛他的魂一直都不在这里。
萧太妃转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哎,这孩子是来我这里拿东西的吧。”
承安殿内正在僵持着,韩丞相跪在地上,宇文家的人好似也不愿意再掺和进来,看戏般地瞧着。
“母后,皇兄,不如让我去吧,臣弟虽不才,可是还是有点本事的,不然当初父皇也不会派我去管理大河泛滥一事。”
谢清边说边嚷嚷,先在慈安太后那扑通跪了下去,“按理儿臣确实该叫你一声母后,先给母后请安。”
谢清往地上磕了个响头,把在场的人看愣了,“母后您贵人多忘事,我可记着呢,当初韩丞相才刚做上官,就被举荐去管理大河泛滥的事,结果三个月后,河水泛滥得都快把全天下的良田都淹完了,最后是父皇把我派去了,结果我一查,发现韩丞相偷工减料,建的大坝都是渣子。”
“是不是啊,韩相,您是不是也记不清了。”
“这,陛下,太后,这老臣该死。”韩丞相不该再抬头了,后面跟着的大臣们头都要埋进土里了。
被当面戳破当年的事,太后脸上一下子挂不住了,谢清还不依不饶接着说,“要是您还想派韩相去,也行,把我也捎去吧。”
“哀家坐得久了,浑身不舒坦。”太后扶额,宣帝见状也很识趣,“那母后您先回去休息。”
看到太后拂袖而去,殿内众人才长舒口气,韩相见形势不对,急忙起身告退跟了出去。
宣帝拿着茶一饮而尽,随即舒缓道,“幸好朕还有你们两个,不然真是要逼得没办法了。”
谢有尘瞧见谢清还在地上跪着,伸手将他扶起来,“皇兄你瞧,为了这事,都把我们五弟给吓坏了,刚才还机灵着,人走了反倒缓不过来了。”
宣帝走上前拍了拍道,安慰道:“还是多亏,不然五弟这事真就僵在这里了。”
谢有尘瞧他呆愣的脸,提醒道,“看刚才他匆匆跑来,想必才从他母妃那里赶过来,太妃娘娘本来要给他一些东西,送给将要过门的王妃的,不知东西挑好了没。”
谢清缓过神,“没呢,母妃挑来挑去恨不得让我全带走。”
宣帝宽慰道,“慢慢挑,成亲的事要年后三月才办,到时候我再让宫里多送些,这回要让我们五弟好好风光一回。”
谢有尘也跟着笑了笑,“那臣弟可要快些赶到临州处理好事,但愿能赶上五弟大婚,我可不能错过这杯喜酒。”
—
谢有尘领了圣旨,心里的一团火忽然降下,走出殿外的时候觉出冷来。
谢清呆呆地从玉石台阶上走下来,一向游走在朝堂争斗边缘的他今日忽然踏进承安殿里,确实把那些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殿下,殿下,臣杜方海拜见二位殿下。”
谢有尘停下脚步,看着面前弓腰行礼的臣子。
“臣斗胆,殿下刚接了圣上的旨意,要去协助临州处理难民一事,若是殿下需要,臣愿意同行,尽一份绵薄之力。”
谢有尘沉默良久,打量着杜方海,他对朝堂里的事知之甚少,对这些臣子更是不熟知,这次虽然得了圣上的恩准,可适才见过朝廷上的腥风血雨,各个世家的斡旋,太后的独专,谁还敢淌这趟回水。
杜方海似是感受到他的犹豫,接着自荐道,“陛下放心,臣是靠考试才做了官,家里不是什么世家大族,您看我身上这身官服,一个四品小官,臣也不怕被贬,去年就被圣上贬了一回,大前年也被贬了一回,今年才被召回中都,殿下尽管放心。”
谢有尘听他说完这么一长串,颇为无奈的叹了叹气,“既是这样,我这就去禀告皇兄,如此你便和我一同前往临州吧。”
杜方海听闻这话脸上泛起喜色,仿佛离开中都皇城和逃离牢笼没什么区别,“多谢殿下,也多亏睿王殿下今日能到承安殿里。”
谢清抬头看了看天,哈了口寒气,“行了,天这么冷就不要站在这里说闲话了,既然要同我四哥去临州,还不快回去好好收拾收拾。”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杜方海一脸笑嘻嘻地跟过去。
