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氏夫妇互相扶着走上前,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宅院里的人,看见魏知府的脸,本意想跪下来,可扫了眼旁边的淮南王,迟疑了一会后大着胆子往谢有尘身边站了站。
才刚被夸了一通的知府大人看见这两个人忽然僵住脸,不知是该接着笑还是开始哭,还没从看见这对夫妻的震惊中回神,李员外家的家仆们也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和魏敬亭打了个照面。
魏氏夫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瞪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些人,脑子里空荡荡,竟找不出来对策。
前后反差,连谢有尘都觉得好笑:“看魏大人的神色,想来是认识这些人。”
魏氏夫妇杵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话。
谢有尘抬头看了看天,“人都到齐,那就别在外面冻着,魏大人去堂内好好给我讲一讲你是怎么处理李员外买小妾和李夫人状告葛氏夫妇夜闯民宅,抢砸她家东西的案子。”
适才还热热闹闹的魏府,一下子安静下来,谢有尘端起茶,环视了一圈,将目光落在魏敬亭脸上,“魏大人讲吧。”
魏敬亭轻咳了几声,看了看葛氏夫妇,又扫了眼李家的人,“那日,李员外正在街上闲逛,遇见这位葛娘子在街上卖身换钱,说是孩子生病没钱治病,谁愿意出五两银子就跟谁走,李员外本想着这家人可怜,就花了钱将这女子带了回去,谁知道还没过一夜,这位娘子的相公就带着他的同乡闯进李员外的家里,又抢又砸,还把葛娘子给带走了。”
魏敬亭:“第二日,李员外夫人便上衙门里告状,要我主持公道,殿下,臣想着既然是李员外出钱买的小妾,那这葛娘子从此以后就是李家的人了,这葛相公就不应该带着人去府里抢人,再者他不光抢人还夜闯民宅抢砸东西。”
“李员外夫人列的单子还在这里,这里面有花瓶,茶杯,镜子,花盆,桌椅板凳都有损坏,外加上李员外拿给葛娘子的那五两银子,这李员外家里是损失惨重啊,花钱买罪受。”
谢有尘拿过单子,仔细看着上面的物品。
见状,葛娘子情急之下喊道,“王爷,魏大人说的十句有五句是假的,根本就没有小妾一说,当日民妇说得明明白白,卖身只做正经活计,若是要民妇做通房小妾是万万不会答应的,那李员外也满口答应,只让我做个粗等丫鬟,谁知道将我带回家后就翻脸不认,要逼着民妇做妾。”
葛相公将膝盖往前挪动,“殿下,大人,我和同乡也没砸李家的东西。那日我为了给孩子治病筹钱,便去街上乞讨,谁知道回来后只见孩子,不见娘子。”
“打听之后我和同乡商量着去李家将我娘子带回,小民心急便连夜进了李家宅院,但是这李家的东西我们是一个也没动。小民苦苦哀求,愿意在李家做工还债,结果还被他家里的家丁打了一顿,我又听见娘子在呼救,便忍不住又进了李家,将夫人带走。”
魏敬亭起身指着二人说道,“大胆,敢说我本官话里有假,你们说的话就一定是真?你收了李员外的银子,还跟着丈夫跑,你满嘴狡辩,那员外家里遍地狼藉难不成是假的。”
谢有尘敲了敲桌案,提醒道:“魏大人坐下。”
魏敬亭急忙坐了回去,毕恭毕敬地说道:“是下官心急了,让殿下见笑。”
葛娘子补充道,“打砸东西一事,民妇知道点。那日李员外正要逼迫我,是员外夫人闯了进来,把李员外带了出去,后来我隐约听见外面有砸东西的声音,想来是员外夫人不满丈夫纳小妾,才借摔东西发火,后来我相公前来接我,民妇便跟着走了。”
“民妇没亲眼见过,可也实实在在地听见了,我们被抓来审问时,也向大人禀告过,可是大人说我一面之词。如今只有问问李家的人有没有见过。”
葛相公往地上磕了头,“殿下,我也有错,不该半夜闯入李员外的家,这都是小民的错。这事与我娘子,同乡没干系。可小民是苦命人,别说砸东西了就是平常家里打碎个碗都心疼得不行,小民本就是想着接回我娘子。那五两已经拿去给孩儿看病了,小民愿意清还这笔钱,这其他的罪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接啊。”
魏敬亭正欲开口,可堂下两人开始哭哭啼啼起来,他又不敢轻举妄动,便瞄了眼淮南王。
谢有尘正好与他对视,“辛苦大人去把李员外同他夫人,以及家中剩余的丫鬟家仆,还有葛相公的同乡全都带过来,我们就在这里一起对个证。”
“到底是谁动手砸的,都一一说个明白,也劳烦魏大人重新判案,如何?”
