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局破,不欢而散。
反正彭慧也忍很久了,正合意,她独自离开。
在商场里听不到雨声,走出去才看到暴雨如注。
商场外等出租车的人排起队,彭慧无聊之际,随处打量,绕过沿街六福珠宝的那个背影,好像是吉苑。她再定睛一看,只有闪烁的霓虹灯。
彭慧没多想,可能是错眼了。那边是北部湾中路,吉苑要回家,也是和她一样在这等出租方便。
沿着商场廊下,经北部湾中路,到背面的垌尾巷,那里是居民区的近路,常能截到返程出租车。这是吉苑和廖蓬欢多次出入和安商场,所得出的经验。
弋者文站在一座报废未拆的报亭下,头顶一块褴褛的篷布,雨劈里啪啦地浇打,滚雷一般。
巷子幽深且暗,暴雨汇成流,渐渐地满上路槛。
他原本要等雨停,吉苑冒雨进。于是,她将他带到这里,不可避免地湿了头发肩膀,以及鞋子。
雨声更大了,弋者文仰头看。篷布久经风化,细小密布的孔就像一块夜空,渗洒的雨沫如碎掉的星子。
弋者文掸掉头发、肩头的水,退后靠住报亭,低首点烟。火机砂轮滑了几下,火苗刚着就被潮湿的风扑灭。他侧过身,窝起肩背挡风,火苗颠来倒去,烟丝也潮了。
他甩了甩打火机,再次尝试,“嚓”,火苗直直地升起。风小了,他侧眼看到吉苑,她身子蹲低,双手合成屏风状。
“你在做什么?”
吉苑不语,望着红彤彤的火苗。弋者文望着她,她眼眸里跃动着两束光亮,像神龛前燃烧的明净烛。
香烟不动,她轻推了他的手,烟点着了。
“好了。”吉苑说着,站起来,转过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弋者文低眼看了香烟两秒,咬进嘴里吸,缓缓吐出烟雾。
巷里积水,出租车可能进不来。
所以这里很静。除雨声之外,喧嚣的人潮也淹没。
风卷着雨,飘进报亭,弋者文收直腿,贴背站立。
而吉苑走在路槛的边缘,手臂张开保持平衡,难免风雨飘摇。
习惯了她的出格,弋者文想起她替自己挡风的画面,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北海雨季长,人行道的砖路会生青苔,湿滑。
他又投去目光,幽幽地说:“会掉下去。”
吉苑顿了顿,忽而看了弋者文一眼。她身体转向他,当着他的面蹬掉鞋子,踮起脚尖,毫无预兆地跳进漫流的水里。
弋者文只觉得喉咙一紧。
溅起的水花,在黑夜里闪光,又泛进雨流。如此重复,畅快。
张口难出的声音,最终在吉苑得逞的笑脸里,得到解释。
扔开烟,弋者文蹲下,拾起她的鞋子,低脸的时候笑了笑。死灰复燃的惊跳反应。
报亭从前摆货的台子空的,内衣袋和鞋子放上面,弋者文靠在边上,抽第二支烟。看着吉苑踩水,看着她疯。
雨水抿顺了她的碎发,马尾辫乖乖地垂着;肩线往下,拓出伏起的胸型。她身上快湿透了,人才进报亭。
冷得哆嗦,吉苑靠近那点微弱的火光。她在弋者文面前,说:“给我吸一口烟。”
闻言,弋者文反转手腕,烟头向着她。她浅浅含了一口,很快吐出烟雾来。
玩票性质。
报亭里更暗,容色眼神不可辨。弋者文换手拿烟,残存烟草味的食指从她咽喉划到胸口。他低低说:“烟入肺了,才知滋味。”
吉苑走出报亭的范围,笑起来时,眉眼飞扬,明媚风情。她迎进雨里,喊道:“我不在乎!”
