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熟悉的景色和摆设,就知道荣伯这些年在尽力维护这一切。
“您费心了。”
“不敢,”荣伯满目欣慰的看着萧程晋,“都是老奴分内之事。世子能来,这院子也终于有了人气,一切都是值得的。”
是啊,一切都是值得的。
萧程晋一扫阴霾,爽朗一笑。
眼下他能站在这里,何尝不是踏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
许是因为孟氏提前递了信来叮嘱的缘故,将军府上下对冉婉的态度都客客气气。
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冉婉躺在闭眼就昏睡了过去,速度快的如意都来不及阻止。
“诶……”如意着急的伸出手,想把冉婉再扶起来,“头发还没干呢,就这么睡过去,明儿怕是会头痛。”
“在路上颠簸了这些时日,姨娘也累得不轻,就让她好生歇息吧,”喜巧阻止了试图再把冉婉叫起来的如意,指了指角落里的炭炉低声道,“你去把炭炉挪过来,给姨娘把头发烘干就是了。”
如意闻言,只得放弃唤醒冉婉,小心的移动炭炉。
喜巧用巾帕裹着冉婉黑漆柔顺的发丝,动作轻柔地擦到半干,然后抹上发油,将之置于炭炉上方小心烘烤。
冉婉对此一概不知,睡得香甜。
她这一觉睡了不知多久,直到隐约有细碎的说话声传来,才被吵醒。
“如意?”
冉婉双眼迷蒙着坐起身,下意识轻唤人。
听到动静,门外的私语声一顿,下一刻如意和喜巧同时掀开帘子走进了内室。
“姨娘醒了,”喜巧忙快步上前,伺候冉婉起身,主动禀报道,“将军回来了,不知用晚膳时会不会请姨娘过去。”
“将军回来了?”冉婉微微一愣,瞌睡瞬间全无。
镇边大将军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传言他十四岁起就随镇国公上战场杀敌,立下赫赫战功,令敌人闻风丧胆,威名远播。
在文人墨客眼中,他手染鲜血凶名太盛,抨击他就是个只会杀戮的莽夫。
但也有人说,正是因为有镇边大将军率军镇守边关,以杀止杀,才能挡得住鞑子犯边,使后方百姓安居。
在冉婉看来,这样为了百姓而双手染血的人不是莽夫,明明就是大英雄。
但敬佩归敬佩,一想到要同对方当面,冉婉还是有些怂的。
高门大户的妾室,在没有获得允许之下,是不得上桌同主母等人同食的。
甚至规矩森严一些的,还会要求妾室在旁边伺候服侍主母长辈进食布菜。
边城的将军府中没有女眷,估摸着大概率会让冉婉自己在偏院中进食。
但冉婉刚进门,也不知将军会不会把她召过去认认脸……
“先候着吧,”冉婉自己倒是想得挺开,“等吩咐。”
左右她在冉家的时候也是这样,随时等着嫡母的召唤,等候这种事情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孰料这次,压根没给她等候的机会。
很快有人来请冉婉,说是将军让她过去共进晚膳。
“让我过去,共进晚膳?”冉婉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诧不已,“是共进晚膳,不是让我去伺候他们进膳?”
第12章
高门大户规矩森严,妾室轻易不得上主桌,同正经主子们平起平坐。
哪怕是在冉家那等小门小户,秀姨娘也从未有被允许同桌而食的机会。
听到将军请她过去用膳,冉婉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忐忑不安。
喜巧倒是知晓些许内情,对此并无太过意外,反而主动帮忙宽慰冉婉。
“姨娘不必担心,将军是很好的人,不会责难姨娘。将军有请,姨娘只管去就是了,左右还有世子在呢。”
冉婉点点头,知晓这传召避不得,只得提着心装扮得当,踏出了房门。
前来传召的人还没走,此刻正站在院子中,还是个熟人——
“丁管事?”
冉婉诧异的看着丁卯,没想到来传话的人竟是他。
“姨娘安,”丁卯倒不觉自己一个小管事,被使唤来传话有什么不对,反而乐呵呵的向冉婉见礼打招呼,“姨娘初来乍到,怕是对府中还不熟悉。您跟奴才来,小的送您过去。”
冉婉见惯了后宅的人情淡薄踩高捧低,丁卯的态度如此亲近和善,甚至能算得上热切,反倒让她觉得不太适应。
出身低微,没有娘家撑腰的妾室,地位比丫鬟高不了多少。
别说是府中的小管事了,就是主子身边的贴身丫鬟,都能任意欺辱。
正是在冉家后宅见惯了这样的事情,才养成了冉婉现在小心谨慎的性子。
却不曾想打从进了镇国公府的门,所经历的种种,都同她所想象的相差甚远。
见冉婉站在原地失神,丁卯也没好催促,只小心提点了两句。
“那边正等着姨娘开饭呢,不如姨娘先随小的过去?”
