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必然要做得隐秘,故而两人都说好了不会带婢女。
许明月便给了侧夫人一个安抚的眼神:“母亲,我们到蜉蝣阁再细谈。”
清漪听见她对侧夫人的称呼,也是惊得不行。
许明月也拍了拍她手背,同样示意此事之后再细说。
一行人上了蜉蝣阁,将门窗都闭紧。
许明月这才将近日来的事都说给清漪听。
同梁淼会面,得知沈潜对软禁了许明星与莫姨娘,又有意要对李乘风下手……
她说完了,却见清漪神情复杂,心中不由了然:“你此前已知道了。“
清漪抿了抿嘴,愧疚道:“小姐,我之前听到过敬一和姑爷说话,但只听到了他们要将李小将军灭口的事……”
“我该告诉你的……可是,可是敬一说,即使告诉了小姐也没有用,只会让小姐心里不高兴。既救不了李小将军,小姐也不能离开姑爷……”
许明月沉默片刻:“沈潜也是这样说的?”
清漪愣了愣:“姑爷他……好像不知我听见了。”
许明月点点头,抬手揉了揉额角:“我知道了。”
侧夫人在一旁听了会儿,开口道:“我瞧着,他对你是有意的。若是……若是他不会害你,不会害许家。这件事……咱们其实到此为止,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也是可以的。”
许明月沉默片刻摇摇头:“不能这么算。他对李小将军出手一事,归根结底是错的。错得没有理由,更于国于民无益。”
“今日我们当作不知道,来日还有这样的事,我们也装作不知,迟早有一日,会祸及己身。难不成只因为他不会害我,便要对这些错事视而不见?”
她顿了顿,继续道:“况且,情深清浅只在一个心字。心却又是最容易变的。”
“这件事,我们既然能管,便不要袖手旁观。”
侧夫人听了她这一桩话,本还想着只要护好许家与许家人便好的,此时也知道不可能了。
她看了看许明月的神色,忽然欣慰地笑起来:“你父亲若知道,把你教成今日的模样,不知是会快慰还是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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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正午,阁中人声渐多。
诸客落座,茶过几巡。侧夫人便领着许明月一一认过席上的宾客。
彼此通过名姓,又将许明月在顺天府国子监对面盘下一间书肆的事告知。
众人都惊异,纷纷赞赏许家小姐好魄力。又都表示待来日书肆开张,定然鼎力相助。
只到了角落一桌,有位蓄着长须、身着棉布袍子的长者,任许明月几次搭话,都不理睬。
许明月同侧夫人对过视线,便知道此人就是今日的关窍。
小宴之后,诸客渐散。
侧夫人留了方才那位长须长者说话。
待许明月送走其余宾客之后,再回阁上,便觉出那长者对自己的面色稍有和缓。
阁中门窗尽闭,他立在桌前,又将许明月打量一番。
许明月不躲不闪地任他瞧过。
许久,他总算缓缓地一点头,开口道:“上一回见,还是淮水诗会,算来有五年之久。”
许明月应道:“世叔身体硬朗一如当年。”
那长须长者不搭话,只道:“我来时还想,你既同那沈潜走到一处,怎么还会再同我们这些穷酸书客来往。”
他看向侧夫人:“侧夫人为你辩白,我才了解其中关窍。”
他顿了顿:“但,我此次前来,只是为了给许兄上一炷香。你们所说的事,我不会帮。”
侧夫人神色一变,就要开口说话。
许明月伸手拦下了,安抚道:“母亲,无碍。”
她看向长者:“世叔肯来赴宴,我已感激不尽。但只再想问一问,令世叔顾忌的是什么?”
“父亲既然将世叔奉为挚友,那世叔定不是胆小怕事、只顾自身、不顾国事之人。但我今日所求之事,如此事关重大,世叔却不肯帮……”
她缓缓道:“世叔是顾忌我与沈潜的夫妻关系,怕我中途易辙。”
那长者沉默片刻,忽然哼笑一声:“果然是许兄教养出的好女儿。”
“既如此,我便不拐弯抹角——按你的话说,那沈潜之所以对李乘风小将军下手,大半是为着你在争风吃醋。”
许明月听到此处,愣了愣,看向侧夫人,便见侧夫人目光躲闪地避了开来。
那长者继续道:“这样说来,岂不是你为褒姒,他为幽王,拿满朝文武开刀,说来不过为博你欢颜?”
“现如今你们成婚没几日,你没受他蛊惑,还有心暗暗同他对着干——但真要说来,你真想同他对着干,哪日在茶里下毒,或是夜里在他身上戳几个洞,岂不是更快更狠?”
