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一帆的表情倏地有一些冷峻,“我原生家庭的原因,曾经我也一直觉得我这辈子是不会组建家庭的,但是直到遇见了我的妻子。我有一次采访的时候,遇见了她,在聊天中我就觉得,我一定要和这个人共度一生。”
“对了,你妻子是做什么的?”洪劲妮好奇地问。
“她是一个手艺人,泥塑工艺师。”
“这么酷?!”
“嗯。她在采访的时候说,自己的工作就是玩泥巴!”段一帆忍不住笑出声,
“可能在外人看来,她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吧,天马行空又古灵精怪。但在我看来,这反而是难能可贵的闪光点。我跟她说了我的病,但是她不认为这是我们的阻碍,她反而觉得我能战胜病魔,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段一帆说到这里,浅色的眸子隔着眼镜闪着充满爱意的光芒。
洪劲妮倒了一杯茶,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缘,“一帆,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男和女还不太一样。男生有这个病可能女生不会介意,但是如果女性患有乳腺癌,并且像我这样,切除了一个乳房的话,很多男人都是会介意的。”
段一帆想了想,点了点头,“是我考虑不周了,我觉得女性总是有更多的包容和接纳的能力,就像我的妻子。”
“所以呢,能遇到你妻子这么好的人,真是你的幸运。这份幸运是上帝限量发行的,我也不会因为没有而不快乐,我对现在的生活也很满足啊!做婚庆做久了,就更加觉得婚姻是件一定要两个人都想清楚再决定的事情,生孩子更是。如果没想清楚,只是一味随大流步入婚姻的话,那不仅是毁了自己,更是毁了别人。”
洪劲妮叹了口气,继续道,“怎么去经营一段情感和关系,甚至一个家庭,这真的是一门非常难的选修课。但要不要选这门课,其实每个人都是自由的。我可能还暂时没有做好准备迎接这门课吧……”
“你说的没错。”
段一帆推了下眼镜,顿了顿,“像我们这种从鬼门关闯过来的人,更加明白……人不管做哪一种选择,都要诚实的面对自己的内心。因为爱自己,才是人生的一门必修课。”
洪劲妮看了一眼段一帆,两个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城市的另一边,白暮晨在去逝者家属的路上,接到了陆卓然的电话。
陆卓然的声音很激动,“喂,学神!今天豆豆来医院了。”
白暮晨忽然脸色一紧,“豆豆生病了?”
“不是!豆豆过来看我们,跟福利院的院长一起来的。”
白暮晨放下心来,带着点嗔怪的埋怨,“卓然,你说话能不能带点起承转合,好人都要被你吓出毛病了。”
“嘿嘿,我这属于先结论,后阐释的说话风格。”
陆卓然顽皮一笑,“院长来咱们医院邀请我们参加公益活动,就是之前,那个,叫啥来着……种子发芽活动!”
白暮晨无奈地摇摇头,陆卓然这记忆力真该去看看脑外科了。
“是让生命种子开花医疗救助活动。”白暮晨纠正道。
“啊,对!院长邀请我们这些参加过救助的医生,明天去看公益演出,就小孩们唱歌跳舞啥的。但你也知道我们都上班没时间去,你要不替我去了吧?”
“我已经不是医生了,去干什么?”
“学神,你之前可是参加过种子发芽先天性心脏病公益救助啊?豆豆不就是你救助的吗?”
白暮晨沉默着,没说话。
“你放心,你们科的人都去不了,明天江主任有大手术,全科室都得去学习。”
“那我就更不能去了。”白暮晨依然很坚决。
“你难道就不想看豆豆吗?豆豆今天还说呢,她可要想死你了……豆豆还问我,说白医生是不是把她给忘了?我说没有,白医生可喜欢豆豆了,豆豆说真的吗?我说是啊,明天白医生一定会去看你的!学神,你要是明天不去,你就伤害了一个五岁孩子幼小的心灵!”陆卓然叽里咕噜一口气说完。
白暮晨无语,“陆卓然,你是不是——”
“是是是!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咸吃萝卜淡操心,没事帮你瞎答应!哎,学神你要是看见豆豆眼泪汪汪的模样,你一定会答应她去的……”
白暮晨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于是开口道,“我知道了。你把时间地址给我发过来。”
白暮晨虽然是被陆卓然套路了,但他内心其实有点被说动。豆豆出院的时候他没有去亲自送她,一直是他心中的一个遗憾。
白暮晨从殡葬馆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里的灯还暗着,洪劲妮居然还没回来,这午饭吃的也太久了吧?白暮晨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身为室友的他,其实关心的有些越界了。
另一边,洪劲妮跟段一帆吃完饭以后,两个人又去了一趟庄园花府酒店敲定日期,然后又跑了几个婚纱店,顺便一起吃了一顿晚饭,这才堪堪回到了别墅老宅。
洪劲妮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看到了窗户旁边的晃荡如幽魂的白暮晨。
“门神啊你,大半夜的,吓我一跳!”