魏敬亭支支吾吾,问道:“现在就审?”
谢有尘点了点头,“处理完这个案件,后面还有许多事要问问大人呢,不能总耗在这里吧。”
后面还有,魏敬亭听完这个,觉着屁股下的板凳跟长了刺一样,半分都不想多呆。
闹市街头,卖鸡鸭鱼的,卖布卖珠钗耳环的,一边边地讨论着李员外买小妾的事。
“哎,你们快去看啊,李员外被打了,就在衙门前头。”
“这李员外前几日不是还报官,说自己买的小妾跑了,还被贼人抢了东西,怎么今日就被打了。”
“还是那回事,魏大人不是把那对夫妻判给李员外家,做苦力还债吗,今日跑出来了,谁知道没跑多远,就遇见了从中都来的淮南王殿下,这对夫妻真的好运气,立刻就上诉冤情。”
“魏大人才刚进门就被殿下喊去重新审理案子去了,这一审清楚,原是李员外根本买的不是小妾,那女的只说了做丫鬟女使,李员外先哄着人家回家,到家就变卦。”
“啧啧啧,这不是骗人吗?”
“这老色胚贼心不死,不怕他老婆对他动手啊。”
“动了,怎么不动,她夫人更厉害,一生气把家里砸了遍,又把李员外打了一顿,可她千不该万不该,竟然诬告那对夫妻,说是人家半夜进门又抢东西又抢人的,你说动这贼心思干什么,家里又不缺人干活。”
“你还不知道,她就是找人出个气,反正从昌州来的难民现在无人管无人问的,她既想着出气还想着白赚两个奴隶。”
“谁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闹大了。”
衙门前,葛相公被葛娘子搀扶着走了出来,夜闯民宅的罪还是被记下了,好在只是被轻罚了五大板。
谢有尘替这对夫妻还完了五两银子,又命人递给他们一袋铜板,“拿着吧,我来时看见城外有普济寺的僧人在照看一群孩子,想来你们也有你们的孩子。”
葛氏夫妇又颤巍巍地跪下,“多谢殿下。”
第47章 相遇
夜幕下的荒原上, 一团团篝火飘动着,照亮这片难民聚集地。用木头和茅草搭的棚子下放置了十来张床铺,大约有三十来个孩子睡在这里, 负责照看孩子的是普济寺的空明小师傅。
钟予槿从竹编筐里拿出一把芝麻糖挨个递给缩在被窝里的孩童, 一双双干净无害的眼睛在她眼前掠过, “来,一人一块芝麻糖。”
直到最后一个空荡荡的床铺, 钟予槿掀开被子, 惊慌道:“怎么少了个孩子。”
空明在她身后解释道:“槿姑娘莫要担心,那孩子已经被他父母寻回去了。他父母正是今日重审的李员外买妾一案的那对夫妇,如今一家人团聚,也是那孩子的福气。”
听罢, 钟予槿放心地松口气, 她早已在街市上听遍了各种版本,幸好有那位淮南王主持公道,不然这孩子有父母却不能相见,该多可怜。
“既是这样, 我便放心了, 可还要问一下空明师父这对父母现在可还在这里,在哪个收容处歇息, 那孩子的病还没好全,我今日又从郎中那里带了几服药, 想交给他父母。”
空明将她带出棚屋, “往前走,在第二个棚屋那里往右拐, 大概就在那个住所。”
钟予槿道别空明师父, 便拎着灯笼往那里, 这几夜她关上店门后会跟着张锦玉的车子来城外给几个生病的孩子带药,今夜看几个孩子的症状有所好转,心里面放松不少。
看着冷寂的夜空,心里只祈愿明年这场饥荒可以结束,千万人平安归家。
“请问葛氏夫妇住在这里吗?”
