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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氏不耐烦地开口，“没用的东西。”
“不过进不去，你们也不可松懈，在庄子外面守着，我看他们要耍什么把戏。”
第43章 白糖
猎猎寒风里张家山庄一片祥和热闹, 这个庄子本是张家用来消暑的地方，后来家族落魄，便荒废下来。
兜兜转转落到张锦言手里, 一家人勤劳能干, 将山庄变成了宝地, 山腰桑树竹林果树，山脚稻田蔗田, 鱼虾乱蹦, 张家还在临州城里经营着米店，酒馆，布庄，用不完的原材料就卖给其他商户们, 这山庄里盖起来一排排的仓库房屋。
被松柏包围着的房屋里, 张夫人骆氏正安排丫鬟嬷嬷给难民的孩子们洗漱铺床，孩子们的母亲也顾不得收拾自己，一边教训着吵闹的孩子，一边忙着给他们缝补衣服。
大大小小的娃娃们聚在一处, 满屋子闹腾, 书画掐着腰对着一帮刚洗完澡的孩子们教训道：“都站好，别动, 谁先把自己的衣服穿好我就先给谁发糖块吃。”
妇女们趁着空当围坐在一起收拾着孩子们换下来的衣物，针引着线在破烂的布料上缝补着。
骆氏将几匹麻布和绢布拿过来放在针线筐旁边, “这是家里的一些麻布和棉花, 可以拿去缝补衣服，还请诸位不要嫌弃。”
“哎呦夫人您真是太客气了, 您能收留我们已经是给我们一条生路了, 我们已经穿了您孩子的衣服。”
“都是子阳小时候穿的衣服, 放在箱子里许久，还不如拿出来给这些孩子们穿。”
“来来，喝糖水啦。”钟予槿和三两个下人提着水壶走进来，“先喝点热茶暖暖，饭已经在锅上做了。”
煮开的热水里放了白糖，融化后带着甘甜，用竹筒杯盛给孩子们。
“小心烫，小心烫。”
“吹吹再喝。”
“娘，这水是甜的，你尝尝。”
“好，慢点喝。”
“这水无色，却还这么甜。”
一群孩子乖巧地捧着杯子喝水，火炉里的炭火在冒出一股青烟后也烧得红彤彤的，屋里暖和起来，已经有娃娃躺在娘亲的怀抱里睡着了。
书画看见桌子上的针线活，手就控制不住地拿起来要帮着缝补，旁边的妇人见状连忙说道，“小姐这等粗活您就让我们来吧。”
“什么粗活不粗活，我还桌子高的时候就会拿针绣花了，这些活我一会就能做好。”
瞧着自信的模样，钟予槿莞尔，看来这是专业对口啊。
张锦玉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顾不得坐下来歇息，拎起茶壶就往碗里倒，咕咚咕咚地喝完，用手抹了抹嘴，扫了眼一屋睡得香甜的孩童，“这群小孩还挺乖。”
钟予槿给她拿了一盘子枣糕，伸手拍打着她身上的泥土，“外面的人都安排好了？”
刚才人多混杂，实在不敢让他们全部涌进院子里，就让张锦玉带着一群家仆过去清查，什么地方来的，路上都到过哪里，家里有多少人，为什么出来逃难全都问一遍，若是真有那些弄虚作假的，一时间糊弄不上来，真糊弄几句也是漏洞百出。
张锦玉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起一块糕往嘴里塞，“那是当然，可算把我累坏了，挨个盘问，还真收拾出来了一些人。”
“那我倒是很想听一听张女侠是如何收拾的。”钟予槿很想听听外面的情况，适才在路上那部分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逃难的。
加上这段时间钟家老宅忽然又没了动静，她心里觉着不安定，特别是山庄里刚生产完第一批白糖，而她又和张家张庄来往密切，她的继母鬼心眼多，难保不会派人混进来。
