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劲妮的心突然颤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摸着窟窿周围锯齿状的边缘。
她突然发现,人的心就像地板上这个窟窿,要想让光射进来,要么自己打开心门,要么被迫闯出一个豁口,紧闭的心是连光都照射不进来的……
43 太好了,他终于死了!
第二天一大早,洪劲妮神清气爽地走下楼。
她穿着一件鲑鱼粉的半袖针织衫,镂空的针织爱心纹样,领口装饰着小圆球,搭配了一条白色荷叶边半裙,下楼时裙摆灵动飞扬,活力四射。
正在吃早餐的白暮晨看见她,眼神比平日多了半刻停留,可能是因为洪劲妮的穿衣风格有了明显变化。
洪劲妮注意到白暮晨的眼神,不由得心情舒畅。
她坐下来问道,“今天吃什么?”
“紫薯蛋卷,紫薯粥,酸奶紫薯泥。”
洪劲妮笑了,“哈?今早紫薯开会啊?”
“上次买的紫薯再不吃就要坏了,赶紧变着法的都做了。”
白暮晨说这句话的样子特别像洪建国,洪劲妮咬了口蛋卷忍不住笑了。
“对了。”白暮晨擦了擦嘴,“一楼卫生间的门锁我修好了。”
“这么快?”
“顺手的事。”
洪劲妮的心瞬间比嘴里融化的紫薯还要甜。
“你今天回公司吗?”白暮晨问。
“哦,不了。我要陪段一帆夫妻俩一起去试婚纱。”
白暮晨点点头,现在他听见段一帆的名字时,已经没有什么情绪了。
洪劲妮非常自觉道,“我会尽量早点回来的。”
“没关系,婚纱还是要多试试。”
洪劲妮心里奇怪,之前白暮晨还嫌自己回来晚,现在又无所谓了,态度变得可真快。
临出门时,洪劲妮穿上了白暮晨送她的那双鞋。
她注意到白暮晨的视线,有点心虚地解释道,“咦,这双鞋被你敲打完以后,变得好舒服了。”
白暮晨轻笑道,“有时候就是这样,一开始磨脚的鞋子调整完,会变成最舒服的鞋子。”
两个人出门后就分开了,洪劲妮按照约定地点去找段一帆夫妇。
洪劲妮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手艺人——岑茜。她个子不高,圆圆的脸庞带着温和平静的气韵,白皙的面颊上点缀着几颗小雀斑,眼睛炯炯有神,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她戴着一顶木槿紫色的针织毛线帽,穿着亚麻质地的背带裤,感觉像是把她从工艺制作现场硬拉过来的模样。
两个人打招呼握手的时候,洪劲妮特意仔细观察了她的手,骨节分明,指甲干净,小巧灵活。很难想象这只手犹如女娲造人一般,能触手成像,让泥土焕发新的生机和意义。
岑茜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礼物送给洪劲妮,是一个泥土做的小熊猫。
“洪姐,不知道该做个什么送给你,问了老段,他也不清楚。但是我想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大熊猫吧?”岑茜说着莞尔一笑。
洪劲妮珍惜地捧在手心里,“太谢谢你啦,真可爱,我会好好收藏的!”
她说着欢喜地收在包里。
段一帆拉开车门,“那我们出发吧!”
“今天要去三家婚纱店,她们都是我经常合作的,你们要是看中了哪件都可以打折!”
洪劲妮说着上车,三人有说有笑往婚纱店而去。
另外一边,白暮晨也接到了电话,有一个老大爷死在了出租屋里,不知道过世了多久,直到房东大姐去开门催房租的时候,才发现人都已经臭了。
白暮晨跟朴松灵穿着摆渡人的制服,赶到了出租屋。
这是一间一居室,低层又偏僻的格局,连阳光都照射不进来,整个屋子阴沉晦暗。
房东大姐一边开灯,一边抱怨,“真是晦气死了,这老头已经两个月没交房租了,我心善让他先住着,结果今天过来催房租,一开门,人死我这屋里了!你说我这屋以后还怎么租?真是太晦气了,还一股味儿!”
“大姨,那你出租的时候,有没有他的身份证件什么的啊?”朴松灵捏着鼻子问。
“有个复印件,刚医院的人来开死亡证明,我特意带的,给你。”
朴松灵接过,看着复印件道,“哎?这大爷还不是本地人呢,估计亲属也不在本地。白哥,咱是不是得去派出所查查他的户籍,把他亲属给叫过来呀?”
白暮晨“嗯”了一声,他正看着大爷的遗体,估计着穿寿衣的难度。
就在这时,他的眼睛瞥到了床头柜上的一张照片,他拿起了相框。昏暗的灯光里,白暮晨依稀辨认着照片里的人,倏地眼神一凛。
朴松灵见白暮晨没反应,再次提醒道,“白哥,咱是不是得先去趟派出所啊,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不用去派出所了。”
白暮晨开口道,“我知道该怎么联系家属了。”
他说着捏紧了手里的相框,照片底部是一串圆珠笔写下的电话号码。
薇莎新娘婚纱店里,洪劲妮正在和段一帆、岑茜看婚纱礼服。
突然,段一帆的电话响了。他拿出手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因为段一帆记者的工作,所以陌生的号码也不敢错过,他赶紧接了起来。
“喂。”
电话那一端说了很久,段一帆神色如常地挂掉了电话。
岑茜关切地问,“谁呀,是台里找你吗?”