“这么晚才回来……”白暮晨板着脸问。
洪劲妮开门进来,一边换鞋一边道,“啊,今天确实聊的有点久了,聊完以后又陪一帆他去订了一下婚礼酒店,忙忙活活就有点晚了……”
白暮晨在听到“订婚礼酒店”这五个关键字的时候,神色稍霁。
他故意重复问道,“订婚礼酒店?”
“是啊,我朋友下个月要结婚,所以今天顺便帮他把能确定的事情都先确定了。”
白暮晨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嘴角也情不自禁挂上笑意,“这样啊……”
“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洪劲妮问道。
“我想等你回来和你说一声,我明天要出去一趟,不知道晚上几点回来,你就不用等我了。”
“哦……”洪劲妮呆呆地站在了玄关,白暮晨为什么要跟自己报备行程呢?是因为彼此是室友吗?
“对了,你今天怎么没穿我送你的那双鞋?”白暮晨问道。
洪劲妮一时愣住,闪烁其词,“忘了,我明天试试吧……”
“嗯。哪儿不舒服和我说,我帮你处理。”
“好。”洪劲妮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那我先回房间了。”白暮晨说完就转身走了。
洪劲妮坐在玄关边的换鞋椅上,顺手拿出那双皮鞋。
鞋子磨脚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白暮晨塞了一团半干半湿的旧报纸,八成是起着软化皮面的作用。
洪劲妮深深地叹了口气,把一双有点不合脚的鞋子变得合脚,真的挺麻烦的,把一门想选又不敢选的选修课提上日程,也挺需要勇气的。
而洪劲妮是个很怕麻烦的人,不舒服的鞋子就不穿,不合适的人就不去想……
但白暮晨这个人对自己的好,总是让人忍不住去多想,去妄想,去幻想……
或许麻烦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呢?
41 洪劲妮听见了,自己心中的羔羊在不停尖叫。
那天晚上,洪劲妮洗完澡以后给杜姐打了个电话,杜姐听到洪劲妮要代她参加公益活动的时候,开心极了。
“我还怕耽误你工作呢,你也别紧张,上台领个奖就行!”
“嗯,杜姐,领完了我跟您说!”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近况才不舍地挂了电话。
洪劲妮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让她默默捐钱还差不多,突然去抛头露面的,倒真有点别扭。她翻遍了衣柜找了一套相对正式的奶油色套装,面料是柔软的暗纹华夫格,圆弧裙摆俏皮灵动,没有绚丽的装饰,只有复古金扣点缀,飒爽干练,温柔又大气。
洪劲妮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都是她曾救助过的孩子们给她写过的贺卡,开头的称呼从“洪姐姐”渐渐变成了“洪阿姨”,这么多年,称呼也长了一辈。
第二天早晨,洪劲妮来到一楼,发现白暮晨已经出门了,餐桌上还留着他做的早饭。
洪劲妮随便吃了一口,准备换鞋出门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穿上了白暮晨送她的那双鞋。因为搭配起来还是这双鞋最合适,洪劲妮这样安慰自己。
临川市儿童福利院在偏郊区的位置,洪劲妮开着导航,继续听着牡丹亭。
车载显示屏上播的正是《回生》这一折,柳梦梅按照约定来寻找杜丽娘的坟冢。
他一袭红衣,以锄劈地,顿时音乐响起,花仙群舞。灯光下,杜丽娘亦是红衣加身,从孤坟枯冢里缓缓升起。杜丽娘死而复生,二人相拥而泣。
柳梦梅激动念白道——“我那嫡嫡亲亲的姊姊呀!”
听到这里,洪劲妮扑哧一笑,柳梦梅这人贼逗,总是叫杜丽娘俺的美人,俺的姐姐,嫡嫡亲亲的姊姊……没想到古人的爱如此肆意而张扬。
《惊梦》一折,二人梦里初见时,柳梦梅便直言表白,“小姐,咱爱煞你哩!”
这种露骨而汹涌的爱意,就连现代人都很难做到吧,洪劲妮慢慢开始理解杜丽娘了……
在那个程朱理学的时代,封建说教从各个角度都在禁锢着人生而为人的创造力。当杜丽娘呐喊出那句,“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的时候,这份勇气本身就已经足够动人和热烈了。
而当下,虽然禁锢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着,但像杜丽娘这样敢爱敢恨,真诚面对自己内心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更显得弥足珍贵。
洪劲妮想到这里的时候,刚好抵达福利院。
院子的门前已经停满了来参加公益活动的车辆。没办法,她绕了一大圈,把车停到了福利院后门的位置。
她刚下车,突然瞥见福利院后门的围墙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她身形瘦小,纤细的手臂仿佛一折就会断。
细看之下,不过四五岁的模样,娃娃头像茶壶盖儿一样扣在头上,两边又扎起了牛角辫儿。但因头发有点短,所以两个牛角辫上的发丝像蒲公英一样散开了,随着微风飞扬而舒展。她跟骑大马似的骑在高墙上,感觉随时都会被风吹下来。
洪劲妮朝着她喊道,“小朋友,你怎么爬这么高啊?很危险的!”
