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晨,你这是拒绝人的说辞。”江窕的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成分,“我们之间应该不至于连吃顿饭都这么难吧?”
白暮晨有点没辙,“那等你不忙的时候吧。”
“好,到时候你可不许拒绝我!”
这时,礼堂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公益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江窕,我这边有点事,就先挂了。”
“暮晨……”
江窕的语气带着挽留的意味,“我以后,可以在你不忙的时候给你打电话吗?”
白暮晨顿了顿,“你的工作应该比我还要忙吧?”
江窕笑了笑,“也是。那你先忙吧,再联系!”
礼堂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白暮晨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昏暗中,洪劲妮跟着院长一起入场,坐到了第一排的位置。
公益表演的第一个节目,就是福利院的小朋友一起演唱《虫儿飞》,也就是豆豆之前唱给白暮晨的那首歌。当时豆豆刚学会,还是五音不全的状态,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去,但是混在合唱里面滥竽充数也听不出来。
小朋友们站成三排,随着伴奏,奶声奶气地唱了起来。
洪劲妮看见豆豆站在第一排,因为活灵活现的表情在舞台上十分出挑,洪劲妮的目光忍不住被豆豆所吸引。
豆豆一边唱,一边用圆溜溜的大眼睛在观众席寻找着什么,终于她的眼眸闪出光芒,她找到了她要等的人……
两人对上了视线,白暮晨朝豆豆展颜一笑。
豆豆兴奋极了,在唱到,“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这句的时候,她朝白暮晨的方向比了个心。
一直盯着豆豆看的洪劲妮发现了豆豆的反常,她顺着豆豆的视线往后看去,她看到了一个朝夕相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庞。眼前的黑暗被他的脸照亮,但随即又隐入黑暗之中,洪劲妮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白暮晨,他怎么也来了?
洪劲妮猛地想到,昨天夜里白暮晨跟自己说过,他要出去一趟,难道两个人来的居然是同一个地方?!
洪劲妮的心怦怦狂跳起来,那一会儿自己上台领奖的话,白暮晨岂不就会知道自己得过乳腺癌,那他会不会问自己的病情?他会不会猜测自己身体的状况?
想到这里,洪劲妮被恐惧紧紧攫住了,她在不安中挣扎,窒息感席卷全身,她感到太阳穴上的血管突突跳了起来,后背已经冒出了冷汗……
就在洪劲妮没有想出对策的时候,孩子们的表演已经结束了。
院长上台发言,“此次活动,我们要感谢很多公益组织的大力支持,首先我们要感谢的,就是乳腺癌公益组织风信子战友团,为我们提供的资金援助,下面我们有请风信子战友团的成员上台!”
热烈的掌声响起,简直要刺破洪劲妮的耳膜。
洪劲妮就像一个僵硬的木偶,从自己的座位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上了舞台。当她站在台上的时候,才发现灯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其实很难看清台下观众席上的脸。
就在这时,洪劲妮莫名想到了自己看过的一部电影——《沉默的羔羊》。
在电影最后一幕的高潮里,女主角克拉丽丝闯进了变态杀手“野牛比尔”的家里,两个人在没有开灯的地下室展开了激烈厮杀。
杀手戴上夜视镜观察着克拉丽丝的一举一动,而克拉丽丝就像一个盲人一样绝望的摸索,无助的行动。
这一刻,洪劲妮觉得自己就是失去视觉能力的克拉丽丝,有一双眼睛正通过夜视镜瞄准了自己。而这双眼睛的主人,就是自己在乎的,甚至还是自己幻想过的男人,白暮晨。
洪劲妮艰难地维持镇定,领完奖杯和证书。当她走下舞台的时候,她知道一场被动的审判即将到来。
整场活动,洪劲妮都坐立难安,在脑海里思考对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
终于活动结束,洪劲妮起身寻找着白暮晨的身影。
院子里,她看见白暮晨坐在树下的长椅上,正捧着手里的玩具说明书仔细阅读。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射在白暮晨的身上,斑驳的光影拥抱着他。
在白暮晨的身上,洪劲妮竟然看见了光的形态。
洪劲妮再次想起了电影《沉默的羔羊》结尾,克拉丽丝凭借声音开枪击毙了野牛比尔。当她击毙的瞬间,也打破了地下室的窗口,阳光再次照射进来。克拉丽丝杀死了心中的梦魇,再次获得了光。
洪劲妮听见了,自己心中的羔羊在不停尖叫。
现在,她也要击毙那萦绕已久的阴影,因为只有这样光才会照射进来。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走向了光影下,白暮晨的方向。
42 子弹打碎了禁锢的门窗,有光射了进来。
洪劲妮的脚步声缓缓靠近,白暮晨闻声抬起头,阳光笼罩着二人。
白暮晨给她让出位置,洪劲妮坐下以后,伸了伸腿。白暮晨看见了她的鞋子,很自然地开口问道,“鞋子不磨脚了吧?”
