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看着他那副耀武扬威的样子,径直走向了刚才的靶盘,微弯下腰,从枯枝丛里捡起什么,折返回来后,摊开了掌心。
“这才是你的。”
空气又是一凝,随即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
看了看躺在男人手心的三支镖,又看了看靶子上的三支,有人发现了异样惊呼出声:
“靶子上面的流苏居然是银白色的!”
众人倒吸一口气,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人家三支镖非但没脱靶,还无声无息打掉了对方的三支,讽刺的是,对方竟还毫无察觉。
也难怪人们误判,三支飞镖几乎瞬间就替换了位置,没发出一点碰撞的金属声,再加上草地上光线又暗,下意识就以为镖脱了靶。
刚才还吐槽的两人无地自容,夹着尾巴逃了。
胤禛没空再和瓜皮帽纠缠,拉着宝春走了。
他牵着她逛遍繁华的集市,又去了桥上赏花灯,带她荡秋千,还买了一大堆当地特产。
往往什么东西宝春只看上一眼,四爷就将那堆东西全部买下,然后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影卫打包拎走,神出鬼没,把老板吓傻了。
放纵的夜不愿就这么结束,天明前,四爷驾着马车带宝春来到了城外瀑布边。
潺潺的流水带起了阵阵寒气,碗口大的星子缀在上面,宝春坐在火堆旁仰头看着,时不时翻动着手中烤着的红薯。
等外皮有点焦了,她撕开了一小块儿吹了吹,伸手喂到他嘴边,胤禛看也不看就张嘴接了过来,被烫得微微蹙眉。
“方才赢的奖品是什么?”他漫不经心问。
“那个啊……”
顿了顿,宝春从怀里掏出巴掌大的木头盒子,盖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戒指。
光滑的蓝绿色松石镶嵌在上面,隐隐发着光,不算贵重,却好看极了。
戒指落入了他的掌心,微微凉意。
她神色认真地看了眼戒指,又抬眼看向他,目光笔直又温柔。
然后他听见了她细软的嗓音,像是下了某种决定,又像是在试探着什么他不懂的东西。
“为我戴上它,好不好……”
第26章 年家
天上掉下来一道春雷, 宝春猛地被惊醒了,刚睁开眼时,头胀痛的和没睡似的。
四爷躺在旁边还睡着, 她拨弄开腰间压着的手臂,披上衣服下了床。
瘦西湖两岸三十里繁华, 他们住的是景致最好的一座楼阁, 平地起来几十丈,外面是袅袅的湖光山色。
推开窗子,草香混着泥土味涌了进来, 宝春闭着眼深吸了一口,舒服极了。
一夜的功夫, 所有的绿冲破各自的束缚,从树梢枝桠, 从石板夹缝,从任何春略过的地方舒展着。
腰上环上了一条手臂, 紧实有力,从后面拥住她箍进了怀里, 细细密密的吻顺着她脖子上淡青色的血管, 一路向上,碾转到了她耳后的嫩肉,轻轻一吮。
宝春一个激灵, 忍不住急促地轻喘了下,“……你醒了?”
“好大的胆子……”胤禛声音低沉,头埋在她颈窝里笑的得意, “站窗边吹风, 不怕歹人瞧见起了邪念?”
她半阖着睫羽,被他揉成了一汪春水, 软绵绵的快站不住了,“我身上有了你的味儿,谁还肯要我…啊……”
这句话取悦了他,他又轻啄了下她的唇瓣,才松了她开始穿戴。
每次晨起伺候他更衣,宝春都一脸睡不醒的困倦,不知何时起,胤禛就自己动手了。宝春收拾好自己,一回头,他都差不多套好了。
门板轻轻叩响,一个仆妇端着托盘把早膳送了进来,叽里咕噜说的什么。
大部分没听太懂,只隐约捕捉到一点,“方才她呱呱叫,是在说外面的蛙鸣吗?”
胤禛低头理着腰间的褶皱,漫不经心地解释,“不是呱呱,扬州话的刮刮叫是夸人的。”
圆圆的桌子上摆的菜色很是简单,两人份的蛋炒饭,飘着葱花的汤,没了。
宝春好奇,“这些盐商是在装穷吗?”