“说到底,今日你们在这金陵周旋的种种,不过都是些爱侣之间的小把戏罢了。”
他嗤笑一声:“若沈潜不死,我今日肯帮你,他来日便肯杀我泄愤——女子心最软也最好哄骗,你敢说彼时你不会一心向着他,忘了我这老头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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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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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窗紧闭的缘故,阁中光线本就晦暗。
那长者说罢,甩了甩衣袖,将不多的光亮又遮去几分,更是昏暗一片。
昏黑一片里,瞧不清许明月面上的神色。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滞住了一般地站在原地。
侧夫人心中惴惴不安,忍不住想开口替二人调解调解。
正在她开口的前一刻,许明月忽然道:“世叔,我不是褒姒。沈潜能走到今日,他也不会做什么幽王。”
“但有一点世叔说得不错,我与沈潜既结为夫妇,朝夕相伴,我的心自然会不自觉向着他。所以世叔说的投毒也好、藏刀也罢,我做不了。这一点我无可辩白。”
她笑了笑,道:“只是要说,这是什么爱侣间的小把戏,我却不敢认同。李小将军在沈潜手中,是他拿捏北疆三十万大军的棋子。我若放了这一颗棋子,则是将那三十万大军化作了他的仇敌。”
“世叔读过的史册兵书应当不比我少,为什么会觉得,我搅乱他这样关乎存亡的一步棋,只是‘小把戏’?”
她移开目光,空茫茫不知在看何处:“女子好哄骗,却也很看得清。若来日他要拿世叔泄愤,那我与他也必然走到了反目成仇的境地。”
那长者看她一会儿,忽然捋了捋长须,摇头道:“既看得清,怎么偏还中了那沈潜的套,不舍得对他下手。”
许明月笑笑:“此事若写到话本里,读话本的小姐也会问我,为什么不同心爱的人共进退,而要顾什么不相干的天下苍生。”
她走到窗前,缓缓支起窗来,阁中终于亮堂一片。
“士子求仕途,小姐盼情爱,君子顾苍生,小人但求自全。人人眼中瞧见的东西都不同,我只是朝着我瞧见的东西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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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这日,正是秦二姐与刘大哥大喜的日子。
早先在蜉蝣阁,许明月就收到了绘着“囍”字的请柬。
初五日,刘家忽然又送来许多请柬,说是凭借许明月与新人的交情,合该多带些人来凑凑热闹。
许明月离开金陵许久,一时间哪找得出人来。最后只得托了沈潜,揪来敬一和几个常在身边的随侍,又自府尹府上调了些人来,才凑上数。
最后观礼的时候,着实是十分热闹。
人簇着人,肩擦着肩。许明月全是被沈潜护在怀里,才没有叫人家挤跑。
鞭炮震天响,远远瞧见新郎领着轿子走过来,一堆人便朝那头涌去。
沈潜护着许明月,在人潮中艰难地走了一阵,忽然低低叹道:“刘大哥瞧着内秀,在婚嫁这样的事上,却也很注重场面。”
许明月担忧他不喜这样的喧闹,已经劝他好几回到外沿去观礼,都被他拒绝了。
此时又劝一次:“若是觉得太拥挤太吵闹,我们便到外头去。”
沈潜果然又拒绝:“不觉得。”
许明月伸手探向他后颈,一手湿热:“这叫不觉得?”
沈潜笑了笑,取了帕子替她擦手,道:“真不觉得。我得好好观礼,瞧清楚娘子家里是怎么办这婚礼的。上一回太急切,办得潦草。”
许明月无奈:“哪里潦草?满城都被你整得红艳艳一片,整整有七日之多——再说,就是潦草,那也已经过去了,难不成你还想再成一次婚?”
沈潜一时没有说话。
许明月侧过头去看他,却对上一双微微发亮的、笑吟吟的眼睛。
他道:“不可以么?我一直想着再娶娘子一回。”
“不是骗来的,娘子也不觉着委曲求全,也不会在洞房花烛夜提旁人的名字。”
“不可以么?”
许明月看着他含笑的眼睛,一时晃神。
忽然又是一阵爆竹响声,原来是新娘下了轿。
一众人又簇拥过来,将二人拥到了刘府大门前。
这一桩没头没尾的小话于是结束在喧闹声里。
而刘府正锣鼓喧天之时,府尹府上却一片寂静。
往日重重看守的地牢,因着一场喜宴削去了近半的守卫。
交班之际,几个人影闪入地牢,不多时传来人身倒地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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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被送入洞房后,婚宴便开席了。
有要鏖新娘的,一尽被刘大哥闷声拦下了,以新郎罚酒作结。
最后人醉醺醺的,话也说不清了,才找到许明月这里来。
“我……我今日太醉。劳团团去,与红绡说,我醒过酒再来……”
许明月答应过了,便先将醉得不知事的刘大哥交给了沈潜,自己往后院去。
到了新房之中,秦二姐早早摘了盖头,盘腿坐在床上等她。
许明月关上房门,走近前去:“二姐,大哥他被灌得太多,托我来知会你一声,他晚些过来。”
秦二姐伸手来迎她,顺势从她手中接过一枚字条来。
又与许明月对过眼神,便展开字条。
读过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他身边有人照看么?”