“嗯。”洪劲妮点了点头。
非常明显的没话找话。
“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洪劲妮说着,目视前方,没有看白暮晨的表情。
白暮晨舒了一口气,往后靠向长椅的椅背,“没想到,洪老板还是一位大善人!”
洪劲妮疏淡一笑,“现在重点不是这个吧?”
她说完,扭头看向白暮晨,“我是一位乳腺癌患者,你不意外吗?”
“我现在明白了你之前跟我说的,会劝慰人只是你千分之一的优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洪劲妮没太懂,困惑地看着白暮晨。
白暮晨笑道,“洪劲妮,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了不起。”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温柔而真挚,不是假笑,而是用内心的暖意点亮了面容的和煦笑容。
洪劲妮知道白暮晨是真心的,不仅仅是在安慰自己。
但她为了让心底的羔羊不再尖叫,不得不开出这一枪,于是开口一字一句道。
“我切除了一个乳房。”
“砰——”
子弹发射,洪劲妮霍然松了口气,她盯着白暮晨看。
白暮晨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他沉默地看着洪劲妮,就那么静静地凝视着她。
在这种视线里,洪劲妮竟然没有觉得不安,反而因坦诚而变得无畏。
缄默许久,白暮晨终于开口,“你忘了,我之前可是医生,我见过的病人可能比你见过的新人还要多。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挺过癌症治疗的,所以你,真的很了不起。”
子弹打碎了禁锢的门窗,有光射了进来。
洪劲妮忍着发酸的鼻尖,别过了头,“这有什么?”
“洪劲妮,这就是你与别人不同的地方,你对生命的体悟比其他人更加深刻。”
白暮晨顿了顿,“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你很耀眼了,因为你在用两倍的力气过自己的人生。”
洪劲妮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昨天段一帆跟她说的话,“对有些人来说我们患有癌症的经历反而是上天的一种奖励。”
洪劲妮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地笑道,“好啦。你知道了我的秘密,公平起见,你也要告诉我你的秘密!”
白暮晨晃了晃右手,“我的秘密你已经知道了。”
“这不算。”
洪劲妮耍赖地苦笑道,“和我得过乳腺癌还切除了一个乳房相比,你的秘密一点都不刺激好吗?”
本来是一句玩笑,但白暮晨却非常认真地思考起来。
好奇的火苗在洪劲妮心里燃烧,她其实很想探究白暮晨是如何被未婚妻甩掉的。但洪劲妮知道,这一定是白暮晨内心最深的痛苦,她不忍问出口。
两个人沉默良久,就在洪劲妮以为这个问题到此结束的时候,白暮晨伸出了右手,问道,“你知道我的手是怎么受伤的吗?”
“车祸。你说过的。”洪劲妮觉得很奇怪。
白暮晨突然笑了一下,这个笑容不是开心,也不是故作轻松,是一种对命运无奈的绝望之笑。
“那你知道吗?我本来是不会受伤的,我是为了救副驾驶的人——我的未婚妻,才受伤的。”
白暮晨的话就像瞬间凝结的冰,刹那间让洪劲妮从头到脚都被冻住了。
“什么?”洪劲妮确认地问道。
“那根钢筋刺破了挡风玻璃,是冲着副驾驶上的人过来的,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钢筋插进了我的右手,在骨头上被卡住了……所以她没有受伤……”
洪劲妮忽然很愤怒,“你舍命对她,她还抛弃了你?!”
白暮晨自嘲一笑,“她没有抛弃我,是我抛弃了她……”
“为什么?”
洪劲妮倾身向前问道,“你不想拖累她?”
“不是的。”
白暮晨很快的反驳后,却陷入了沉默,他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开口。
“我没你想的那么伟大。只是因为,我害怕……”
白暮晨说着,眼眸有一些闪烁,“我害怕,我们日后吵架的时候,会冲动之下说出,‘我曾为了救你而失去了一只手’这种话,我不希望自己变成贩卖悲惨,去道德绑架别人的坏蛋……”
“你不会的——”
“不!我已经后悔了。”
洪劲妮突然愣住了,这句话过于真实,过于充满人性,以至于让洪劲妮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之前救过很多人,让我自负的以为我不会受伤。所以在救我未婚妻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思考,但是现在我已经开始后悔了……”
白暮晨说着,扭头看向洪劲妮,“你看,我是多么自私虚伪的人,连分手都要装作大义凛然的样子,以自己拖累人家的说辞,结束了这段令我恐惧的关系……”
他深吸一口气,“其实,我不过是一个自私的胆小鬼。这次事故让我失去了右手,失去了当医生的资格,失去了未婚妻,更失去了我以为的很了不起的我自己。我看到了自己假仁假义,令人不耻的一面。这样的秘密,够不够刺激?”
