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婶,焦大娘,来喝点茶水歇一歇。”
后厨摆放着样式精巧的竹编筐,是乡下庄子里的阿嬷婆婆编织的,本也要到城里的集市上卖,钟予槿趁机买了一车拉回来,打算用来盛放点心花糕。
方正的编筐,配了一个上凸的盖子,客人可以选店里搭配好的点心盒,也可以自行挑选,再给这套盒起个桃香十里,梅花沾雪的名号。
今早才刚把这新年点心盒推出去,就有不少客人付了定金,订购了几十盒,说要等过年的时候回赠客人。过年事务繁琐,有了现成的就不用府里准备了。
钟予槿将客人的要求记下,心里面却是惦记着整个临州的市场,每家每户过年走亲访友,这得多大的订单量。这一想,手里的算盘珠子打得越来越响亮。
其实年底不光她的店铺玩这种包装,整个临州的点心铺都铆足了劲。放点心的盒子最次也是雕上花纹的木盒,包点心的纸都要印上花纹,最后还要看客人的要求给外层盒子贴上剪纸,花里胡哨,仿佛吃得不是点心,是这点心盒,可是照样卖得火热。
田婶和焦大娘一边包点心,一边说道:“姑娘也可以试试做些面点,这一盒糕点对富贵人家不过是几枚铜钱的事,可是对穷人家来说,这一盒就够全家人吃上好几个月了。”
钟予槿停下拨弄算盘珠子的手,赞同地点了点头,“面点比这点心花糕花样更多,可以捏狮子,寿桃,花啊,果啊。”
“姑娘的点子多,到时候您说花样,我们捏,一定捏得跟真的一样。”
听见这话,正趴在桌案上写字的书画喊道:“小姐小姐,我也会捏。”
这几日她跟着钟予槿到处跑,功课落下不少,已经趴在那写了一上午。钟予槿笑她临阵磨枪,“先别惦记这了,快些写字,等晚上回家还要交作业呢。”
书画抓了抓头,“小姐尽是替我费心,我这自小就没拿过纸和笔,哪能这么快学会。”
钟予槿摇摇头,起身去后厨,掀开炉子上的瓦罐,里面的雪梨已经塌软,梨甜香在白雾中慢慢升起。一大碗白糖水里就只获了五六块碎冰糖,还不够一个手掌心,又被她拿来炖了这盅冰糖雪梨。
“这么漂亮的竹筐,用来放点心倒挺合适。”新婚不久的林若淳,带着陈家二小姐陈莹站在柜台前欣赏着。
钟予槿听见声音从后厨出来,笑道:“陈夫人,陈小姐安。”
林若淳听见陈夫人这个称呼,微微一笑,“今日正好和妹妹一起出来采买,路上看见你的店,想起祖母爱吃芋泥饼,便进来买些。”
钟予槿记起那位林老夫人,之前去林家送货时遇见过一次,是位很和蔼的奶奶,只是年纪大了,不常出来走动,“那是了,林府的管事经常来我这里买,只是这些天不常来。”
林若淳叹气道:“祖母这几日咳疾犯了,对这些吃食也没什么胃口,哎已经连喝好几天的药,还是不见好,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看面前佳人哀伤的模样,钟予槿心沉下来,待包好芋泥饼,想起那瓦罐里的雪梨汤,试探性地问道:“不知道林老夫人爱不爱吃雪梨,我这炖煮的雪梨汤,可以带回去让她老人家喝点,总是咳嗽,嗓子不会太好受,这雪梨清肺止咳,润喉,虽说功效不如药来得快,可能让老夫人嗓子舒服点。”
林若淳有些犹豫,那么多药方都试过,喝点雪梨糖水就能好,纵然心中疑虑,可还是从荷包里拿出来银钱,有用没用,带回去总能让祖母心情好些,“那便劳烦姑娘,给我用瓦罐装起来吧。”