“不是,打错了。”段一帆笑道,随后指向一件礼服,“你看,这件就是你喜欢的蓬蓬裙款式,好不好看?”
岑茜有点犹豫,“我个子矮,会不会撑不起来呀?”
“不会的,试试看嘛。”
洪劲妮看着段一帆对岑茜体贴备至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羡慕之情。
就在这时,她的电话响了,是白暮晨。
洪劲妮开心地接起来,“喂?”
电话里,白暮晨好像边走边说话,气息有点喘,“你们在哪儿?”
“我在婚纱店呢。”
“店名叫什么?”
“薇莎新娘,怎么了?”洪劲妮有点奇怪。
“你们在那儿别动,我十分钟后到。”白暮晨说完就挂了电话。
洪劲妮有点懵,挂了电话才反刍过味,白暮晨的话好像不是对自己说的,他问的是“你们在哪儿”而不是“你在哪儿”……
难道白暮晨不是来找自己的,那他来找谁?
十分钟不到,白暮晨就来了,他推门而入,阔步走来。
洪劲妮起身正要和他打招呼,白暮晨却绕过了她,径直走到了段一帆的面前。段一帆好像也并不意外,迎上他的目光,两个人就这么对峙着。
直到白暮晨打破沉默,开口道,“段一帆,你的父亲去世了。”
段一帆突然朗声大笑起来,他的笑声里带着一种解脱和愉悦,“太好了,他终于死了!”
他说完看向白暮晨,隔着镜片的眼眸掠过一丝淡薄的笑意,“白老板,你不是殡葬公司的吗?你们就按照无人认领的流程处理就行,不用来找我。我完全不想参与这件事情,也不会出一分钱的,你就当做他没有我这个儿子,我也没有他这个父亲就好。”
此话一出,洪劲妮跟白暮晨瞬间都愣住了。
就在这时,婚纱店的试衣间里传来惊呼声和鼓掌声。
段一帆直接越过两人走了过去,试衣间的纱幔缓缓拉开。
岑茜身着抹胸款的蓬蓬裙婚纱,浮雕缎面的主纱勾勒出若隐若现的曲线,腰间立裁的抓褶玫瑰永不凋零的在裙上盛放!
段一帆眼睛放着光,赞叹道,“真漂亮,就选这一套吧!”
他的情绪完全没有被父亲的离世而影响,整个人沉浸在新婚的喜悦里。
只有洪劲妮和白暮晨愣在原地,相顾无言地对视着。
见逝者家属是这种态度,白暮晨叹了口气,和洪劲妮示意了一下,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洪劲妮想追上去,但是又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立场,是逝者家属的朋友?还是殡葬公司老板的朋友?好像这两种立场,都不足以对这件事情的走向做出任何改变。
洪劲妮的左耳边是婚纱店里喜悦的欢呼声,右耳边却是白暮晨远去的脚步声,两种声音的交织之下,让她的心陷入了混乱的拉扯……
【一些小啰嗦:】
大家有注意到本文中提到的洪劲妮衣服的颜色吗?
在《红白喜事》的故事里,凡事描绘过的洪劲妮的衣服都是红粉色系的。
从初次登场的樱桃红,到灰粉色、胭脂粉、鲑鱼粉、再到后文会提到的粉橘色……
红色的比重由浅入深,颜色的变化映射了洪劲妮对白暮晨的感情浓度,当穿着正红色时,就是二人感情将有突破性进展的表白时刻!(可以期待下哦~)
故事里的另外两位重要的女性角色也有自己的专属色系:
唐清扬——蓝紫色。
照应人物性格:勇气与忧郁,神秘与跳脱。
江窕——黄棕色。
照应人物性格:自信与成熟,中立与稳定。
44 人,长着人样,并不都是人。
最终,白暮晨还是把段一帆的父亲送到了殡仪馆。
出于相识之情,白暮晨给逝者租了一个祭奠灵堂。
守灵堂的墙上,悬挂着殡仪馆准备的挽幛,下面是祭台方桌,正中靠墙放置着从身份证照片上打印的黑白遗像。两侧是白色的祭烛,遗像正前是香炉和若干祭香,香炉上只有白暮晨吊唁的三根香。
空荡荡的祭奠灵堂里没有一个人过来,天色渐晚,白暮晨正要离开的时候,洪劲妮来了,她还穿着那件略带点喜庆的粉色针织衫。
洪劲妮走进来,看了眼白暮晨,“不好意思,我没来得及换身衣服就过来了。”
“没关系,你是唯一一个来看他的人,他应该不会介意的。”白暮晨说着帮她点了三根香。
洪劲妮接过,三鞠躬,插上祭香。
“我来之前和段一帆说了,你帮他租了祭奠灵堂。希望,他明天会过来吧……”
“明天就要火化了,他必须得来,除非他想让自己的父亲魂无归处,弃尸荒野。”白暮晨说这句话时声音低沉,没什么情绪,甚至都没有愤怒,只有死一般的疲惫。
洪劲妮突然有点心疼,原来白暮晨每天都要处理这些常人难以理解的情绪吗?那他自己的情绪又该如何发泄呢?