冉婉倏地回神,不管大将军是出于何意请她过去,她都不该让对方久等。
冉婉定了定神,冲丁卯歉意一笑,示意他帮忙带路,快步跟上。
临近府中用膳的厅堂,冉婉相隔甚远就听到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这是……
对上冉婉迷惑的视线,丁卯面色不变,“是将军,多年未见世子,将军高兴,姨娘别见外。”
冉婉点点头,哪敢置喙萧雄的不是,忙道不敢。
只不过听着那气息雄厚的朗笑声,冉婉紧张的心情反倒放松了几分。
赶上大将军心情好,应当不会如何磋磨为难她……吧?
丁卯快走两步进去通传,愉悦的笑声戛然而止。
冉婉提着心,忐忑地踏进饭堂门槛,没敢抬头,先恭恭敬敬冲着上座行礼问安。
“妾身冉氏,见过大将军。”
行礼仪态挑不出任何错来,就是语气里控制不住颤抖的尾音,明白彰显了她的紧张。
让冉婉意外的是,萧雄本人倒是比传说中的温和慈善许多。
“不必多礼,”萧雄的视线落在冉婉低垂的发顶上,轻咳一声,“先来坐下吃饭。”
冉婉不敢反驳,先轻声道过谢后,才在下人的指引下,坐到了萧程晋的下手处。
纵使落座,她也没敢坐实,只小心翼翼坐了小半张凳面。
似乎是察觉到了冉婉的紧张不安,萧雄宣布开饭后,就没再多说一句话,连眼神都没瞟过来一下。
他的“无视”行为,反倒让冉婉松了口气,轻松许多。
国公府用饭,向来没有让下人伺候布菜的规矩。
萧雄和萧程晋二人吃相豪迈,一手拿着快有冉婉脸大的两合面馒头,一手拿着筷子夹菜,风卷残云。
冉婉人都看傻眼了,不知道的,怕是以为镇国公府没有东西吃,二人这也不知是饿了多少天呢。
喜巧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淡定上前,执起筷子帮冉婉布菜。
“不,不用了,”冉婉忙冲喜巧摆手示意,额头冒出一层细汗,“我自己来。”
连萧雄和萧程晋都不用人伺候,她怎么好当着二人的面,还要喜巧伺候用膳。
“都是自己家人,随意就好,”萧程晋看出了冉婉的不自在,迅速咽下口中食物,低声宽慰道,“慢慢习惯。”
“是啊,儿媳妇,”比起萧程晋,萧雄一开口,就大大咧咧了许多,十分豪爽道,“咱们家没有那些门门道道,你以后适应了就好,该吃吃该喝喝,让喜巧捡着你喜欢的给你布菜。要是都不喜欢,回头跟厨房说,让他们做点你喜欢吃的菜。”
萧雄此话一出,冉婉面色瞬间涨红,鼻尖冒汗,傻在当场。
她手足无措,一时间也不知是该提醒萧雄她只是个妾,当不得“儿媳妇”这个称呼,还是说自己不挑食,什么都能吃,不必费心。
萧雄的一番话,炸的冉婉脑子乱哄哄,脑子一片混沌,嘴拙到话都说不出来了。
偏偏萧程晋好似也没察觉到这番话有什么问题似的,见冉婉不动筷还以为她害羞,亲自给她夹了几块排骨,还往她手里塞了个大馒头。
“吃,你太瘦了,得多吃点,”萧程晋边往冉婉碗里堆东西,边小声念叨道,“瘦得一阵风都能把你吹走,冉家定是苛待你了。”
冉婉听得哭笑不得,双手捧着热腾腾的大馒头,看着碗里快堆成山的肉菜,忽而有些鼻酸。
这般直白又朴实的关心,是她在冉家时完全没有体会过的。
秦氏总喜欢在各种小事上苛待磋磨她们,心情好了,逢年过节能让他们吃到两道肉菜,心情不好了,剩菜剩饭都往她们小院里送,还美其名曰家风节俭,要上行下效。
秀姨娘只要日日能吃饱,对吃什么倒是并不十分在意。
最重要的是,她在舞坊里学到的,除了舞艺便是如何讨好夫君。
知晓不是去夫君宠幸的最重要一点,就是不能发胖,不能变丑。
以己推人,秀姨娘也要求冉婉注意管理身材,纵使秦氏不会给她找个太好的夫家,有样貌在,夫君喜欢,日子总不会太难过。
冉婉听话孝顺,一向是秀姨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正确的引导,她的思想不知不觉就这么被养歪了。
直到现在,冉婉才隐约意识到,秀姨娘的教导,好像也不完全对……
冉婉愣愣的捧着大馒头,看着碗里堆到冒尖的菜,低头狠狠啃了一口馒头。
两合面的馒头,并不十分暄软,反而很有嚼劲,很香。
冉婉觉着,这大抵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馒头了。
跟着胃口好的人吃饭,就是不知不觉会吃多。
一顿饭下来,冉婉没留神就吃撑了。
吃饱喝好,萧雄才冲冉婉招手示意,让她随自己去正厅稍坐。
许是因为有了这一顿饭的交情,冉婉此刻看着萧雄也没了太多惧怕,听话的跟了上去。
萧程晋慢悠悠的跟在冉婉身后,看着冉婉挺直的后背,若有所思。
“来坐,”萧雄脸上挤出一抹笑来,冲冉婉示意了一下,“随便说说话,不必害怕。”
萧雄看起来就不常笑,硬挤出来的一抹笑容看起来十分滑稽,但冉婉却觉着十分亲切。
或许是因为,她感受到了萧雄正努力着在向她施展善意。
萧程晋自动找了个位子坐下,还拍了拍身边椅子的扶手向冉婉示意。
冉婉规规矩矩道过谢后,才走过去小心坐下,竖起耳朵等着听萧雄的吩咐。
“将军府在边城,没京城那些劳什子规矩,你就放心住着,”孰料萧雄一开口,就抛给了冉婉一记炸雷,“府中上下目前都是荣伯操持,不过他年纪大了,日后打理内务还得交给你,你跟着荣伯好好学。”
冉婉倏地抬头,震惊的都顾不上礼仪了,目瞪口呆的看着萧雄。
听这话……竟是要让她插手内务管家的意思?!