钟予槿瞧见桌案上的银锭,笑着从匣子里拿出一大串铜板找给她,“放心吧,这食盒专门定做的,上下两层,下面一层可以放上炭火温着,一定让老夫人喝上一口热腾腾的雪梨汁。”
“不过,若是家中能弄来珍贵的银耳,和雪梨一起炖煮,能有更好的疗效。”虽然知道这个时代的银耳价值连城,就是这等勋贵人家都不一定有,可还是忍不住说把这法子说给她。
林府和陈府都是世家大族,林小姐的父亲兄长都在朝里做高官,婆家陈氏也是世家,说不准会有。
林若淳将找给她的铜钱收起来,“家里请的郎中也说过这种药材,可惜银耳这种珍贵之物,怕是只有宫里才有,就是遇见,也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但还要多谢槿姑娘的好意,这几日祖母一病,心里乱成一团,病急乱投医,逢人就要说,让你见笑了。”
陈家二小姐陈莹见自家二嫂如此感伤,忍不住劝道,“二嫂别难过,祖母肯定会好起来,母亲也说过今年过年二嫂还在林府过,我们也都过去陪着。”
林若淳声线颤抖,胸口起伏了好几下才压住泪,“怪我太着急。”
陈莹接过来食盒,“心急是正常的,二嫂,我们回去可以问问母亲,我记着我祖父当初被封为伯爵的时候皇上赏了家里好多东西,说不准里面会有这银耳,嫂嫂也向家里问问。”
林若淳瞧她满是希冀的眼睛,心里释然不少:“我们就不耽误槿姑娘做生意了。”
钟予槿将她们送出店外,往街上一看,来收粮的州兵已经到了这里。
“各家各户都出来捐粮啊,每户起码五十斤以上,少了可不行。”
商户们不满这种抢粮的做法,不情愿地搬出来粮袋子。
“前几天还派州兵驱赶难民,这淮南王殿下一来,立马就要在城外支粥棚,我看他能糊弄到几时。”
“他办粥棚,怎么不开粮仓,非要从我们手里搜刮。”
钟予槿从店里拎出一袋稻谷放在店门前。
州兵没见过这么爽快的,抬头看了眼店铺,这点心铺还挺有钱的。
隔壁胭脂铺探头说道:“槿记老板,你交得也太快了。”
钟予槿浅笑,“早晚都是要交的,我也不想和他们扯皮,万一惹怒兵爷,我这小店可招架不住。”
“怕什么,我们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要是真敢动手,我们立马就去报官,反正淮南王就要到临州了,到时候知州大人要夹着尾巴做人。”
钟予槿对着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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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州城外,难民们互相帮着用干草和木棍搭了简易房子,有金钟寺和普济寺的僧人在施粥。
郑氏带头给金钟寺的粥棚捐了点粮后,便甩手去了个背风地和金钟寺的住持说话:“知府大人还想着和我们撇干净,如今不还是急忙派兵收粮,这下总算不用我们费尽嘴皮游说,等着分粮就是了。倒是你这和尚,来回什么事都没办,坐等着粮钱。”
金钟寺的住持只双手合十,默念着佛经。
傅竞松冷冷道:“一个淮南王就把他吓成这样,才是最没用的东西。”
“钟夫人,你的女婿在中都里过得如何?”