谢有尘也冷得慌,想起自己来时那件披风,有些后悔没拿过来,直到卫锋抱着披风递上来,他身上才暖和了点,“你也跟过来吧,顺便尝一尝临州城里的点心和茶饮。”
卫锋站在后面,心里琢磨着这句话,忍不住犯嘀咕,“这什么样的点心是比宫里的还好?怎么殿下天天念叨。”
第42章 山庄
钟予槿和书画坐在架子车上, 一路还算顺畅,到了槿记门口,也只看见几个棍棒和一些杂物。
张锦言打量这间小店铺, 心里满是佩服, 这么间小屋子也能被装潢这般精致, 更加确信自己没选错人。
钟予槿从隔壁几家商户口中得知了点消息,昨夜里砸抢商铺的闹事者并没多少, 都是些本就不入流的浪荡子聚在一起干了些偷鸡摸狗的事, 其中还有些本地的浑水摸鱼,大部分难民还是老实地呆在原地。
街上也不是很混乱,几个州兵在街上正挨家挨户地驱赶难民。
“给孩子再拿几个饼子吧,还有棉被。”有几个好心收留过这些乞丐的商户急忙往他们手里塞东西, 好与坏商户们都是清楚的, 不过是少部分坏人制造的闹剧,可怜这些妇孺好不容易到了个避难所,现在却要被赶出去。
“快走,别扯了, 你还想留一下他们?瞧这些人穷酸样, 留在这里还不得把你吃穷啊。”
“我们官老爷说了,临州供不起你们这些难民, 你们不仁就不要怪我们不义,这都在我们这里赖了一个多月, 现在快收拾收拾离开吧”
“能让你们进城就不错了, 居然还上街抢东西吃,胆子真大。”
州兵们一边驱赶一边骂着, 有个年迈的老婆婆抹着眼泪, “大人, 大人,你看看我们这些人哪里像是会上街抢东西的人啊。”
侍卫长拿着长缨枪,往地上一戳,不耐烦催促,“哎,快走吧,我们这里容不下这么多难民,就当是我们一棒子打死,留在这里也是给我们添麻烦。”
钟予槿目睹着这些手无寸铁的人被推搡着,纵然心里难受,可是眼下也没有法子两全。
街上的人慢慢散开,钟予槿转身进店铺,身后却忽然被人拉住,低头一看。
一个眼睛大大的小女娃,脏乱的脸上鼻涕眼泪混乱在一起,羊角辫子也歪歪扭扭的,和她对视了一眼后,忽然哭了起来,“大姐姐,我们不想走,出去会饿死的。”
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上前抱住女娃娃,不住地向着钟予槿赔礼道歉,“对不住,姐姐,是我没看好她,我现在就带她走。”
“哎,先等着。”钟予槿拽住他的袖子,环顾四周后将这兄妹两个拉到店内,心里庆幸这两个孩子还挺机灵,没被那些州兵发现。
钟予槿将店铺门锁紧,安慰他们:“好了,我把门都锁上,外面的人不会找上你们的。”
书画牵着女孩的手,柔声道:“姐姐带你去洗洗脸,一会给你拿红枣糕吃。”
钟予槿询问稳重的哥哥,“你们是怎么避开那些人的。”
少年犹豫了一会,“是我娘教的,和这里的小孩子们一起玩,那些人就不会赶我们,教完我们后我娘就跟着村里的人出城了。”
“这么说你娘还有你们村的人都是在一起的?”钟予槿问他。
“嗯,我们全村人都出来逃难了,我们村长领着,我娘说让我带着妹妹在城里呆着,等过完年再去城外和村里的人汇合,”少年捧着热茶,脸上被冻得又红又肿,“可我还是想和我娘呆在一起,我妹妹总是要找我娘,我也想找。”
钟予槿叹气道,“看来他们还没走远,我们要是现在出发还是可以赶得上的,可惜赶上也没地方能收留他们啊,只能把这两袋粮食送给他们。”
张锦言:“我的山庄上倒是可以容纳些人,不如让他们村里的人先过去避避,真都把他们赶去城外,也不是完全之策,这样你带路,我们现在就出发找你娘,我看看你们村里有多少人,我的庄子里应该能收留些。”
少年听见收留二字,立马放下茶杯,激动地起身,不知该怎么感谢,只好着急地叫他妹妹,“燕儿,快走,我们找娘去。”