少女温柔的声音在这个冬夜里响起,众人都抬起头看向来人,一时忘记了她的问话。
“在这里。”谢有尘正在为一人诊脉,他耳听见背后熟悉的身影,一下就猜到了是谁,刹那间脑海里便有了少女娇俏的脸庞。
钟予槿却很惊讶,她没想到回中都探亲的谢公子竟出现在这里,“谢先生,你,你怎么回来了。”
这个时间点,不该呆在中都吗,他既是探望兄长,怎么在年底又折返回来,这来回一趟路程颠簸遥远,为何呢,钟予槿拎着药包向前说道,“这是给葛娘子她孩子的药,他病根尚未根除,这几服药还要接着喝。”
葛娘子抱着孩子,看着钟予槿一时有些茫然,“姑娘,多谢姑娘。”
“该怎么称呼姑娘啊。”
钟予槿走过来,瞄了眼旁边和人说话的谢有尘,“叫我小槿就行。”
葛氏抱着孩子坐了回去,可还是直愣愣地看着这两人。
谢有尘将脉枕收起来,叮嘱道,“这几日要少出去吹风,这是药方,等下会有人来拿走这副药方去给你抓药。”
“多谢,多谢公子。”
钟予槿将一块芝麻糖交给那孩子手里,“乖啊,姐姐走了。”
说完便跟在谢有尘后面出了棚屋,外面的冷风吹着脸庞,可少女心里一片火热,仰着头问道,“谢先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今日才回,走的时候临州还一片祥和,回来便遇见这些事,听说这里有很多病人没钱看病,我早年学了些皮毛医术,倒也能治个风寒头痛,便来这里看看。”
谢有尘低头看着少女手里拎着的竹编筐,还有灯笼,包袱,便伸手接过那碍事的灯笼,“你的贴身丫鬟怎么没和你一起。”
钟予槿可算得空将包袱跨在肩上,“家里要留人看家,她又是个怕黑的丫头,我就没让她来,但是我是跟着锦玉姐姐来的,她可是带了镖局里的一帮壮小伙,不过他们去搭建棚屋去了,我就去照看小孩子,还给他们带的糖。”
钟予槿举起来竹编筐向谢有尘展示,“谢先生要不要也来一颗。”
“殿,少爷,我们已经办完了。”卫寅话到嘴边,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后面跟着的卫锋一句话说,冰着脸站在原地。
谢有尘从她手里拿过编筐,抬手递给后面的侍卫,“肩上的包袱也取下来吧。”
钟予槿正想说不用麻烦,谢有尘直接给她取了下来,“这么沉,肩膀会疼的。”
“不沉,不沉,只是些药材而已,哪里沉了。”钟予槿站在他身边,双手没了负担,走路都轻快不少。
“糖铺,现在怎么样了。”
“你问这个,我可要有好多话给你讲......”