听见这话，张锦玉便来劲了，“这个村的人是昌州抚平县的，夏季大旱，收成减了大半，入冬后又连降大雪，日子本就艰难，燕王还下旨要多收税，收来的钱都用去修建宫殿，这交不上税的人全都要拉去做苦工。”
“我问的话，抚平县的人都能答上来，但是却有几个人，问他们在昌州的什么地方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还有胡乱编个地名想混进来的，我统统都让他们滚蛋了，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张锦玉颇为自豪，“想当初我可是捉过山贼，在一众劫匪的包围中杀出血路的人，就这点小伎俩还敢在我面前使。”
钟予槿看着张锦玉神采飞扬的模样，轻笑道，“还是女侠威武。”
正说着，有小厮站在门口禀报：“钟姑娘，我家公子请您去一趟后院库房。”
钟予槿起身道：“行，我这就来。”
后院的库房里存放着月前烧制的那批瓦溜，张锦言也担心有嘴巴的快的人说漏嘴，故而派了身边得力的下手守着这间库房。
下人替钟予槿掀开瓦溜上面的盖子，最上一层的糖厚五寸许，洁白异常，与平常见到的黑糖红糖，颜色确实更为纯正。
张锦言指着架子上的白瓷盆，“做出来的白糖都放在这里了，中间部分偏黄，但是甜味不减，我照样取出来存起来，每个瓦溜里大约有七八斤，总共一百多斤白糖。”
一百多斤，平常用点是很充足，可要是拿来做糕点茶饮，做成糖食卖，根本就不够。何况这白糖一卖出来，必定是要成为抢手货，钟予槿心里盘算着，还是要加大产量。
最上层的糖洁白如许，中间有部分是黄色的糖，可以当做次品出售，钟予槿用竹筷碰了碰瓦溜剩余的黑色糖渣，“这部分也不能扔。”
糖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珍贵了，这剩下的部分可以重新熬制，凑合着用。
张锦言点了点头，现在的产量确实不够，“毕竟头一回做这种糖，当时我们没敢做太多，只让瓦匠烧制了十来个这样的瓦溜，没想到出来的品相甚佳，我自己都惊了，也不敢胡乱说，就先拿了一点让你看。我看可以让工匠再烧制些这样的器具，加大产量。”
钟予槿看着白瓷盆里细白的糖，心里欢喜得很，满脑子都再想用这些白糖可以做更多的点心，还有饮品，更重要的是日后可以加大白糖的产量，不光是自己的铺子里用，还要让全城的百姓们都用上，若是技术再成熟些，她还想把制糖的工艺传授出去，让这个时代的人都能吃到这样的白糖。
可惜现在她自己都还没完全摸索出这工艺来，这次大着胆子实验了一回，还不知道后面的情况，再者这个时候她还要靠着制糖工艺和张家合作，这个秘方是她拿来对抗钟家老宅的武器，更是她发家致富的秘诀。
“对，趁着这个时候要多生产些，有了这些糖我的点心铺里可以做出更多的点心茶饮，还可以卖给城里的商户，大赚一笔，不光是卖给临州的商户，还要出去卖给全天下的人。”
张锦言不由得拍手叫好，听起来钟家的大小姐还有更多的后手在等着呢。
第44章 糖霜
钟予槿从瓷碗里取出来些白糖, 倒入刚煮沸的热水中，用筷子搅匀，直到糖颗粒全部融化在水中, 取过来几个鸡蛋, 将蛋黄挑出, 蛋清则倒进糖水里。
下人按照她的吩咐将竹片劈成竹篦，并排放进糖水中。
张锦言目睹完整个过程, 实在不解为何将好好的白糖再融化一次, 还放进这么多的竹篦，“这又是为何？”
钟予槿是在尝试着用白糖提取冰糖。红糖，白糖，冰糖其实都是一家人, 只不过是谁更纯的问题, 再者，功效也不一样，如今红糖，白糖都已经制作出来, 她想做出来更纯净的冰糖, 也好让她的糖水铺里多几样新茶饮。
钟予槿回道，“用这个方法能提取出来更纯更白的糖。”