郑氏垂下头,“还算不错,已经入了韩相的府邸,要是他肯按照信里交代的做,过不了两年就能留在中都做官了。”
傅竞松转身就走,“让他机灵点,韩相只能靠一时,靠不了一世,该给自己留条后路。”
郑氏这才直起腰,谄媚道:“是,回去就把帮主的教诲传给他。”
有州兵前来驻守,三人很快散开,傅竞松站在高处睨看那些难民,一片枯黄间,一群衣着亮丽的人闯进他的眼里。
“这思芳画舫的人怎么也来了。”
“不知道啊,花枝招展的来这干什么。”
“花枝招展的怎么啦,打扮不打扮全凭我们的心意,关你何事。”
“许你们捐钱捐物,就不许我们也来啊。”
“没看见我们手里拎的东西吗?真是的。”
一群姑娘们呵斥着对她们指指点点的人,涂脂抹粉的老鸨先解开包袱,拿出一件小孩衣服:“来,姨娘给你一件新衣服穿,这多厚实。”
吵闹间,一个身披白色披风的女子在后面跟过来,头上戴着的红花,像是寒风中独傲在枝头的红梅,让人看呆了眼。
“这是思芳家的头牌陈白梅啊。”
“豪掷千金都不一定见到的陈白梅。”
“今天见到她算我们走了运。”
陈白梅对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娃娃笑了笑,将包袱里的棉被递给了孩子娘亲。
少妇一时不知该如何感谢,呆愣楞地看着手里的棉被,眼泪止不住地往外翻涌。
远处的高地上,傅竞松盯着那抹红,在寒风里吹了许久。
第46章 处理
“快追, 快追。”
“别跑。”
寂静的林间,成群的鸟雀被闯入林中的一群人惊得飞向天空,刹那间尽是树枝碰撞和扑棱翅膀的声音。
在前头快速奔走的一男一女, 正是前几日在临州里为了寻妻带着同乡半夜闯进李员外家的那对夫妻, 葛氏夫妇, 可惜两人还没逃出城就被州兵抓了回来,李员外的夫人直接进官衙告状, 控诉他们私闯民宅, 抢砸贵重东西。
夫妻两个就这样被判给李家做苦工还债,两人尚在病中的孩子曾托付给普济寺的僧人照看,如今听闻临州驱赶难民一事,心中担忧万分, 这才想办法从李家溜出来。
夫妻二人跑得气喘吁吁, 很快就被后面的一群壮汉追了上来。人多势众,两人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只能跪在地上求饶。
“你们居然还敢跑?看我不打你。”
葛相公求道:“好汉,您就绕过我们吧, 我们的孩子现在不知下落, 我们找到孩子后,肯定会回去的, 你们行行好就放我们走吧。”
“哼,我们夫人说了, 知府大人已经将你夫妇判给我们李家了, 让你们做苦工抵债已经是便宜你们了,就是再闹再跑也没用, 还回来, 谁敢保证你们不会跑了。”
男人将妻子护在身后, “那判案我不认,我们没砸你家的东西,是你们栽赃陷害,我们只想出去看一眼孩子。”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那么多废话,绑走,为了抓你们两个,我们费了多少劲,下次再跑就打断腿。”
几个人掏出绳子,缠在这对夫妇身上。
寂静的林子里,忽听见马蹄嘶鸣,枯枝响动,众人望向四周,只见一团黑影一阵风似地飘到跟前,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把剑挡在了葛氏夫妇身前。
众人顺着剑鞘往上看,和剑主人对视,对方眼睛里的冷漠寒意让人不由得停下手中的动作。
为首的壮汉对来人坏了他的事很不满,“你谁啊,敢拦我,多管闲事,讨打啊。”
谢有尘没理他,抽出剑,划开了绳索,李家的家仆们纷纷上前,“你听不懂人话啊,让你别管闲事。”
“是不是找死啊。”
不知何时,林间又来了一队官兵,四面环绕将他们围在圈中,还有些穿着官服的人走下马,站在这人身后,盯着他们,白日里忽然出了身冷汗,察觉到不对劲,全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大爷,大爷,小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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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州知府魏敬亭的府邸里,仆人们来回忙碌着清扫大大小小的庭院。
