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难得,偶然出来一回就碰上这守株待兔的稀罕事。
两人循声向不远处花丛走去,来到一处凉亭前,石桌上果然摆了架焦尾琴,弹琴的女子容貌清丽、衣着素雅,配上这泠泠乐声,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旁边又有一个婢女打扮的迎着节拍翩翩起舞,端的是风姿绰约、相得益彰。
女子仿佛并未察觉有人靠近,过了快半盏茶的工夫,她才抬头望见那明黄仪仗,赶紧出来行礼,琴声也戛然而止。
侍女亦跟着叩头请罪。
玥容饶有兴致问道:“你是哪家姑娘?”
女子犹豫刹那,才小声说道:“回安妃娘娘的话,臣女出自赫舍里府上。”
哦,原来是她,索尼的孙女,索额图的侄女,仁孝皇后的亲妹妹,也只有在这三重光环加持下,才会有如此胆量。
就不知她要钓的那条大鱼上钩没有。玥容偷眼望向身侧,见老康脸上没什么反应,只眼神里有刹那恍惚——自然不是因为小赫舍里的身份,而是那副与元后肖似的容貌。
玥容没见过元后,但有幸目睹过一副赫舍里皇后的画像,堪称气度雍容母仪天下,她的这位庶妹比起来还是差了点意思。
当然气度是可以培养的,小赫舍里氏毕竟还年轻。
想必她也知道自己短处,才会刻意从衣着打扮方面模仿,而她适才弹的曲子,应该也是老康从前爱听的曲子。
只是玥容若是她,断不会找这么个身段窈窕的婢女来陪衬,男人都是好色的,这一下不就把风头给抢去了么?
幸好老康不是寻常男人。
小赫舍里氏见半天没动静,一咬牙,大着胆子道:“臣女有错,不该私自溜出乾西四所,还请皇上赐罪。”
挺机灵的,知道以退为进。玥容欣赏地看着她。
但老康接下来的举动却令她惊掉下巴,“既然知错,那便回去向贵妃领罚罢。”
小赫舍里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过说句场面话,皇上怎么能真的罚她?
还是因为在场人太多,姐夫脸上下不来台?
小赫舍里氏悄悄向玥容抛了个求助的目光,玥容闻弦歌而知雅意,“三爷得饶人处且饶人罢,或许她只是见园中景色宜人,才心血来潮弹上一曲,您又何必咄咄不放呢?”
玥容睁着眼睛说瞎话,那亭子里的布景一看就不是临时起意,着实费了一番工夫,只她想着有先皇后的情分在,老康多半不会重责,也许就等着她递个台阶呢?
奈何狗男人就是狗男人,玄烨沉声道:“朕召你进宫,便是希望你能多学学规矩礼数,不为家族蒙羞,可你非但罔顾贵妃教导,还一意孤行,妄图以琴音挑拨于朕,是想坏了朕的贤名、让你姐姐在九泉下也难将息?”
小赫舍里氏愣在当场,她不过想像旁人一样争宠,可到皇帝嘴里怎就这般严重?这下事情可闹大了!
待要继续求情,玄烨却已牵着玥容扬长而去,只留下呆如木鸡的主仆俩人。
第59章 变数
得知小赫舍里私自跑去御花园, 佟贵妃果然大发雷霆,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这些狐媚子背后捣鬼,遂发狠关了小赫舍里氏三天紧闭,让她抄写经文, 虽未敢断其食水, 送过去的饭菜却都是些冷的馊的, 小赫舍里氏虽是庶出,在家却也是锦衣玉食处境优渥, 哪里受得这般闲气,竟硬撑着不吃不喝,三天后再出来, 差点饿得奄奄一息,人都快瘦脱了相。
玄烨听见风声,便让梁九功差个太医过去瞅瞅,又从库房里拣了几枝山参送去,结果小赫舍里氏经这一慰问, 居然容光焕发,病体也迅速康复过来,佟贵妃险些气了个倒仰。
她打量着万岁爷对那位不闻不问呢, 怎么这一看倒好似留有余情一般?或者小贱人并未失手,当真把表哥勾引住了?
佟贵妃便叫了玥容前去质问,在她看来分明是玥容的过错, 明知道有人弹琴, 怎么还引着皇帝去了?见了面又不呵斥,任由小赫舍里氏暗送秋波卖弄风骚, 她但凡中用点儿,那蹄子都不能得逞!
玥容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老康即便真要宠谁,哪是她能拦得住的?何况论起年轻娇嫩,无论她或贵妃都差得远,男人总是钟爱十八岁的小姑娘么。
自然当着贵妃面不能说实话,玥容只道:“万岁爷或许只是看在仁孝皇后的面子,对其胞妹稍加怜惜罢了。”
说不定贵妃不下死手折腾那位,皇帝还想不起来,贵妃误打误撞帮了人家一把。
佟贵妃愤愤道:“本宫哪知她脾气这般倔犟?又没叫她忍饥挨饿,她自己不肯吃东西!”