沿路全是正在往城外赶路的难民,担心中间出什么差错,张锦玉从镖局里带了几个手下过来跟着。
有人护卫着,心里安心不少,架子车摇摇晃晃,钟予槿对少年说道,“来,你站起来,我扶着你,看看前面那群人是不是你们村的。”
少年听话起身,往前仔细搜寻着,才刚看见就大声喊道:“娘,娘,我在这里。”
架子车停下,钟予槿和书画也走下,少年抱着妹妹快速穿过人群,才分离开的母子三人,却在这里相遇,一时激动地抱在一起。
张锦玉骑着马赶到队伍前面,“我来带路,大家跟着我走,前面的山庄就是我的家,你们可以在庄子里歇一会。”
听见这话,正垂头丧气的众人纷纷有了动力,对着张锦玉连声感谢。
张锦言目测这群人大约百人有余,心里有些忐忑,他的山庄里不知道能不能容纳进这么多人。
“这么多人,有些难办啊。”
钟予槿提议道,“既是张公子的山庄,收留多少人全凭您做主,我只有一事相求,先让妇孺进去。”
“这是自然。”张锦言在心里算了算山庄上有多少间屋子,又细心地数了一遍有多少妇孺,多少青壮年“现在也只能这样,等下先让小娃娃进庄子里喝口热汤,瞧瞧都冻成什么样子。”
张锦玉牵着马走过来,“哥,等下记着给这些人登记名册,没个章法反倒会出差错。”
张锦言笑道,“嗯,等下还要有劳女侠帮衬着。”
“哥,你先别高兴,我看等下你回去后怎么和嫂子交代,这么多人一下子涌进山庄里,嫂子又要费心费力张罗。”
“我什么时候让你嫂子忙活过,这次我要亲力亲为,何况这事是好事,佛语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收留这么多人,不比天天烧香好啊,你嫂子肯定要夸我。”
张锦玉撇了撇嘴,牵着马往前赶。
钟予槿仔细打量这些人,她见过的难民基本都是一个样,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说话都有气无力,可是队伍中间有一部分人奇怪得很,身上的衣服很干净,不像是逃难的。
“老伯,那些人你们认识吗?”
老伯看了眼,“哦,不是,是我们出城的时候遇见的,听他们说是和自己村的人走散,想和我们走在一起,好有个照应。”
钟予槿越想越不对劲,书画在边上忽然开口,“小姐,那些人根本不是难民,哪有走得那么笔直的难民,我逃难的时候因为太饿,都抬不起头,脚底板都快磨破了根本没有力气,你看他们走得这么快。”
张锦言敏锐地盯着队伍前头的一帮人,都是些年轻力壮的青壮年,走路的动作比后面的人更有力,更不用说身上的衣物,连个补丁都很少。
“我看进庄子前最好筛选一遍。”
城外难民聚集,幸有几个僧人支起来粥棚,给这些人施粥发放衣物,城里的世家商户们在寺庙的号召下纷纷捐赠财物,粮食。
“没想到今日收了这么多,趁着这几日官老爷赶人,你们也去城外面施粥,找个由头,多和城里的富商联络,能多收点就多收,错过这个机会日后就不一定遇见了。”
一个胖乎乎的和尚双手合十,“夫人真是妙计啊。”
待人走后,郑氏撬开地上的一块砖,将账本放进去。
有小厮过来小声汇报,“夫人,城外张家的山庄里接纳了许多难民,只是他们定了规矩,说是每人只有干活才能领粥,不收吃白饭的,大小姐也在那里。我们本想混进去,可是差点被认出来。”
郑氏用手帕擦着手,“你瞧这些人连施舍一碗粥都要讲条件,真是罪过啊。我们的人没办法进去?”
“是,那张家的人瞧出来我们和难民不同,便想尽办法推脱,不让我们进去,事发紧急,谁知道张家山庄的人忽然出现,要带这些人回山庄,我们没怎么乔装打扮,让他们识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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