她沉溺在她的世界里,她对之外的世界也并不关心。
她用一个词划分:别人。
别人的目光,试探;别人的伤害,欲望。
她笑着,一如最初的那一眼,那么干净。
第23章
天黑雨茫, 路也淹了。
吉苑全身淋透,瑟瑟发抖地躲报亭下,冷白失血的脸, 仍有余兴。
一场矛盾的冲动。
弋者文滑着打火机,火焰一起一灭, 吉苑的目光被吸引。他没再点烟,侧靠着报亭,身形松弛, 只是在玩火机。
手在胳膊上搓,无任何暖意, 吉苑动了那一点火焰的念头,伸手过去。
弋者文忽抬手, 从下扣住她腕子,火光也灭了。他靠近过去,双手顺着她的胳膊,滑到腰间, 手掌紧握住她的腰, 将人抱到报亭的台子上。
猛一失重, 吉苑抱住弋者文后脖, 坐稳后松开手。看到他举起左胳膊, 右手一提T恤领口,衣服脱到自己右臂上挂着。
然后他看向她,深暗的眼睛, 浓如化不开的夜色。
弋者文上身光着, 吉苑用视线探寻他的意图。他手指悄无声息地捏住她的衣角, 在她还未察觉,掀掉她的上衣。
吉苑感受到一秒的寒冷, 下瞬又□□爽的温暖罩住。她手指扯着衣服,脑袋从领口钻出,一眼便明了。
弋者文的T恤在她身上,很长,她试着拉了拉,可以当裙子穿。
拿下鞋子扔地上,弋者文抬眼,吉苑的裤子刚褪到大腿一半。报亭里光线不好,可那截腿很白,他盯看两秒,移开脸去等待。
没听到窸窣的声音了,弋者文回身抱吉苑下来,他将袋子和湿衣团卷在一起,抓好。
吉苑已趿好鞋,弋者文看眼自己的T恤,在她身上,确实妥帖得像裙子。
“走。”
弋者文的声音低沉清晰,吉苑才发觉雨停了。
北海的雨总是这样,猝不及防地泛滥,猝不及防地停。
走出巷子,打车回去。
*
宿舍那闹剧也过去几天了,老头去收拾了弋者文的床铺,顺手把他那些脏衣服,扔进自己房里的洗衣机洗。
点到即可,刘勇也歇了报复的心。
放工后,老头找到弋者文,跟他说:“你的衣服洗过了,待会让傻佬拿给你,宿舍那边你可以回去睡了。”
弋者文“嗯”了声,向大门走去。
咦?老头眼神在食堂和大门之间来回,弋者文这两天怎么吃起外食了?
下过雨的天空蔚蓝,气温也回升。
弋者文先看到街边的龙眼树,树叶青得发闷,果子几乎掉完了。不知道是什么因果关系。
蓝漆门前,他站了几分钟,看看树,看看街道,和远方。之后回去岗亭,碰到从外面回来的傻佬。
两块钱一杯的红糖白凉粉,插根粗吸管,傻佬瘪着脸颊吸食。底部的吸不动,因为糖水先喝完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弋文,你要吃吗?”傻佬抠开封口,将那剩三分一的凉粉放到弋者文面前。
弋者文拒绝:“不要。”
“那我就自己吃了哦。”傻佬拿起杯子,往嘴里倒,空杯了,嘴巴也鼓鼓的。
吃完,杯子丢垃圾桶里,傻佬拖张凳子,和弋者文挤在狭窄的岗亭里。
“弋文,你在等什么?”
弋者文目光一动,“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我等虾饼出油锅时,也是你这个样子。”傻佬说着,伸脑袋想看围墙外,“是不是外面有卖好吃的?”
“没有。”
傻佬失望,“外面也没有漂亮姐姐,她怎么不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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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者文看着他,问:“她应该在吗?”
傻佬努力地想,他不知道应该的具体含义,自己理解道:“她天天都在的啊。”
弋者文低眼看着地面某处,安静。
习惯,真是后知后觉的可怕。
傻佬又说:“她还会再来的。”
弋者文默了默,话锋一转,“现在几点了?”