那小女孩倒是一点都不慌张,像个小大人似的奶声奶气答道,“我在等人。”
她说着往下看了一眼,用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洪劲妮。
“小朋友你叫什么呀?”洪劲妮问道。
“我不告诉你。万一你是坏人呢!”
洪劲妮心想这小孩还挺机敏的,忍不住轻笑了一下,“阿姨不是坏人,阿姨是来参加活动的。”
“喔,那你是个好人喽!”
洪劲妮又被她逗笑了,在孩子单纯的世界恐怕只有两种人,好人和坏人吧。
“那你下来好不好?阿姨接着你。”洪劲妮说着,朝她张开手臂。
“我不要,我要等人!”
洪劲妮看出这孩子挺倔强,于是换了个法子劝道,“你看,你的头发都被风吹乱了,你不想美美的见你等的人吗?你下来,阿姨给你梳个漂亮的发型,好不好?”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朝洪劲妮伸出双手,洪劲妮抱着她从高墙上下来。抱住孩子的瞬间,小孩子的身子软塌塌地抵在她的胸口,洪劲妮的心陡然一颤,小孩子就是有种神奇的魔力,能唤起人心底里最柔软的部分。
两个人坐在墙脚下的花坛边,洪劲妮用随身携带的小梳子帮她重新梳头发。洪劲妮毕竟是干婚礼策划的,虽然不是专业的化妆师,但是对各种发型也是手拿把掐。她帮小姑娘把两个牛角辫梳成了两个蝴蝶结,俏皮可爱。
她把镜子递给小朋友,“你看看,好不好看?”
小朋友满意极了,“阿姨,你比我老师梳得好!”
洪劲妮刮了下她的鼻尖,小朋友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豆豆,你怎么跑这来了?”
一个年纪偏大的女性艰难地跑过来,洪劲妮赶紧起身解释,“我看她刚刚爬到墙上,有点危险,就把她劝下来了。”
“谢谢您啊,我是福利院的院长,刚正排练节目呢,发现豆豆这孩子突然不见了。”她说着轻柔地揽过豆豆。
洪劲妮观察起面前的这个人,她看着豆豆的笑容温暖和煦,连眼角的皱纹都让人倍感亲切,她超然于世的气质和温柔慈悲的面庞,让洪劲妮涌起一丝钦佩之情。
“你好,我是代表风信子战友团来的,我叫洪劲妮。”
院长听到这个名字,突然眼神一亮,“原来你就是洪小姐呀!我们每一期一对一互助捐款名单里,都有您的名字。”
洪劲妮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院长做了个请的手势,“洪小姐,我带您进去吧。”
院长带着洪劲妮直接来到了礼堂的后台,把豆豆交给了领唱老师,让老师带豆豆去换表演服装了。
豆豆走后,院长才跟洪劲妮说,“洪小姐,您知道吗?豆豆就是您之前救助过的孩子。”
洪劲妮颇感意外,因为她捐助了好几个叫“豆豆”的小朋友,但真不知道这个就是其中一个。
“豆豆是一个弃婴,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是您的捐款让她完成了心脏病的手术,还在医院进行了很好的治疗。如今已经痊愈,是您的善举延续了豆豆的生命。”
“您千万别这么说,我的那一点帮助,跟你们每天照顾她们的辛劳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
院长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点点的善也是善,善良是从来不分大小的……”
洪劲妮聆听着院长的话,点了点头。
另一边,白暮晨一早就去了商场,因为他想给豆豆挑选一份礼物。
豆豆在医院的时候,就很羡慕其他小朋友有乐高,于是白暮晨给她买了火箭发射基地模型,估计够她拼一阵子了。
白暮晨打车去了福利院,他找到陆卓然发给他的座位,中间偏后,左右两边都没有人。果然自己科室的前同事们都因为工作没有过来,白暮晨的心里倒是有那么一丝的轻松。
白暮晨刚入座,电话就响了,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他的眼眸闪过一丝讶异和错愕,犹豫了片刻,但还是接了起来。
“喂。”
听筒里顿时传来一个悦耳动听但略显激动的声音。
“暮晨,是我……江窕。”
顷刻间,四周好像都安静下来,只有电话听筒里电流滋滋的声音。
“嗯,我知道。”
“我回临川市了。”
“卓然告诉我了。”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江窕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自信和主动。
白暮晨顿了下,“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
江窕轻笑一声,“哪天有空,一起吃个饭吧?”
“到时候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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