送皇子的膳食这么寒酸,皇上那边的待遇估计也差不多。
胤禛摇了摇头,“尝尝看。”
她先尝了口汤,奶白色的鱼汤像是没放盐,炒饭粒粒分明,每一粒香米均匀地包裹着蛋液。
好吃是好吃,只是配四爷的身份还是过于简陋了。
宝春仔细品了又品,一副没什么特别啊的表情,胤禛不由好笑,指了指面前的炒饭,“这一碗便是五十两雪花银,外面五口之家一年的吃穿用度。”
“五十两?”宝春被饭噎了下。
“嗯,这一盘要用十多只蛋黄,下蛋的母鸡每日吃的是人参,苍术这些名贵药材,自然贵重。”
“……那这碗汤?”
“这汤唤百鱼汤,只取鱼鳃下三寸嫩肉,指甲盖大小一块,这么一碗得宰杀百条白鲢。”
“……”
怪不得两淮盐商富甲天下,积蓄不足百万两的在同行间都抬不起头,只能称盐贩子。
一顿早膳都含着滔天富贵,外面传盐商家的公子哥往江里撒金箔,想必也不是夸大其词了。
“都说这地方富的流油,到底怎么个肥法?”
没想太多就问出了口,却也知这么问逾矩了,怕他生气,宝春悄悄凑上去抱住他的手臂,晃了晃,“爷跟我讲讲好不好?”
胤禛倒没觉着有什么,只是没想到她好奇这些,他揽过她细软的腰肢,她就顺势坐在了他腿上,一眨不眨看向他。
“盐是有定数的,下面的盐商想买盐再以高价卖出,首先得能拿得到盐。”
“有人负责给他们分发?”
“嗯,这就是盐政这个肥缺。”
有个东西叫盐引,是贩盐的门槛。一张盐引能换四百斤盐,负责印发盐引的人就是盐政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谁孝敬的多,盐政就把盐引发给谁。
为了捞更多的银子,提前预支了来年的盐引给盐商,年复一年,雪球越滚越大,没人知道亏空究竟有多少。
他三言两语就把复杂的事讲明白了,宝春心想哪天他不当皇子了,去教书也饿不死。
“怎么不吃了?”
“吃不下。”宝春头摇成了拨浪鼓,“这哪是饭啊。”
明明就是百姓的骨血。
四爷轻轻一叹。
这种情况皇上也无可奈何,每年两淮盐运出来的银子是全国的四分之一,牵一发而动全身,打仗需要粮草经费,不都是从他们这出么?
就连每次的南巡,说是不取百姓一针一线,一路上的种种花销包括如今住的园林,哪一样最后不是从百姓手里抠出来的?
胤禛心知肚明,皇阿玛可不是贪图享乐之人,
一趟趟下江南,为的就是敲打盐商们,警醒他们京里还有个天子,盼着能行事收敛些。
思及此处,胸口闷闷的像堵了块大石头,宝春见他脸色不好,小手抚上去给他顺着气。
“等爷以后继……等爷以后成了亲王,咱就把他们全抓进去关着,去牢里贪去吧。”
胤禛闭了闭眼,握住她的手定了定心神。
叶茂根深,枝干能修剪砍断,可下面的根呢?
两碗饭一直放凉了两人没再动一口,像是这样就守住了什么东西。
摊子上有售春饼的,宝春跑了老远买回来几个,塞进他常系的荷包里,鼓鼓的一团滑稽的很。
“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她微昂着粉白的脸颊问。
胤禛黑沉的目光柔和了下来,一瞬间心熨帖都快要化了。
见她目光澄澈,明如镜台,执拗地想要个答案,他轻点了下她的额头,低低笑出了声,“为我绣个荷包吧。”
荷包啊……
宝春琢磨着他想要什么样的花色样式,再回头,人已经没影了。
白日里大街比夜晚还热闹,今日“抬春色”,一群人从街头吹吹打打到街尾,青色的旗帜飘扬在风里。
两个男子步履如蝶燕轻盈,肩上扛着台阁,上面坐着凤鸣院有名的歌姬。她穿着青色襦裙一路高歌,所经之地便是春天经过的道路,寓意和谐美满。
百姓们纷纷驻足观赏,晒成金色的禾苗向她抛了过来,宝春也沾到了一份福气。
立春,春光正好。
她进了家成衣铺子想买点绣线,掌柜的见她男装打扮,挑的却是女人家用的玩意儿,一脸促狭,“小兄弟买这些是给自家娘子用的吧?”
