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星星啊!”她说着,伸出小小的手指指向夜空。
晏初水费力地仰头看去。
他看见的是黑暗,而她看见的,是黑暗中的星光。
见他不说话了,小丫头蹲下身子,好奇地盯着他。好深好深的一个大洞,她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只觉得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铁锈味。
大概是走累了,也走饿了,她舔了舔嘴唇,问他:“初水哥哥,你这个洞里是不是藏了火腿肠呀?”
“所以你才半夜偷偷来,怕被人发现?”
“可不可以分我一点点……”
……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晏初水都坚定不移地认为,在那个至暗的夜晚,能够遇见许眠,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而如今,这件不可思议的事又出现了。
他躺在泥泞的山间,杂草在他身下疯长,黑夜在他上方盘旋。
他却看见了——
天亮。
第三十章 我是你丈夫
PART 30
人类的本质都是颜狗,只有求而不得,没有得而不求。
——《眠眠细语》
白月幽光,山间的小路也变得分明了一些,许眠拿着手电筒走在前方,跟在她身后的,是亦步亦趋的晏初水。
一手牵着她的衣角,走得慢慢吞吞。
向来清雅出尘的男人此刻无比狼狈,米色的衬衣在泥地里滚了一圈,早已分不清颜色,白净的脸上满是污渍,右脸颊磕在石阶上,蹭出一道殷红的血痕。
明明比许眠高出一大截,却走出了比她还矮的丧气。
连脚步都有些追不上。
“走慢点……”他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领路的小姑娘转过身来,暖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把他的垂头丧气照得金光灿烂,哪里还有平日的孤高冷傲。
他甚至主动和她说话了。
先是喉结滚动了两下,尔后是不自然地抿了抿嘴,“王……王随他们呢?”
“他们这会应该到山顶了吧。”许眠朝远处望了一眼,冷白的曦光在树缝间浮动,似乎是快要天亮了,“你要去看日出吗?”
他别过脸,很坚决的,“不去。”
许眠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盯着他,问:“初水哥哥,你不看日出,为什么要来山上啊?”
“……”
看她平时憨憨傻傻的,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事倒是挺会的嘛!
他轻咳一声,“我想随便走走。”
许眠拧起细细的眉毛,皱成一团的小脸上写满了不相信。半夜三更爬山这种事,应该是打死他都不会做的吧?
“你不是讨厌天黑,还恐高吗?”
晏初水抬起眼眸。
纵然是狼狈不堪的时刻,他的双眼也依旧凌厉深邃。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他扬起下颌,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反问。
“嗯?”
“我还没原谅你呢!”
“……”
哦,许眠想起来了,他的气并没有消,他只是……半夜爬山吓得滚落山坡被自己捡到了而已嘛!
她悄咪咪地看了他一眼。
超级的狼狈。
以及,仅存的骄傲。
小姑娘咬住下唇,被禁言了。
晏初水的尊严回血了1%,“走吧。”他催促了一声,像是在使唤她,却又牢牢牵着她的衣角,一点也不敢松开。
许眠能够感知到他的紧紧不放,就像小时候的自己一样。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衣角,同时将另一只手伸向后方。
小姑娘的手掌细软白嫩,晏初水愣了一下,有片刻的犹豫。
因为丢脸。
寂静之中,一声鸟鸣从幽黑的深处传来。
“咕噜咕……”
晏初水当即就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湿湿凉凉的,像一块融化的冰,而她的手热乎乎的,握在手里就像捏住了一只热腾腾的肉包子。
惊恐过后,他重新恢复了感知。
有那么一点饥寒交迫。
“初水哥哥。”许眠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边走边说,“我可不可以去你房间吃泡面呀?我肚子好饿。”
咦,他正好也饿了。
晏初水下意识地张开嘴,然后——
“你自己房间没有吗?”
明明是正中下怀的事,他偏偏要嘴硬一轮。
“房卡在何染染那里。”她扭过头看他,目光真挚地询问了一句,“我要去找他们吗?”
男人的脸瞬间黑了下去,气急败坏地低吼。
“……吃吃吃!都给你吃!”