两人渐渐走远,地上留下一对长长的背影。
卫寅从竹编筐里拿着芝麻糖,一脸享受地吃着,“嗯,在府里憋屈了那么久,总算有点好吃的了,等回去我一定要好好逗逗那个哑巴不可。”
“殿下和槿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卫锋用胳膊肘戳了戳卫寅的胳膊,“别吃了,问你话呢。”
“问什么啊。”
“咱殿下是怎么认识的这位槿姑娘。”
“还能怎么认识啊,这位姑娘和殿下是邻居,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是她从他门前过,就是他从她门前过,还用认识。”
“啊不对,认识得更早,那日槿姑娘晕倒在雪地里,咱殿下英雄救美人,腾地一下就把她抱起来送进医馆里了,又把她抱回了家,第二天又担心人家没炭火烧,没棉被盖,没吃没喝,立马让曹嬷嬷缝制一件新的棉被,拉上我给人家送炭火,送吃的,连早上的饼都要让我给她送过去。”
“不过槿姑娘也知恩图报,没事就来府里送这个糕点,那个茶饮的,做什么好吃的都要来问一下我们殿下,你说也奇怪,我们殿下对这些东西向来不敢兴趣,府里做的什么糕他都不看一眼,为啥啊你说。”
卫锋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直问他,“你说为啥?”
卫寅擦了擦嘴角的芝麻粒:“为啥啊?”
卫锋扭头,不耐烦道:“因为你蠢。”
卫寅愣住了,指了指自己:“我蠢?”
“你才蠢呢。”
“你蠢。”
下一秒两人忽然伸手扣住对方的肩膀,拼命地要将对方压倒在地,一边打一边还不忘骂着。
钟予槿听见动静,转头看了看后面两人,有些不解:“他们两个是在比武吗?”
谢有尘眯了眯眼睛,“嗯,天冷可能是想动动手出出汗。”
天是挺冷的,钟予槿想回家烤火炉,还好城门口已经到了,张锦玉的马车在前面等着,钟予槿对着谢有尘道,“这么晚了,谢先生,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去?”
借着灯笼,少女清秀的脸染上柔和的光晕,身后是空渺夜色,唯有看着他的眼睛宛若星辰。
谢有尘垂下眼帘,“这边还有几个病人要处理,槿姑娘就先回去吧,夜深露重,早些睡。”
钟予槿点了点头,“行,我这就回去,那谢先生这次回来还走吗?”
少女眼里的星光让谢有尘心中恍惚了一下,“不走了。”
直到马车融入夜色,他才折回去,远远就能看见一群人在那里等着他。
魏敬亭擦了擦头上的汗,焦灼道:“哎呀,殿下您怎么到这里了。这夜里比白日更冷,您万一冻坏了身子怎么办。”
宴会结束后,魏敬亭可是亲自送这位爷进了下榻的院子,本想着可算将这尊大佛给送到家了,正准备睡下,探子就来汇报,说是淮南王带着两个侍卫出了城,要亲自去看一看城外的难民住所,吓得他急忙穿上衣裳,快马赶了过来。
谢有尘淡定地开口,“来看看这些人夜里冷不冷。”
魏敬亭摆摆手,“不冷,不冷,我们临州的百姓心地善良,早就捐了不少衣裳和粮食,您瞧这棚屋结实得足够他们过冬了。”
环视一圈,谢有尘确实很满意,“百姓捐粮食和衣裳,为什么不开粮仓救济?反而让百姓们去捐粮捐物。”
魏敬亭没料到他要这样问,“殿下,各州的粮仓都是为了荒年时候接济本州的百姓,若是此时开了,日后我们临州的百姓遇见饥荒,那该怎么办,总不能跑到昌州去借吧,那昌州可是燕王殿下的地盘。”
谢有尘盯着他的眼睛,笑道,“知州大人想得确实很周到。”
魏敬亭松了口气,“下官这都是为了一方百姓啊,下官也是有难处的,这天下都知道我们临州遍地是富商,其他州县一旦有饥荒就往我们这里跑,一来这流民人多混杂,破坏了地方治安,二来我们临州就是再有钱,也经不起这么造啊,哪日要是。”
谢有尘仰头看着天上的繁星,慢悠悠地替他补上后半句话,“哪日要是临州闹饥荒,也发大水,百姓们没粮食吃,那可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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