仨孩子下手没轻重,又是三月草木繁盛的郊外,带回来的花草多得李暮头疼,就算拿去插瓶装饰,也还剩下很多。
李暮想了想,先用里头的野水仙花滴上灯油插上灯芯,做了浮在碗里的花灯,给他们拿去玩,又把剩下的做了花环,总算将他们带回来的花草都给消耗掉了。
李暮把花环给三个孩子戴上,血娘子的孩子谢过李暮,高兴地戴着花环跑回去给他们的娘看,林栖梧先是跑到院子里的太平缸前对着水中的倒影瞧了好一会儿,后看还剩下一个花环,就问能不能给林晏安。
李暮同意后她也不拿,而是跑去把林晏安从白榆斋拉了过来。
林晏安正是长个头的年纪,人比去年七月刚回来那会儿高了许多,李暮在林栖梧的催促下,站起身将花环戴到了他头上。
林晏安并不知道林栖梧拉他来做什么,林栖梧卖关子没说,还特地把自己的花环先藏了起来,直到被戴上花环,他微微一愣,随即在淡淡的花香与和煦的春风中展颜,对略有些忐忑的李暮说——
“谢谢母亲,我很喜欢。”
第二十九章
面对林晏安的笑容, 李暮悬着的心落了地。
喜欢就好。
她坐回石凳上,林晏安也坐下了,桌上的残枝剩叶早已被收拾干净, 摆上了糕点, 纤云又另外给林晏安上了壶茶水。
林却曾说过让她改嫁带上林晏安, 可实际上她和林晏安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寻常人家晨昏定省, 就算没什么事,当儿女的也要早晚来父母这里请安,偶尔还要报一下自己这一天的行程。李暮吃不消, 从未让林晏安守过这套规矩, 林却也知道李暮怕人,特地叮嘱过林晏安,有事情单独找他就成。
方才林栖梧问能不能把剩下的一个花环给林晏安,李暮以为林栖梧会把花环拿去白榆斋, 没想到林栖梧会直接把林晏安从白榆斋叫过来。
所以在林栖梧跑去把林晏安叫过来的等待过程中,李暮毫不意外地陷入了熟悉的忐忑和恐惧中, 就连给林晏安戴花环, 也是脑子一片空白,被林栖梧催着戴上的。
好在林晏安反应温顺, 而不是嫌弃花环, 不然李暮也不知道怎么收场。
林晏安戴上花环没走, 李暮安慰自己还有林栖梧在, 稳住,问题不大,结果林栖梧刚跟着坐下又起来, 说她去白榆斋的时候把自己的花环藏路边的树上了,得去拿回来才行。
说完跑出院子, 留下李暮在内心冲她呐喊:别走啊!!
可惜林栖梧听不到李暮的心音,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李暮望着林栖梧离开的方向,舍不得收回视线,好像只要不收回来,就不用单独和林晏安相处。
就在这时,李暮听见林晏安说:“母亲别看小姑姑这会儿又同我关系好了,等过上几日,小姑姑又会开始躲我。”
林晏安的语气太自然,自然地仿佛他们每日都会见面,就是这样熟稔的关系。
李暮回过头看他,见他面上还带着方才的笑,一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还在摸头上的花环,从动作中就透露出对花环的在意和喜爱,让李暮这个送花环的人心里很舒服。
李暮不由得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林却险死一场后,林栖梧对林晏安亲近了许多,刚刚还主动把林晏安拉过来,李暮还以为他们的关系会因此有所好转。
林晏安放下摸花环的手,笑容微敛,添上了几分落寞:“我也不知道,每次都这样,许是我哪里惹她生气了吧。”
李暮高中的时候也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因为说的话不合时宜,被同学疏远,她斟酌着:“那你这次,注意点。”
林晏安脸上的笑容有一刹那险些维持不住:“嗯,儿子记住了,这次一定会注意,不叫小姑姑再恼了我。”
接着顺其自然地换了个话题,问:“眼下这时节,扬州的烟柳与琼花开得正好,母亲可否替我在父亲面前说一句,让他允许我去扬州玩一阵子?”
扬州?