傻佬看监控屏幕,“19点26分。”
“嗯。”弋者文按了按他的肩膀,起身离开。
……
吉苑中午就回了沙脊街。
这个点张絮眉一般不在家,吉苑回卧室洗澡洗头,穿上睡裙坐梳妆台前,拿木梳梳着头发。
旅馆的洗浴用品质量差,现在头发柔顺很多。她看到台面新摆的护肤品,拆开用。
吹干发,换了一个满缀方块水晶的发圈,扎起高马尾。吉苑走到衣柜前,换上自己常穿的裙子凉鞋,出门到老街。
走进珍珠铺时,叶姨乍看到她还惊了下,“哎呀,是苑妹啊!有段时间没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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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最近忙吗?”进店的第一眼,吉苑习惯看展柜,珍珠出款的摆放位置和她平时的习惯不同。
最显眼的展位上,摆着多层群镶碎钻的极细珍珠链,和直径10mm以上的正圆南珠项链。
是张絮眉的风格,她喜欢繁琐华丽的设计,和她平时的素丽成反差。
“不忙不忙,最近天气不好,今年第3号台风已生成了,不知道几时吹到北海,所以游客不多,你妈妈白天也在铺里的。”叶姨说。
“嗯。”
吉苑在珍珠铺待到下午,张絮眉没出现。
这次回来,是张絮眉电话喊的,她准确地道出上海路和新世纪大道的街道名。彭慧家以前也住沙脊街,彭慧妈妈与她相识,可能之间信息相传,才有了这次约见。
吉苑猜测着张絮眉的目的,直到晚上八点,老街没什么游客了,她走出珍珠铺,去张记宾馆。
二三十米的连廊,吉苑经过的时候,莫名有种接受审判的感觉。
走到张记宾馆,还有客人在办理登记,吉苑站连廊外的墙柱等。客人一个个拿房卡上楼,她逐渐看清张絮眉。
张絮眉今天没有簪发,而是在颈后编了辫子,辫尾松松的挽在右肩。她穿着月白满兰花的苎麻旗袍,宽绰中腰身隐约,有让人想一探究竟的柔美。
夜的灯光淡去细纹,她的脸蛋光滑细致,眼波流转间别有风韵。这样美丽成熟的女人,吸引了不少客人的目光。
吉苑注意到一位单独的青年,他没有挤进前台去办手续,而是在人群外围,偶尔向张絮眉投去含蓄的目光。
冼姨带客人上楼看房,最后就剩青年了,张絮眉问了住宿需求,他抓着脖子嗯半天,一句话断了几次。
从他们交换微信后,吉苑就不再偷听。
冼姨先下班,发现站在外面的吉苑,“是苑妹吗……真的是啊!好久不见了,你怎么在这?找你妈妈吗?她在里面呢。”
冼姨说了一大堆,吉苑不知道该从哪里回她,她又风风火火地进宾馆喊张絮眉了。
许是张絮眉的反应平淡,也平复了冼姨的激动,她转述道:“我跟你妈妈说过了,她让你上二楼放账本的房间。”
冼姨交代完走了。
之后张絮眉微信发过来,让吉苑进201房。
吉苑上楼,201开着门,房间铺满地毯,冷气匀匀地飘出。
“妈妈。”
张絮眉在伏案记账,抬眼看门口,“进来关门。”
声音一贯的温柔。
吉苑进门关上。北海气候潮湿,房里长期有微微的霉菌味,除不去。
张絮眉从椅子站起来,理了理裙面的褶皱。她对待唯一的亲人,和对待外人一般的一丝不苟。
“你交男朋友了?最近都在一起?”
“没有。”
“嗯。”张絮眉背过身整理账本。
吉苑站着等。
封闭的房间,沉默如冷气侵袭。
张絮眉低着眸光,将账本合好,笔盖扣上,“在外钱够花吗?”
“够。”
“那……”
“妈妈。”
张絮眉终于发觉吉苑短词里的情绪,抬眼。
吉苑静悄悄地看着张絮眉。一如她们之间缄默的母女关系。
整整九天,她不知道吉苑经历了什么。也对,她用淡漠的背影,无声地审判了她的女儿,整整十三年。
张絮眉和吉苑对视,又慌乱地移开视线。正好手机屏幕亮了,掩饰了她的害怕。
吉苑看着那双保养得宜的手解锁屏幕,聊天内容跳出,又一瞬被滑关。她捕捉到了有趣的内容。
繁琐是镣铐,华丽反衬欲望,张絮眉掩藏的悸动,也是内心一个强烈的宣泄口。
母女俩在家时,各有各的空间,几乎不曾像现在,待在一处这样互相审视。张絮眉捏捏掌心,继续说:“希望你能清楚你在做什么。”
吉苑像是真的无知,问:“我做什么了?”
“我对你谈恋爱没有意见,你自己的人生,要谨慎,别活成枷锁。”
真是仅此的关心啊,却独断,不曾了解。也像是不曾因为一句批命,而掐断她长达数年的自救。
吉苑轻轻地笑,张絮眉看过去,她神色是淡淡的无谓,可笑声听着,又有些讽刺。
“妈妈,那你的枷锁呢?是我吗?”
张絮眉哑口,红唇微微颤着。
吉苑紧逼她逃避的眼神,“我不在的时候,你会过得好吗?”
寂静许久。
张絮眉不回答,撇过脸,淡着语气说:“吉苑,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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