***
豪华庭院房内。
许眠蜷坐在客厅的沙发一角,两手托腮,盯着茶几上两桶正在泡的方便面。两个火腿肠压在纸盖上,是她最喜欢的王中王。
空气中弥漫着热腾腾的香气,就连浴室的水声停下,她也不为所动。
约莫过了一分钟,晏初水从卧室走出来,被许眠穿到拖地的白色浴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短小,束着的腰带也不够长,只堪堪绕了一个活扣。
满身的泥泞全部洗净,脸上的血痕就更加清晰了。
不似一呼百应的拍卖行总经理,也不是慧眼如炬的鉴画师,倒像个与人打架的叛逆少年,打输了的那种。
许眠从身旁拿过一只小药盒,举到他面前,“刚才让他们送泡面的时候,顺便送了药,我给你消毒一下吧。”
洗干净的晏初水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淡漠,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里面的酒精开过封吗?”
许眠收回了方才的形容。
第一,晏初水是不会和人打架的;第二,叛逆少年也没他那么讲究。
“唔……”她打开药箱看了一眼,“是酒精棉片。”
这还差不多。
他将湿发撩至额后,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放低肩膀,把右脸颊侧了过去。
许眠不得不拿着药箱挪到他身旁,刚洗完澡的身体散发出湿热的气息,小姑娘的耳尖微微一红,定了定神,才仔细观察起他的创口。
伤口不深,但破皮的面积不小,目测是有点疼的。
她撕开一片酒精棉,小心翼翼地碰上去,才触到一点边沿,他就立刻叫起来。
“哎……嘶……”
“很疼吗?”她问。
晏初水拧着眉头,整个身体都斜出去半米,“你说呢!”
许眠鼓起两腮,小声低喃:“疼是肯定会疼的,你凶我也没用啊,又不是我弄破的……”
“怎么不……”他瞪大双眼,刚吼出三个字,又憋了回去。
小姑娘困惑地把头歪向一边。
“我是说,你应该轻一点,消毒都不会吗?”他强行把话圆回去,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理直气壮,他甚至提高了语调。
只是乌黑的眼瞳轻颤了两下,躲开她的目光。
小姑娘眯起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看什么看?”他继续心虚。
毫无征兆的,许眠突然扑了过去,整个身体都倾到他的肩臂上,晏初水骤然一惊,呼吸都停住了。
“初水哥哥,你上山是不是去找我的呀?”
她的声音甜甜的,身体也软软的,贴在他紧绷的手臂上,粘住了似的。
“谁、谁去找你了!”
他梗着脖子大吼。
“啪——”
许眠把整片酒精棉直接拍在了他的伤口上。
“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也不过如此了。
“你——!”
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如同揪住一只小鸡仔,直接把她拎到自己眼前。
小姑娘不慌不忙,还嘻嘻一笑,“你看,这样不就消好毒了吗?”
“……”
两人的距离不过一寸,连呼吸都交织在一起,大概是太疼了,他的眼眶瑟瑟泛红,湿发垂落,高挺的鼻梁似有似无地蹭过她的鼻尖,小巧的鼻头下,是她微微张开的嘴唇。
他低下眼眸,看见隐隐露出的一点舌尖,粉色的,湿漉漉的。
像一颗桃子味的水果糖。
他向前靠近,想闻一闻,是不是真的水果糖。
是不是桃子味的。
紧绷的身体硬得像烧红的铁,手上的力道也没收住。
“初水哥哥……”小姑娘轻哼了一声。
酥酥麻麻的声音在他心口挠了一下。
他再次向前压去——
“叮咚叮……叮咚叮……”
许眠的手机响了。
气氛一下子从暧昧变成了尴尬,继而变成了剑拔弩张。
因为电话是王随打来的。
许眠飞快地拿过手机,红着脸放在耳边,“喂?”
电话那头,王随的声音带着一点担忧,“何染染说你不舒服先下山了,你到酒店了吗?”
“到了。”她回答,“你们到山顶了吗?”
她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想去旁边讲电话,哪知手臂却被晏初水牢牢抓住,她惊讶地看了一眼,反倒被他拽回沙发,不仅如此,他还把耳朵凑了过去。
直接凑到她唇边,比刚才的距离还要近,可以一清二楚地听见王随的声音——
“我们到了啊,日出特别美,可惜你不在。”
这是晏初水第一次发现,王随的声音还有点好听,低沉中带着些慵懒,句尾轻轻上扬,像在下钩子似的。
他特么想钓鱼么!
晏初水十二分的愤怒,狠狠瞪着许眠,想看她怎么回答。
小姑娘吞了吞口水,说:“那下次再约。”
“……”
晏初水爆炸了。
当着他的面!和王随!约下次!
是当他死了吗!