玥容心说谁叫你俩出身差不多呢?可不成了针尖对麦芒。在皇帝眼里,没准还是颇具气节用于抗争的表现呢。
难得处在同一阵线上,玥容便推心置腹劝她两句,“娘娘不若对她们好些,起码面子上得做足了,也省得万岁爷牵肠挂肚不是?”
尤其人都有逆反心理,佟贵妃越是辣手摧花,保不齐皇帝越是怜香惜玉呢。
贵妃瞥她一眼,冷笑道:“你就不怕被人夺了恩宠?”
玥容谦虚道:“嫔妾能陪王伴驾已是万幸,不敢再有肖想,便是为了佛尔果春,嫔妾也不敢做傻事呀。”
到底是不争气,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佟贵妃最烦这些寡淡无味的女人,可她也须承认,这样的安妃才叫她放心,换了个人,恐怕就该惦记她贵妃的位置了。
留着喝了会儿茶,佟贵妃便打发玥容回去了,甚至没想起查问她手里的账目——这些日子宫里的账可都是玥容在管呢。
玥容自然乐得清闲。
可她也好奇老康到底是什么意思,又一日前去侍驾时,半开玩笑地说,不如把小赫舍里氏叫来弹琴取乐。
老康白她一眼,倒没斥她冒昧,只惆怅道:“琴音虽好,朕怀念的人早就不在了。”
他虽看不得小赫舍里氏受欺负,可那也不过是看在她姐姐的份上,并不想用她来做代替——分不清现实与过去的人是最无能的人。
何况小赫舍里这样急功冒进、贪图名利,也着实令他有些失望。
玥容笑道:“臣妾读书不多,倒是记得晏殊的一首词,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自然是拿小赫舍里氏打趣,可玄烨却瞬也不瞬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朕该怜取你对么?”
玥容:……瞎说,她才没有!
被老康那双幽深的眸子一望,她像一杯热腾腾的茶水从壶里泼出来。玥容赶紧稳住心神,警告自己不可被男色迷惑,又含笑道:“臣妾只是有些疑惑,三爷这样千挑万选的,不知哪位能入得您法眼?”
到最后她也没得个明确答复,看来老康打定主意装糊涂到底了。
玥容想了想,让玉烟悄悄去趟乾西四所,把小钮祜禄氏带来。
虽然老康一次都没去瞧过那群秀女,但至少他提起过几回小赫舍里氏,对小钮祜禄氏却不闻不问,这场仗,从一开始便是钮祜禄家输了。
玥容却还惦记着孝昭皇后的交情,倘若此女有意,或者她能帮忙斡旋一二,再不济,也得将皇后赠送的几套头面还回去,到底是她姐姐的遗物。
小钮祜禄氏给人的印象可以说……没有印象,整个的她都是模糊的,容貌平平,气度平平,连言谈举止都瞧不出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
难怪没听说她给哪处送银子,因为送了银子也没用啊。
许是察觉到她眼中失望,小钮祜禄氏腼腆一笑,“臣女容貌粗陋,让娘娘见笑了。”
玥容打着哈哈,倒也说不上难看啦,只是有孝昭皇后在前,难免让她期望过高——小赫舍里虽然肤浅,至少容貌还是说得过去的。
这位却完全没继承孝昭优点。
说到姐姐,小钮祜禄氏眼里方才有些光辉,“皇后姐姐本就是我们家族的骄傲,臣女远远不如。”
对这个她也没什么不能接受,毕竟经历过几年前那场落选,现在什么打击都不能压垮她了。
玥容诧道:“你还参选过?”
难怪年纪瞧着比旁人稍大。
小钮祜禄氏点头,“何止,还被退婚过呢。”
玥容:……真是丰富多彩的人生啊。
不过钮祜禄家的姑娘也会遭遇这种事吗?她以为只有小门小户才会在婚嫁上占据劣势。
小钮祜禄氏面露黯然,“我们家里早就朝不保夕了。”
自从遏必隆阿玛牵扯进鳌拜罪案,家里便急转直下,若非后来姐姐进宫,又千辛万苦成为皇后,她也说不上一门体面亲事。但,自从姐姐过世之后,那户人家便声称八字不偕,将庚帖退掉了——当初合婚时难道没请高僧批过?可见是借口。
说来说去,只怪钮祜禄氏如今没落,在朝里没有说得上话的人。而那户人家门楣还不低,经这么一闹,她也再难寻个合适的改嫁。
玥容不知说什么好,“其实你若有意,本宫可替你设法。”
小钮祜禄氏摇头,“我虽不比姐姐才干出众,却也愿意代她肩负起支撑门庭的责任。”
从小到大,最疼她的便是孝昭,虽一个嫡出一个庶出,但每逢冬日做衣裳时,孝昭姐姐都不忘叫大夫人帮她多准备几套,比亲生的还体贴。孝昭生前心心念念的便是家族,又怎可看着至亲骨肉日薄西山、日渐潦倒?