魏夫人韩氏坐在亭子里,慢悠悠地喝着茶,瞧着院子里忙乱的场景,撇了撇嘴,“不过是个落魄王爷而已,值得你这么大阵仗去迎接。”
亭子中间放着一个精致的泥炉盆,烧得正旺的炭火烘烤着盆边沿的食物,魏敬亭将烤好的苹果剥好皮,放在盘子里,递过去:“夫人,可别这样讲,殿下虽不受宠,母家也没什么地位,可正因为这样,才好拿捏不是,何况他是太后娘娘养大的,再不济还要看太后的面子。”
“你想想,淮南王自被先皇派出宫,多少年没回来了,如今太后娘娘忽然想起来要召他回宫,一改从前的冷淡。”
韩氏转了转眼珠子,她和当朝太后是一族里的堂姐妹,小时也是常在一起,这么多年她很是清楚堂姐为了权势费心尽力的性子,这么一想,她觉得是时候想想这淮南王今日的地位了。
“太后这是想干什么?她可不是随便就和人示好的人,对人露笑不是有事相求就是心怀鬼胎。”
魏敬亭拿起帕子替她擦掉嘴角的残渣,“夫人真聪慧,一下就能想到这里。”
韩氏从躺椅上坐起来,“她这样做,绝不可能是有事相求淮南王,淮南王势单力薄,在朝里没人脉,背后也没靠山的。”
“难不成她想。”
韩氏皱起眉头,纵然知道她这个堂姐城府深沉,是个为利益不择手段的人,猜测到这些的时候还是觉着吓人,她转头看了看四周,伸手将魏敬亭的耳朵揪过来,“她不会是想废了皇帝,册立淮南王吧。”
魏敬亭并没多么惊讶,竖起手指放在韩氏的嘴唇上,“这事夫人想想就行,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啊,咱好好地在府里吃香喝辣的,其他人想怎么闹就怎么闹,我们暂时先观望着。”
韩氏接着伸手拧他的耳朵,教训道:“等你观望,到时候别人都吃上肉,我们连个渣都吃不到。”
魏敬亭边揉耳朵边掰开一个橘子,“夫人放心,我们肯定是第一个吃到肉的人,这殿下头一回被陛下派出来行事,就是到我们临州,住在我们府里,这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你就得你的月吧,办不好有你好看的。”韩氏吃进一瓣橘子,酸得立刻捂紧了脸,哀怨道:“怎么这么酸啊。”
“大人,大人,不好了。”
仆人站定,禀报道:“淮南王殿下已经到城门下,马上就要进来了。”
魏敬亭撸起袖子敲他的脑袋,“我让你嚷嚷,我让你说不好,淮南王殿下那是我们临州的贵客,怎么能说不好呢,掌嘴掌嘴。”
小厮被敲打过后,垂着头不吭声,自行站在那里掌了好几下,正酸得不行的韩氏嗤笑了好一阵,身上的珠翠光彩动人,衬不得她脸上的笑,像她手里外皮光滑内里酸涩的橘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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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有尘大步跨进魏家府邸中,身后的侍卫,官员浩浩荡荡地跟了进来。
魏家夫妇二人一个身穿官服,一个衣着华服,带着全府的下人整齐地跪在院子里。
“臣临州知府魏敬亭携府中家眷恭迎淮南王殿下。”
谢有尘扫了眼院子里的人,站在庭院里说道:“都起来吧。”
魏敬亭起身后,微微弯着腰走到跟前:“殿下,府里已经为您收拾出来一间院子,请您移驾歇息,臣已经备下晚宴,为殿下接风洗尘。”
谢有尘解开披风,扔给卫锋,对着知府大人柔声道:“有劳了,知府大人一边要处理难民一事,一边还要兼顾本王的住所,实在是辛苦。我在城外看见州兵和寺庙的僧人们搭建粥棚,为难民们施饭,还有临州的百姓们给他们施舍衣物和钱财,我来之前还担心这里情况,没想到你料理得十分有序。”
“稍作休息后,本王会给皇兄写信,说一下这里的情况,顺便添上你的功绩。”
魏敬亭听完这话,心中狂喜万分,可面上也只是微微笑道,“这都是臣的本分。”
韩氏附和道,“都是身为臣子应该做的,殿下多誉了。”
谢有尘看着这对夫妇满脸喜悦的模样,捏了捏眉心,转身对那夫妻二人招了招手,“你们上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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