李暮想起林却那晚对昭明长公主说的话,一下就猜到林晏安去扬州肯定不是为了游玩赏景,多半是冲着义安教去的。
林晏安要是能像书里那样长成有本事动摇国本的大反派,听起来是很酷,当这么一个人物的家长,也确实很有优越感,但是——
“不行。”
李暮拒绝了他。
李暮不可能同意让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跑去混邪/教,而且这个邪/教的目标还正好是他的养父,一旦身份暴露,林晏安必将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
所以她绝对不会同意。
林晏安并不气馁:“只是去玩一阵,我会带上父亲给的人,也不会落下功课,母亲就帮帮我吧?”
李暮重复:“不行。”
她怕林晏安编出别的理由让她动摇,索性起身往屋里去。
林晏安起身追上:“母亲!”
李暮想得多,担心林晏安误会自己是故意为难他,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危险,不许去。”
说完进屋,把林晏安关在了门外。
林栖梧带着花环回来,正好看到林晏安吃了闭门羹,第一反应是:“你可真行,连嫂嫂这么好的性子都能被你惹生气。”
林晏安:“……”
晚一些林却回来,吃了饭才问李暮:“栖梧同我告状,说晏安惹你生气了?”
李暮迅速摇头:“没惹我生气,他想去扬州,我不同意。”
说完又有些担心:“我是不是太凶了?”
她要是再大胆一点就好了,拿出在林却面前说话的劲儿,讲清楚道明白,也不至于最后用逃避的方式来拒绝对方。
林却:“你又没动手,哪里凶了。”
李暮:……突然有点好奇长公主的教育方式。
林却:“你不让他去是对的,他去扬州无非就是想帮我除掉义安教和伊王世子这个隐患,我手下的人又不是死绝了,要他去替我做这件事。”
李暮点头,对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的怀疑也逐渐淡去。
林却:“你别担心,这阵子我看紧些,等端午过后去避暑,把他也带上,看他还能往哪跑。”
李暮:嗯嗯……嗯?去哪?
李暮呆呆地看着林却,林却就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好在是吃了饭说的,不然就怕她连饭都吃不下。
林却又一次把李暮拉自己腿上,同她说:“京城夏天闷热,往年端午过后陛下都要去行宫避暑,实际是我身体不好,带上皇帝可以把百官都带上。”
“去年本来就为了等明台寺的主持回京耽误了时间,接着又是你我成婚,短短两个月猫追狗撵的,哪里还有时间想避暑的事情,便没有去。”
“昨日无渡说我还得好好养着,夏天最好去行宫躲一躲,免得暑气太重影响身体,所以我就想和往年一样,端午过了就去,八月初回”
“微曦,陪我去吧,好不好?”
林却还给出了李暮最在意的承诺:“就当换个地方住,不会让你有无谓的应酬。”
李暮:“真的?”
林却点头:“真的。
也……行吧.
李暮答应林却。
林却遗憾道:“可惜今年不能留府里,我也是去年才知道府里荷花开得不错,等来年我身体再好些不用去行宫,叫人备一艘小舟,带你去游荷花池,到时候舟上放湃过的杨梅荔枝,我再给你摘点新鲜的莲子吃。”
李暮意动,反正莲子她也能摘:“要不……”
林却像是知道李暮要说什么,把李暮的手放到脸边,无声且真诚地看着她。
李暮:……好吧。
等林却好些再去游湖,今年先去避暑,带上林晏安一起。
时间来到端午那日。
李暮坐在院里,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雄黄酒,往林栖梧和林晏安额头上涂。
李暮之前的话好像起了作用,林栖梧没有和以前一样,在短暂地跟林晏安和好后又转头视其如蛇蝎,避之不及。
屋里,无渡给从宫里回来的林却把脉,五个月的时间,毒清得差不多了,剩下就是调养。
无渡给林却换了药,另外提醒:“你最近是不是没睡好?”