玥容道:“你进宫也未必能得宠。”
“但至少能发挥作用不是吗?”小钮祜禄氏一双明眸熠熠生辉,她清楚自己或许只是个摆设,但万岁爷需要她这种摆设,否则何必招那些满洲大姓的女孩子过来?她人在这里,代表的便是钮祜禄家族,旁人便不敢看轻她们。
当然,她做不到孝昭姐姐那般统辖六宫母仪天下,可她的存在至少为钮祜禄氏留下了一线火种,让他们看到发扬光大的希望。
这便是她进宫的意义了。
玥容感慨万千,她不该那样编排小钮祜禄氏,她跟她姐姐还是挺像的,独立,坚守,活出了应有的风采。
可天赋这种东西不是后天能弥补的,而皇帝对第二任皇后的感情也不及对发妻那样深厚,玥容只能道:“本宫会尽力为你争取个主位,但若做不到,你也别埋怨本宫。”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倘小赫舍里氏得以封妃,钮祜禄氏多半只能当贵人,幸好玥容如今协理六宫,她会帮钮祜禄氏安排个清净点的住所,总不能叫人欺压到她头上便是。
小钮祜禄氏浅浅笑道:“这样就很好了,娘娘当真疼我,难怪姐姐生前常提起您。”
孝昭后来都病得下不了床了,只能口述家书再叫人寄回去,那么有限的几行字,当真会提到她么?玥容心里不信,嘴上却没反驳,只叫玉墨将收着的几套头面端出来,“这些原是孝昭皇后生前之物,正好你在,便由你拿去罢。”
人靠衣装,戴点光彩夺目的首饰,人也显得精神些,灰头土脸还怎么吸引皇帝?
小钮祜禄氏坚持不肯,“皇后姐姐信任您,才会将这些交给娘娘,臣女虽为血亲,也不可夺人所好。”
她也知道姐姐病重那些日子,都是玥容在身侧照拂,她若还来抢夺姐姐遗物,良心何在?
她要像姐姐一样,当个堂堂正正的人。
玥容无法,只能由得她去。她看出小钮祜禄氏是个认死理的,又不通琴棋书画,这样的个性能得她赏识,可是别说老康了,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动容的——没有外在的修饰,谁有工夫关心你内在?
康师傅注定要失去一块璞玉了呀。
眼瞅着胜负已分,众人大半都压宝在了小赫舍里氏身上,连佟贵妃都放松管辖,睁只眼闭只眼,省得真个结下血海深仇,玥容也开始琢磨哪个宫室最适合小钮祜禄氏居住,谁知峰回路转,情势再起变化。
小赫舍里氏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私自跑去刚刚竣工的武英殿造办处,那里都是外来匠人集聚的地方,皇帝早已颁下口谕,凡嫔妃宫人皆不许擅闯,连经过都须绕着道走,等晚间放匠之后方可行走。
自然是秉着男女之大防的思想,也是防着哪个胆大包天的嫔妃与外头互通消息,可正常人都不会犯这种错误嘛,那地方是个书局,除了老学究,有什么看头?
小赫舍里氏这兴趣却来得莫名其妙,不管她是自个儿突发奇想,还是被人设计,此事一出,她封妃的梦想都破灭了。
第60章 封号
佟贵妃喜出望外, 这真是正瞌睡有人送枕头,二话不说就命将小赫舍里氏扣下了,皇后的妹妹又如何,落下这么大的把柄在手里, 不死也得脱层皮。
众人对这桩八卦分外兴趣, 那姑娘到底是仁孝皇后至亲, 万岁爷还能不捞她一把?与其这会子袖手旁观,还不如雪中送炭, 赚个救命恩人的名声,日后若是小赫舍里氏发达了,也好从中捞好处。
宜嫔几个就陆续去御前打听口风, 看皇帝是否有意严惩,她们好从中说上一嘴,若皇帝也纵着贵妃,那便算了,到底佟家也不好惹呢。
玥容是各人自扫门前雪, 不想偏袒任何一边,横竖老康自己有主意,旁人的话再多也不顶用。
但这日小赫舍里氏偷偷跑到她宫里, 只穿着单衣,脂粉也没搽,脸上素净得很, 只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张小泉起先以为是哪个宫的宫女,正打算撵出去呢, 听到她自报家门才反应过来,却仍有些不敢相信, 遂进来向玥容禀报。
好在玥容还记得小赫舍里氏长相,忙命请进,虽然知道对面还在禁足,她总不能立刻将人交还给贵妃——贵妃非但不会感激,没准还觉得她有意窝藏贼赃呢。
总得先听听来意。
小赫舍里氏喝了点热茶,精神方才缓和些,哽咽着道:“安妃娘娘,臣女当真是冤枉的。”
这个谁不知道呢?可宫里讲究真凭实据,你自己触犯宫禁,还被人逮到了,那就休怪人家按宫规处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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