“这是我先前自己熬糖水的时候发现的, 那日熬得太多就放在了碗里，偏偏那碗里还插着一跟竹筷, 等我想起来去看的时候这筷子上沾了一层晶莹剔透的糖, 像冰一样透亮，我取下来了一点尝了尝, 冰凉甜美, 比这白糖更胜一筹。”
钟予槿用了个纱网盖住糖水碗, 防止灰尘杂物弄脏了水，“现在我们已经做出来第一批白糖，我就忍不住想按照当时的方法试一试，若是成了，这种品质的糖肯定比白糖卖得更贵。”
听完这段话，张锦言有些难以置信，“可你也只是偶然所见，再重复一次真的能成吗？”
钟予槿从容一笑，“不管成不成，我们不试怎么知道，倘若当年无人用谷物酿糖，想来我们连饴糖都吃不到，用甘蔗汁熬糖也是人试一试才有的，试试总是无妨的。”
张锦言看着她说得头头是道的模样，越来越觉得她身上有当年的钟家大老爷的影子，失笑道：“是我浅薄了，比着你我成了畏手畏脚的乌龟。这么算来，明年要我要再开辟些蔗田了，不然根本供应不上，山下的甘蔗地只有十几亩。”
钟予槿眼睛亮起来，畅想着明年：“还有我上次提出来的冰窖，希望也能做得大些，明年天热的时候要派上大用场。”
“对，每年夏季临州里冰饮是最盛行的，好多的糖水铺都会卖什么冷藏的茶饮，还有冰沙。”
想到这些，张锦言便有些着急，“那这样的话我就要再去请些人手了，这制糖就需要几十号人，还有这甘蔗地，要提前修整好，等明年三月份就要种了。”
钟予槿看着外面尚未融化的雪花，笑道，“瞧外面还下着雪，我们就把明年一年的事都想好了呢。”
“槿姑娘，明年的事先放一放，先把今天的肚子填饱了。”骆氏进到库房里，柔声呼唤着。
钟予槿急忙应下，看见骆氏露出甜笑：“我这就去。”
张锦言不住称赞，“不愧是钟家大老爷的女儿，心思巧妙还有魄力，可惜走得早，不然这钟家还能再上一层楼。”
骆氏感叹道，“事已至此，我们再多感伤也没用，现在只能尽力帮一帮槿姑娘，当年我们也是受了钟家的恩惠，现在一起将这恩情还了吧。”
张锦言点点头，心里却是感慨万分。
“少爷，夫人。”
“怎么了。”
“您去木匠坊里看看吧，今天进庄子里的那些人和木工们不知再闹些什么，乱哄哄的。”
木匠坊距离库房稍远，张锦言都没来得及听完下人话，匆匆忙忙地赶过去，这要是出个什么事他这个年就别想过安稳了。
“哎，哎这些活都是我们干的，你们都干完，我们干什么啊，让主人家看见了不好。”
“您老就先歇着吧，这些活我们来干就行。”
还没到地方，张锦言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大步跨进院子，扫视了这一群乱哄哄的人。
其中一个木工上前禀告，“公子，您看这些人刚吃完饭就跑到这里来，说是要报答您，把我们的活都抢过去了，您说这来者都是客，我们怎么能让他们来干。”
领头的人满脸歉意地弯下腰，“张公子，您别介意，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您收留我们，给我们饭吃，给我们地方住，如今我们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想报答您的恩情都没办法，还好这双手能干点活，您尽管使唤我们。”
木工不乐意了，“您看看这些人，你们报答别动我们的活，我们都是拿了工钱的，这不干活说不过去啊。”
两相争吵间，张锦言摆摆手，喊道：“哎哎，诸位别这样别这样，谁还没有个难处的时候，我这点忙算不得什么，你们才刚找个歇脚的地方，先不要干这些重活，好生休养。”
“公子，我们都做惯了这些活，就是没出来逃难，也是整日在地里劳作，可惜啊辛苦一年连个收成也没有，如今到了这地，受了您的恩惠，我们就用这双手替您做些事，这样我们心里也好受些。”