她走上前去,安抚般地拍了拍白暮晨的背,“我们走吧!明天我和你一起来。”
“嗯。”白暮晨点点头,嘴角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翌日,火化结束,洪劲妮的心还悬着,因为她也不知道段一帆会不会来。
就在她和白暮晨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段一帆终于来了,他穿着一件红色的运动卫衣,格外扎眼。
洪劲妮朝他招手,走上前去,“一帆,你终于来了,快去办理手续,先买骨灰盒吧——”
只见段一帆从卫衣前兜里,直接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骨灰就放这里吧。”
洪劲妮愣住,确认道,“这个……袋子?”
段一帆眼神近乎戏谑地笑道,“对啊,垃圾用垃圾袋来装,不是最合适了吗?”
洪劲妮和白暮晨对视一眼,他们万万没想到,段一帆的到来并不是为了让父亲入土为安,而是想焚骨扬灰,让他死不安宁。
“好吧,随便你。”
白暮晨按捺住内心的情绪,上前一步,指了指捡拾骨灰的大门入口,“那边,去吧。”
“多谢。”段一帆转身走向捡骨堂。
段一帆真的就把收敛的骨灰都放到垃圾袋里,他拎着垃圾袋走出来,脚步轻快。
他朝洪劲妮走过来,神色如常地笑道,“妮子,你说你还来这么一趟,怪麻烦的。我一会儿还有个采访,就先走了!”
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就是出门顺便取了个快递。
段一帆挥了挥手,转身走远,出了门就顺手把垃圾袋扔到了殡仪馆外面的垃圾桶里。
白暮晨和洪劲妮两个人怀着非常复杂的心情,走到垃圾桶边,把那个黑色垃圾袋又捡了出来。最后,两个人又一起花钱买了个骨灰盒,把它暂时存放在了殡仪馆里的骨灰寄存处。
一切结束后,二人坐在殡仪馆草坪边的长椅上,消化着这份莫名其妙且难以疏解的情绪。
临川市殡仪馆的环境非常好,依山傍水,清幽开阔,如果你忽略周围的告别大厅、祭奠礼堂、火化大楼等场馆,单看这个环境真的不比市里面任何一个小公园差。但纵使环境再美,身处这里的人都不会有心情来欣赏。
洪劲妮身心俱疲,艰难开口道,“白暮晨,我有一个问题……你们之前入殓的时候有遇见过这种情况吗?”
“没有。”
白暮晨的语气里有隐约的怒意,“我也是第一次遇见。”
洪劲妮深深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人是如此的复杂和多面,我看着段一帆真的很难想象,对妻子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对父亲却如此决绝呢?温情和冷酷在同一个人身上体现出来,这事儿真的挺难接受的……”
白暮晨望着远方,思忖道,“我在医院的时候,倒是见过不少。父母还未咽气就要拔管的子女;在监护室就已经换上了孝衣的子女;老人尚有意识就已经抢走她手上戒指的子女……人,长着人样,并不都是人。”
洪劲妮侧头看着白暮晨,问道,“那你说,人死了以后都去哪儿了呢?”
“肯定是天堂。”
洪劲妮疑惑:“那没有人去地狱吗?”
白暮晨苦涩一笑,指了指二人脚下,“这不就是地狱吗?”
洪劲妮的心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她的认知与现实发生了极大的分歧,但她依然选择为自己眼见为实的部分做辩护,于是开口道。
“我总觉得段一帆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其实,我们两个是乳腺癌的病友,风信子战友团的战友!”
听到这里,白暮晨难以置信地微微侧过头,震惊地看向洪劲妮。
“我们年纪相仿,所以在病友团里格外投缘。一帆是外地来的,虽然他对这儿不熟,但是他很快跟大家打成了一片,因为他人非常好,任何一个病友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他都会竭尽所能。而且他又是民生频道的记者,所以帮助别人解决问题,就像他的本能一样。我认识的段一帆,是一个非常乐于助人,愿意帮助弱者,体贴身边人的好人。”
洪劲妮说到这里,垂下眼眸,“我想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我再去跟他谈谈吧……但是,我们劝他会不会显得有些多管闲事?”
白暮晨顿了顿道,“人生何其短暂,世界又充满了苦难。大家却还要折磨自己,这岂不是太可怜了吗?我们做的不过是想让段一帆不要后悔,如果他的父亲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那么报复只会让仇恨更加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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