林却淡淡道:“天热,睡不着。”
无渡信了,点点头提醒:“莫行房事,至少今年都不行。”
林却面色如常,并未让无渡发现他的迟疑。
夜间李暮睡着后,林却也陷入了梦乡,这几日纠缠他的梦境卷土重来,内容很寻常,就是前几日他把李暮拉腿上,非要抱着给人讲功课。
自从为了和李暮道歉,把李暮抱腿上坐过一次后,他便喜欢上了这样亲近的相处,总要找借口让李暮往他腿上坐。
前几日也没什么不一样,不过就是李暮在长达两个月的适应后习惯了他的拥抱,学会了在他怀里放松自己的身体。
然后在某个鬼使神差的刹那,他看着李暮纤长白皙的后颈,有了低头咬上一口的冲动。
现实里他选择移开目光,可梦里他当真这么做了,怀中的李暮猝不及防,轻轻地挣扎了一下,发出了和那日指机卡手上很像的声音,都是带着点怕的颤——
“啊……”
林却睁开眼,入目是睡姿端正如躺板板的李暮。
他盯着李暮的侧脸看了许久,晦暗的眼底酝酿着想要将李暮吞吃入腹的欲念,可最终还是把脸埋进软枕,溢出一声无可奈何地轻叹:“你倒睡得舒坦。”
李暮没有察觉林却对她起了不可言说的欲念,只发现林却减少了和她的肢体接触。
不牵她的手、不捏她的耳朵、不摸她的脸,也不会再把她往腿上抱,就留下一个替她整理头发的习惯,其他倒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态度也没变化。
李暮感到奇怪,偏又赶上集体出行有些焦虑,林却不说,她也就赌气似的没问。
京城距离行宫有十来天的路程,一日行至半途的驿站,休息一晚后再出发,李暮正要上车,忽然听见一阵喧哗,随即她便被林却拉了过去,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整个把她护在怀里。
骚动很快就平息了,林却直接握着她的腰把她抱到了车辕上,让她先进去。
李暮一头雾水进了车里,等了一会儿等到林却进来,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杀了个刺客。”林却握住李暮的手,说:“别看外面,我记得你怕死人。”
李暮:“啊?”
林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很怕吗?”
李暮:“……有没有可能,我当时怕的是你。”
林却顿了一下,随即将握着的五指插入李暮的指缝,紧紧扣着,另一只手还抚上她一边的脸颊,自欺欺人道:“绝无可能。”
李暮有些想笑,这些日子没有宣之于口的小别扭也随之烟消云散。
她留意到林却又牵了她的手,不同的是,这次牵得很紧,不像以前那样是没什么存在感的相握,有点太紧了,而且……她抬眸,对上林却近在咫尺的脸,蓦然意识到气氛有些奇怪。
林却的指腹在她脸颊上摩挲,带着奇怪的热度,叫李暮感到口干舌燥,好像有点明白,林却最近为什么不碰她了。
嗯,还是不碰比较好。
第三十章
忘了是几年级的教科书上写的, 嗅觉有适应性。
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①。
但在眼下,李暮很明显闻到了自己已然闻惯的安神香的味道, 其中夹杂着很淡很淡的, 苦涩的药味。
安神香是她每晚都要点的, 药是林却每天都要喝的, 这是他们一起生活互相交织缠绕的气味,因为习以为常,被他们忽视得一干二净, 又在眼下无比清晰地氲绕在彼此之间, 弥散着暧昧的温热。
马车行动,轻微的颠簸打散了车内的寂静,李暮低下头,主动拉开自己和林却之间的距离。
林却落在她脸上的那只手也因此滑到她耳畔, 捏住她的耳朵揉了揉,最后恋恋不舍地收了回去。
剩下交握的手没松开, 实在是握得太紧了, 突然松开太突兀,欲盖弥彰似的, 索性就这么握着。
李暮尽可能把注意力从两人交握的手上挪开, 她问林却:“刺客是哪来的?”
御驾出行, 整个驿站都被围得连只蚊子都进不来, 哪的刺客这么神通广大?
林却:“是先帝驾崩后从宫里放出来的内侍。”
六年前先帝驾崩,林却杀了不少宦官,剩下的留了一些, 又放了一些到行宫或专门给皇室宗亲住的驿站。
行刺的内侍在这待了六年,除了去年, 林却每年避暑都会路过这,没道理隔了这么久这内侍突然就起了杀心,背后应当有人指使。
“晏安不是总闲不下来,想找事情做吗,我让他查去了。”林却说。
当晚林晏安就带着结果来找林却,说是驿站前两个月起了谣言,道先帝驾崩是燕王所为,那行刺的内侍曾在宫里犯过错,被先帝宽恕了,一直感恩于心,听说谣言后便起了行刺报恩的念头。
林却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枚刚从李暮头上摘下来的掩鬓:“这算哪门子的谣言。”
先帝就是他杀的。
林晏安仿佛没听见,继续道:“两个月前陛下传旨,让行宫早做接驾的准备。”
这是每年的惯例,皇帝贪图享乐不爱吃苦,就算住行宫也不愿在物质上委屈自己半点,总要早早让行宫做好准备,一应用品都要是最新最贵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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