没等王随答话,他一把夺过手机,不给她争抢的机会,直接按下挂机键,修长的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他把许眠的手机丢了出去。
“我的手机……”许眠下意识扑过去,想接住手机,整个人却脚下一轻。
下一秒,地转天旋。
她被晏初水倒扛在肩上,两腿被他死死钳住,鼻尖撞上他坚实的后背,又酸又疼,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已经被他扛进了卧室,直接摔在床上。
他整个人都压了上去,双腿夹住她的细腰,单手就将她禁锢在身下,动弹不得。
“为什么要上王随的车!”
这个问题他憋了太久,终于忍无可忍。
许眠被摔得有点懵,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见他面色阴沉,幽黑的双眼寒意逼人,让人觉得害怕。
“我问你,那天为什么要上王随的车!”他再次重申。
“因为……你把我丢了啊。”她弱弱地开口。
“所以你就上他的车?他是什么人你了解吗?你就随便上车!”
“他是我老板啊……”她给出了一个让他无法反驳的答案,“不是你让我签约去瀚佳的吗?”
“他是你老板!”汹涌的愤怒仿佛要撕开他的身体,晏初水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极为凶残地逼问,“那我呢!我是谁!我是你丈夫!”
许眠的下巴似乎要被他捏碎了,她疼得鼻尖发酸。
所有的委屈都涌了出来。
“你不是……要离婚了吗?”她红着眼睛问。
一击即中。
堵得晏初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话是他自己说的,事也是他自己干的,偏偏他还被她气得全身颤抖,哑口无言。
身下的人楚楚可怜,却又有一点点的倔强,好像在问他要一个答案。
晏初水没有答案。
他想要占有这个人,占有许眠。
想让她就在自己的身下,自己的怀里,自己的视野之中。
浓黑的眼眸中,欲望占据了全部。
“叮咚叮咚……”
清晰的门铃声无端响起,晏初水的眉梢不自然地挑了一下,当作没听见。
“叮咚叮咚……”
门铃终于停止了。
变成了敲门和喊话。
“晏总,王随说他和许眠通话突然中断了,让我看看她有没有出事,我们要不要去找找?”
“……”
是……出事了吧。
他想。
出大事了。
他竟然真的贪图许眠的美色了!
第三十一章 多晚都会
PART 31
爱情的正果不是婚姻,而是互相喜欢。
——《眠眠细语》
五分钟后,晏初水在门口打发了殷同尘。
关上房门,他长吁一口气,无名的燥热感再次上涌,他走到茶几旁拿过一瓶水,仰头喝下一半,似乎是清醒了几分。
目光不经意地朝卧室瞥了一眼,他又把剩下的半瓶都喝了。
犹豫了片刻,他将空瓶放下,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浴袍已经系好,才咬着下唇向卧室走去,房门是半掩着的,他在门口停住,抬手轻叩了两下。
多余的客套,十足的慌张。
小姑娘坐在床边,垂下脑袋,双手拨弄着衣服下摆的两根丝带,身上的红晕还没有完全褪尽,整个人都是粉色的。
他捏了捏眉心,走了进去。
许眠仰起头,嘟起的双唇又红又肿,还有脖子、锁骨,凌乱地落着些扎眼的红印,晏初水以手掩面,自己都没眼看了。
但,总是要面对的。
他径直走进卫生间,过了一会,拿着一条毛巾走了出来,单膝落地,蹲在她身前,轻轻替她擦拭脸颊。
毛巾是用热水浸湿又拧干的,有一点点烫,又有一点舒服,他先给她敷了敷红肿的嘴角,然后才慢慢擦拭耳后、颈侧,还有胸前的锁骨。
湿热的温度在皮肤上摩挲,许眠乖乖地坐着,一动也不动。
像一只任人摆布的洋娃娃。
莫名的,晏初水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禽、兽、啊!
小心翼翼地给她擦完,他又拿过一把梳子,起身替她把蹭乱的长发梳整齐。
许眠的头发又多又卷,他就慢慢梳理,动作并不生涩。
像是在好多年以前也有过一次,她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一只野狗撵了,跑得太急跌进一个水坑,手里的火腿肠被狗叼走,她哭哭唧唧地跑回家。
外公外婆偏巧不在,只有晏初水一个人还在书房练字。
脏兮兮的小丫头站在回廊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晏初水刚一靠近,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臭味,看样子,还是个臭水坑。
他是一边嫌弃一边数落,一边又打来一盆热水,先替她擦脸洗手,最后让她脱掉鞋袜,把脚丫子也冲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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