“是啊，公子，您看看您还有什么活需要人，种地锄地我们都能来。”
看着这群人，张锦言不知该怎么开口，沉默良久后，可转念一想，既然已经和槿记糖铺商量好要扩大甘蔗的种植面积，再加上还需要招人来制糖，不如就地招聘。
思量一会后，心中有了主意，张锦言说道，“既然都到了这里，若是只收留你们也不是个办法。”
“这样吧，我这庄子里马上就要开工制糖，开垦甘蔗地，这年关也不好找人。你们若是愿意，可以和管家说一声，一个月半串吊钱，半袋米。”
众人听见这个工价一时有些吃惊，这临州的工钱比他们当地给人做苦工的价钱还要高，他们本就是家乡闹饥荒才逃难出来，现在有这样好的主人家，不仅管饭还给工钱，等明年回乡的时候起码能攒下一笔活命钱。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骆氏笑盈盈地走到院子里，“哎，可别行这样的大礼了，厨房里已经给大家备下了晚饭，大家快去吃吧，你们在外风餐露宿那么久，今晚都好好歇息。”
外面天冷，张锦言握紧骆氏的手，“辛苦夫人了。”
骆氏反过来拍了拍他的手背，“我辛苦什么，那些人抢着做饭，我连个锅铲都碰不到。”
“碰不到就碰不到呗，厨房里烟火熏，不是有丫鬟厨娘吗，怎么又跑去厨房里凑热闹。”
骆氏摇摇头，加快了脚步，任由张锦言在后面追赶。
钟予槿捧着一碗放了白糖的热茶，和书画在屋檐下一边赏雪一边听张家夫妇在打趣，弯眉浅笑。
第45章 寒梅
经过几日混乱, 临州总算恢复了安定，但街上的州兵只多不少，巡逻次数比以往更加频繁。
难民们被赶到城外, 金钟寺和普济寺的主持带头募捐了不少钱粮衣物, 在城外搭建粥棚, 临州城富庶，家境殷实的人家每年都要往寺庙捐香火钱, 这次几个世家联合起来送了许多粮食, 一来做善事得个好名声，二来也缓和了民愤。
知府大人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这些人安排，他也乐得清闲。不过今日不知到哪来一股邪风, 这些州兵们忽然开始向商户们收粮食, 说是知府大人下令要城中的商户们捐粮捐物。
待官兵走后，摊贩们气得在街上大骂，“我们临州都穷得都让知州老爷这么厚脸皮了，我们的死活是一点也不管。”
坐在摊位上埋头喝面汤的客人抬头说道：“你们不知道吗？陛下亲自派了淮南王殿下来处理昌州难民一事, 知府大人这是慌了, 要赶在殿下来之前把事情都处理好。”
众人一听，渐渐沉默下来。
“这么大阵仗？怪不得我们知府老爷派了这么多的州兵在街上巡逻, 又是收粮又是派兵建粥棚的。”
客人笑道：“这城里城外要是乱糟糟的，等淮南王殿下到这一看, 他那顶乌纱帽立马就要摘下来。”
“可是我们的知府大人也有点本事的啊, 他夫人和太后娘娘可是堂姐妹，他能得到这个肥差, 还是多亏韩氏给他提携。”
“淮南王殿下久不在官场,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能搞明白？我看到最后这事也收拾不好。”
那人喝完汤, 满不在乎地抹了抹嘴，“管那么多干什么，到时候等着看知府大人的笑话。”
东街上的槿记糖铺，钟予槿刚送走一波客人，从炉子上拎起来一壶刚煮开的白牡丹花茶，慢慢沏入茶碗中，从架子上拿下蜜罐，挨个放入一勺蜂蜜，搅化在热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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