洪劲妮愣住了,如果说自己的秘密是肉体的缺陷,那么白暮晨的秘密就是人性的阴暗。一个人在另一个人面前剖白内心,承认自己黑暗的部分,这该需要多大的勇气呢?
洪劲妮专注地看着白暮晨,仿佛想一直看到他的内心里去。
冗长的沉默后,洪劲妮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开口道,“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去乡下的姥姥家过年,结果放鞭炮把姥姥家的鸡窝给炸了,从此我姥姥再也不想看见我了!”
白暮晨听着,略带疑惑地看向洪劲妮。
“哦!”
洪劲妮一拍脑门,“还有一次,我小学的时候,英语只考了 10 分,老师让家长签字。我怕被我爸妈骂,所以就自己签了一个,你也知道小孩的字体肯定歪歪扭扭,老师一眼就看出来了,问我,这是你爸签的?我说,是呀老师,我爸小学毕业的,所以字体和我一样!后来被找家长,我爸回来把我狠狠骂了一顿!”
白暮晨被她的黑历史逗笑了。
洪劲妮松了一口气,“好了,这样交换秘密才算公平了。”
白暮晨笑了笑,情绪好多了,“感觉我也要再说几件小事才行啊。”
“我们这次的秘密交换到此为止,你要是想说,我也不会拦着你。”
就在这时,豆豆从不远处喊着“白医生”,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白暮晨笑着展开双臂,把她抱到了自己的怀里。
洪劲妮反应过来,“哦,你就是给豆豆做手术的医生?”
“对啊。”
“那,那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打电话说到的豆豆,就是她啊?”
“对啊,怎么了?”白暮晨不明所以。
过往的一切被洪劲妮连成串,没想到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一个是豆豆的捐助人,一个是豆豆的主治医生。但误打误撞的,洪劲妮却以为白暮晨是抛家弃子的渣男……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这个世界挺小的。”
洪劲妮靠近白暮晨怀里的豆豆,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没想到豆豆却别过脸去。
“喔,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刚才谁帮你梳的小辫子?”
豆豆咧嘴一笑,伸手搂住了白暮晨的脖子。
白暮晨把豆豆搂得更紧了,得意道,“我跟豆豆相处的时间可比你的时间长,她当然跟我更亲了。”
“切!”洪劲妮十分不服气。
白暮晨晃了晃怀里的豆豆,问她,“豆豆,你喜欢这个阿姨吗?”
豆豆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咬字含糊道,“喜欢——”
“为什么喜欢呀?”白暮晨的声音温柔极了。
“因为,这个阿姨很漂亮。”
听到这个答案,洪劲妮微微愣住。
见洪劲妮有点不确信的样子,白暮晨笑道,“小孩子是不会骗人的。她说你漂亮,那就是真的漂亮。”
洪劲妮突然想到,曾几何时,有一个人也对自己说过——你很漂亮。
她带着某种近乎不可能的确认,看向了白暮晨的眼睛,他的眼眸就像一座灯塔,让洪劲妮飘忽不定的心找到了方向。但小医生的那张脸,却突然在她的脑海里变得模糊起来,只有此时此刻白暮晨的脸庞,无比清晰地印刻在了她的眼中。
阳光透过细密的树叶照射在三人身上,刚才惊心动魄的剖白与审判,因豆豆的到来而变得惬意而安宁。
那天晚上,两个人一起回到了家里。
洪劲妮正要上楼的时候,白暮晨突然叫住她。
“对了,一楼的公共洗手间我不用,你要是想去泡澡的话就去吧,门锁我会尽快修好的。”
“哦。好的。”
洪劲妮应了一声,就咚咚咚地跑上楼了,她怕跑得再慢一点就要忍不住感动了。
白暮晨的体贴和温柔未免过于细腻了,如果说今天之前,白暮晨在洪劲妮的心里是一个单纯的好人,那么此刻白暮晨在洪劲妮的心中,就是一个有血有肉复杂的人。
更要命的是,连他复杂的一面也令洪劲妮感动,因为真实。
洪劲妮走到了阳台边,看着地面上的窟窿,忍不住蹲下身,敲了敲 KT 板。
楼下传来白暮晨的声音,“怎么了?”
洪劲妮挪开心形板子,看见窟窿里,白暮晨正从下往上看。
“那张写着非礼勿视的纸你拆掉啦?”
“它自己掉下来的。怎么了?”
洪劲妮认真道,“谢谢你哦。”
白暮晨笑了笑,“我也谢谢你。”
“你谢我做什么?”
“因为——”
白暮晨顿了顿,垂下了眼眸,“我憋在心里的话,终于有机会说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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