许明月答道:“沈潜在一旁看着。”
秦二姐道:“行,那我便放心了。”
她顿了顿,似乎忽然想起什么:“对,你前些日子要的兵书,今日刘舆府上的人正好采买了。你是今日就带走,还是在我这儿放些时日?”
许明月想了想:“在二姐这儿放些时日吧,待我回京,再来找二姐取。”
秦二姐了然:“好。那书买来才不久,但书页已经有些泛黄,倒像是等不及要叫你翻看的——你可要去看看?”
许明月沉默片刻,点头:“到底是因我才买来的,该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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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着秦二姐的话,绕过几座假山,便到了刘家的藏书阁。
刘家底蕴不浅,藏书阁也有一众家丁把守。
入到阁中,说明了来瞧“兵书”的来意,便有人领着径直走过几排书柜,后又启了一道暗门。
许明月走进暗门,外头的人便又将门阖上。
门内是一条燃着昏暗烛火的小径,走过小径,方才是一间屋室。
室中一扇屏风,隐约可见对侧屈膝坐在榻上的人影。
那人影沉声道:“都说了,饭食放门口,不许进来。”
许明月便停了脚步,轻声道:“李小将军,是我。”
那人影一僵,许久,方道:“许明月?”
许明月应声,他却又半晌不做声。
烛火燃烧的声音噼啪作响,好一阵,屏风对侧才传来一句:“你过来吧。”
许明月绕过屏风,终于看清榻上人如今的情况。
眉角眼梢,俱是青紫与狰狞的才愈合的伤痕。肩部裹着厚厚一层纱布,已叫血水渗透。腰腹被衣衫遮着,但隐隐也能瞧见纱布的影子。
再想起国子监门前策马长街的李小将军,对此时的李乘风似乎是一种残忍。
李乘风沉沉咳了一会儿,随手将榻沿的披风取下来,信手系好绳结,咳嗽声才渐息。
他看向一袭烟粉色衣衫的许明月,扬唇笑了笑:“真是想不到,最后倒是你把我救了出来。”
许明月道:“李小将军受我牵连,受苦了。”
李乘风却哼笑一声:“你倒喜欢往自己身上揽罪。是沈潜招惹的我,同你有什么关系?长得好看些,还真把自己当红颜祸水了?”
许明月无奈笑笑,不同他争辩,只走近了,道:“暗室阴冷,委屈李小将军带伤忍上几日。待到我与沈潜回京,自会有人来送李小将军回北疆。”
李乘风听罢,皱起眉来。
沉默片刻,总算还是开口:“我说,你如今也看清楚沈潜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你还要同他回京?”
许明月也顿了片刻,答道:“这到底还是我与他的事。”
李乘风也沉默许久,轻笑一声:“倒是我多管了。”
许明月怔了怔,正斟酌着如何开口。
那头李乘风却自顾自想了会儿,一时压不住火气,自己也管不住自己说什么了:“真是,早知我不该接下这份活计。别送你,别同你攀谈,别在沈潜面前为你争风吃醋。”
“要是不干这些事,他也想不起来找我的麻烦。现在倒好,人也没捞着,好也没讨着,平白叫人上了十来日的刑——只落得个多管闲事的下场。”
他说着,气得笑出声来:“现在在这儿嘛,靠些小姐书生救济。回到北疆,还不知道要怎么让人笑话——呵,真行!”
噼里啪啦地,就这么说了一通。
许明月垂着眸子,静静听完了。
倒没待她回应,李乘风先一抬眼,瞧见她垂着眼睫斟酌说辞的模样。
没忍住,闷闷地又开口了:“……我憋闷久了,没人说话,随口诌的,你只当是耳旁风好了。”
许明月摇摇头,却道:“都是有理的话。”
她认真道:“李小将军赏识我,我受宠若惊。但人心这东西,纵是自己的也难管住。正像李小将军管不住,才会受我牵连;我也管不住,所以不能遂李小将军的意。”
李乘风闷闷应道:“我听明白了。你不必说了。”
许明月默了一会儿,最后道:“此处的主家与我是挚交,李小将军若有任何要求,只管说,不必忧心欠下人情——此事本是我欠小将军的。”
李乘风看着她,忽然又笑笑:“算了,这种事哪能算清?你不欠我。我走时自会留够金银,也不欠这儿主家的。”
许明月没有再答话,只将随身带着的一枚玉饰取下来,递将过去。
“待到我们回京,会有一位行商到此处来,将这枚玉饰给他看,他便会带李小将军回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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