“我,这……”冉婉受惊到说话磕磕绊绊,差点没咬到自己舌头。
她只是一个妾,甭说高门大户,就是普通人家,也没有让妾室管家的道理。
将军府行事竟如此惊世骇俗,若是传出去……
就在冉婉为将军府日后的名声威望担忧之时,萧程晋却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主动出声为她解惑。
“镇国公府这些年行的端做得正,让人挑不出任何把柄,没有了能攻讦的错处,反而致使‘功高盖主’一类传言尘嚣甚上,”萧程晋讽刺一笑,“给他们找点能攻击的点,找点事做,省得天天撺掇着陛下灭了整个镇国公府……”
“珉儿!”萧雄眉头一蹙,厉声打断了萧程晋未完的话,“莫要胡说!”
有些事情,他们自己人心知肚明就罢了,却不适宜宣之于口。
否则若是传到皇帝的耳朵里,是嫌他们镇国公府倒的还不够快吗?
冉婉垂下眸子了然,让她管家,大抵就跟萧程晋未娶妻先纳妾,特地抬她入门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镇国公府的一个计吧?
不过纵使是被当成了一枚棋子,至少镇国公府上上下下对她都不错,她好像也没什么好不满的?
冉婉如此宽慰着自己,心却还是像被石头堵了似的,有点闷。
冉婉低垂了眉眼,恭恭敬敬向萧雄屈膝行礼,“一切都听将军吩咐。”
萧程晋敏锐地察觉到冉婉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但他并未细想,而是帮忙唤来了荣伯,并交代冉婉。
“你随荣伯去吧,让荣伯教教你如何管理内务。有什么不懂的就尽管问,荣伯人很好的。”
“是。”
冉婉知道这是要把自己支开的意思,便乖顺应声,冲被召来的荣伯笑笑,主动低头踏出了厅堂。
萧程晋看着冉婉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她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同萧雄说,并未深想。
“爹,临行前外祖父让表兄带话……”
第13章
冉婉低眉敛目走出厅堂,听着身后传来逐渐压低的说话声,悄悄捏紧了手指。
萧程晋是家中独子,表亲家也没有同龄表妹,没有同姑娘家相处过,并不知晓姑娘家的细腻心思。
但荣伯人老成精,只是扫过一眼,就知道冉婉在意什么。
“镇国公府世代家风清明,”荣伯状似无意,闲聊一般乐呵呵开口道,“到世子这一代,三代单传,但往上数,诸位主子都只有正妻,没有妾室。”
只有正妻,没有妾室……
冉婉抿紧了唇,面色发白。她知晓她能作为妾室嫁进镇国公府,都只是因为她有用罢了。
待她作为棋子的作用消耗殆尽,怕不是就会被镇国公府扫地出门,给正房腾位子……
冉婉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荣伯看不清她的神态,只以为自己已经提点到位了,便没再多说,颇感欣慰的带着冉婉往偏院走。
荣伯年纪大了,不知还能在将军府待几年。
萧程晋幼时在边城生活数年,荣伯也算看着他长大的。如今他年纪不小了,好不容易抬进门一个身边人,日后能把人照顾好,他也能放心了。
想到这里,荣伯看着冉婉的眼神愈发情真意切,寄予厚望。
萧雄说让荣伯教冉婉管家,荣伯就尽心尽力,丝毫不敢怠慢。
“这是账本,府中近五年的账本,尽皆在此,”荣伯让人送来厚厚几摞账本子,毫不藏私的堆放到冉婉面前,同时还拿出一把钥匙,“这个,是库房的钥匙。日后姨娘管家,理该交由你才是。”
冉婉复杂的思绪还没理清,猝不及防就被荣伯的行为砸蒙了。
“不不,”冉婉着实被唬了一跳,忙不迭推拒,“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拿着不合适,您收着,别,别给我。”
荣伯惊诧的看着冉婉,这可是库房的钥匙,管理内宅的第一步,就是要把库房钥匙攥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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