宝春噗嗤笑出声,还是点了头。
掌柜一脸我没说错吧的表情,忍不住和她分享,“往前走不远处搭了戏台子,演折子戏呢,你带你家娘子去瞧瞧啊。”
《牡丹亭》最出彩的一段《游园惊梦》,汤显祖挖空心思为这出戏题了词:“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宝春寻了雅座坐下,两边隔着镂空的屏风,都有人。台上饰演杜丽娘的角儿正咿咿呀呀唱着昆曲,听众们潸然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
杜丽娘在一个盎然的春天做了个梦,爱上了梦里的书生,醒来后发现是梦接受不了,在一个萧索的秋天郁郁而终了。
现实里,那个叫柳梦梅的书生进京赶考,路过桃花观借宿,偶然发现太湖石下面的木头匣子,打开一看,竟是杜丽娘的画像。
他将画挂在了床头,日日看着竟真爱上了画中人。
跨越了时空爱恋上对方,感动了上苍,杜丽娘死而复生。
台上两人相拥在一起,宝春汗毛竖了起来,眼眶湿润了,无意识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那晚她让他为自己戴上的。
他不懂,她却明了。
戏散场了,宝春付了银子想走了,隔壁屏风后却起了争执,护院过来堵住了路,通行受阻。
管事的态度凶巴巴,“你们俩穿的人模狗样的,怎么白吃白喝不付银子啊?”
被训斥的两人脸色难看,其中一个壮着胆子护在另一人面前。
“都说了我们的钱袋被偷了,银子我回去取了还你就是,用得着说话这么难听嘛!”
宝春一愣。
这两人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却瞒不住她这个经常女扮男装的。
脖子的线条,骨架,胸前隐隐的弧度,举止间收敛的扭捏,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偷跑出来玩的小姐和丫鬟。
管事的气的吹胡子瞪眼,“大伙儿给评评理啊,赖账不给钱还振振有词?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啊!”
“你你你!!!嘴巴放干净点!”丫鬟面红耳赤显然气极了,被身后的小姐拉了拉袖子。
小姐掏出一块玉牌,犹豫了下还是递了过去,“我把这个抵在你这里,取了银子便回来赎,可行?”
宝春眯了眯眼,上面一个年字难以忽视。
年家啊……
难不成这就是四爷未来的宠妃,传说中的小年糕?
“她们的银子我来付。”宝春将一整锭银子放在桌上,转身走了。
周围传来的议论声不断,没一会儿,凌乱的脚步追了过来。
“公子且慢!”声音是那个小姐。
宝春冷淡回头。小姐待看清她白净清秀的脸时,怔愣了一瞬,红着脸低下了头,声音细如蚊虫。
“多谢公子仗义相助,银子我总是要还的,我叫年玉茹,你……你且收下这个……”
她从怀里掏出一枚木头发簪,递了过来,“来年府找我便是,我…我等你……”
说完拉着丫鬟跑远了。
宝春呆了呆,女子的发簪是随意送人的?
第27章 梦蝶
夜是静谧的, 静止的画面忽然动了。
一道纤细的身影奔向广袤的草地,他也跟着陷了下去。
头顶星子晃得人眼晕,整个世界的声音消失了, 只有她小声哼着奇怪的调子,陌生又熟悉。
下一秒, 她爬起来跑远, 他追了上去却只触碰到了她的衣角。
一道强光晃了过来,女人融在无边的夜里,似乎从未存在过。
他焦急地四下寻找, 汹涌的潮水没过了脚背、双腿、脖颈,直至整个人困在水中隔绝了空气, 强烈的窒息感袭了上来。
“呼……”四爷猛地坐起身。
黑暗中,他依靠着床柱大口喘着, 心脏想要跳出嗓子眼,背上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抬头看向窗外的天色, 丑时了。
他蹭了下眼角,盯着指尖上面一片湿润, 微微蹙眉。有多久他没哭过了, 这是在梦里流泪了?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规律的叩窗声,苏培盛轻声唤:“万岁爷, 皇后那边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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