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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只觉脸上烫了起来，着实羞恼道：“你再说这些疯话，就请出去罢！”
林仙儿还要再说什么时，紫鹃已上来揽过黛玉，看也不看她一眼，只道：“姑娘乏了，还该早些歇着。”
她们只道这般态度已是毫不客气了，谁知那林仙儿真是个脸大的，竟也不臊，仍是笑道：“我只当你知道了，想也是，诗音姐姐怎么会跟你说这些！怪不得你还真恼了！”
黛玉本待不理她，怎奈终究还是脸嫩，又听她说到林诗音时，语气甚是微妙，不禁微微好奇，瞥了她一眼道：“二姐姐家里的事，我从不过问。”
林仙儿却知这是让自己说下去了，便过来坐到黛玉身边，仍放低了声音道：“这是诗音姐姐的私秘事，原本我也不该说的，但你既是姐姐的正经妹妹，少不得该为她多着想，你说是不是？”
“什么私秘事？”黛玉脱口问道，顿了顿才觉有些不好意思。她向来是不打听别人私事的，况方才说到李瑛，这时她也隐隐想起林诗音与李瑛那层说不清的关系，心里觉得再听下去不妥，却又暗中有些生痒。想这二人一个是自己堂姐，另一个算是表兄，且都对自己关怀倍至，若真有烦难事，自己从中说说话也使得。当下住了口，只目视林仙儿。
林仙儿何等机灵的人，一看黛玉目光，便蜜蜜一笑，续道：“诗音姐姐和李大哥曾有婚约，这事你是晓得的吧？”见黛玉微微点头，便道，“那你可知他们为何没有完婚，反而是诗音姐姐嫁给了龙四爷呢？”
黛玉想起当初贾政提起李瑛时，虽语焉不详，却像是暗示他有什么浪荡不羁之事，又加上自己是亲见他乘夜泛舟，据说是携妓出游，心中便有了些态度。但看着林仙儿一脸神秘之色，只摇头称不知罢了。
林仙儿半掩了口笑道：“我可忘了，他们闹这些事的时候，你还只七八岁呢！连我也是后来听人说的，说是李大哥流连花丛，滥饮无度，不把诗音姐姐放在心上，姐姐因此恼了他。正巧李大哥的结拜义兄龙四爷在李园做客，不免去安慰诗音姐姐，一来二去的，便日久生情，终成眷属了。”
黛玉听了，心中就是一动，想正印证了当年之事，看来这林仙儿所说，也并非全是虚言。转念又皱眉道：“这些事，是何人在传言？”
林仙儿不明其义地眨了眨眼：“江湖上倒有一大半人都知道的，龙四爷那些朋友也都知道。若说有不实之处，龙四爷都不曾开过口，想来是真的了。”
“哼！”黛玉突然冷冷一笑，“别人传二姐姐私相授受，那授受的就是龙四爷，他何必要阻止？”
她突然觉得一阵愤怒，又是一阵无力，想龙啸云那般粗俗不堪，龙小云又浮滑狡诈，怪不得林诗音要劝自己尽早离开。相比之下，表兄李瑛虽有个风流的名声，这些日子冷眼看来，却是温和有礼，又急人危难，想那书里说的豪侠之士也不过如此，和龙啸云放在一起，不啻一天一地。想来林诗音后来明白过来，心中也悔恨不及罢？
林仙儿却不想话题扯到了这上头，忙道：“咱们江湖中人，或是平民百姓，原没那么多规矩可讲。只要两情相悦，便是乐见其成的，没有人会说诗音姐姐的闲话。倒是李大哥……”
论本心黛玉早已不想再和林仙儿说话，须知姑娘家名声何等要紧，在她口中倒像是有了一个情字，私通淫奔都无碍的，这和那起为了攀高枝、便去爬爷们主子的床的三等丫头有何区别？转念又想，既然她说这事在江湖中早已传开，倒不如听听他们怎样往二姐姐和表兄身上抹黑，过后也好提防些。
想到这些，心下既定，淡淡道：“表兄为人还是好的，况现在二姐姐和龙四爷琴瑟和谐，旁人还能有什么话说？”
林仙儿却立刻摇头道：“李大哥就是为人太好了！他初见小云的时候，并不知是龙四爷的儿子，小云又嚣张得紧，李大哥只是废了他武功，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但一知道小云身份，李大哥便来兴云庄当面赔罪，他是觉得对不住龙四爷，旁人却道他旧情难忘，要借这个机会再见诗音姐姐呢！”
黛玉听了，沉吟片刻，方道：“你说的这个‘旁人’，就是龙四爷那些江湖朋友么？”
林仙儿听出她语气中的轻蔑之意，叹了口气道：“妹妹，你和诗音姐姐都是大家子出来的人，不晓得江湖中这些人有多恶毒！‘众口铄金’，原本没影的事，被说得有了，也是会伤人的。”
黛玉听了，虽觉得有理，却又觉得奇怪，林仙儿与自己只是初见，便说了这些私房话，又涉及二姐一家的隐私，究竟所为何来？不免存着个提防的心思，也叹了一声道：“你说的原也不错！只是你我不过闺阁女流，又不能抛头露面，更不能为二姐姐和表兄抱打不平，那些闲人滥嚼舌根子的事，只能由他们去了。”
林仙儿忙摆手道：“不然！你道我怎么晓得你要和李大哥订亲的事？还不是诗音姐姐对我说的！你想想，要是李大哥成了家，他和龙四爷又是结拜兄弟，再出入兴云庄，还有谁能说些什么！”
黛玉不想她终究还是落回这个题目来，愣了半晌，方道：“你……你是来劝我和表兄……”
林仙儿又是一笑，眼波中媚态横生，说不尽的风情，便如亲姐妹一般拉着黛玉的手，温言道：“我听诗音姐姐说了，你没有答应，可你也该为姐姐想一想。你看她现在，有多么的难！”
雪雁一直在旁瞪大了眼睛听着，仿佛从没见过说话如此不忌讳的女子，这时突然插嘴道：“你想帮二姑娘，你为什么不去嫁给表少爷！”
黛玉其实正想的是她这句话，不防她嘴快说了出来，要喝止也迟了。林仙儿却也不恼，笑道：“我何尝不想！诗音姐姐待我有再造之恩，我正愁无从报答，何况李大哥又是那般……好人物，只可惜李大哥看不上我……”
这番话落在黛玉等的耳中，更觉得惊世骇俗，想这林仙儿也是受林诗音调教许久的，怎么谈论起男人来如此肆无忌惮？黛玉猛想起当日家宴，那龙啸云亦有为表兄与这林仙儿撮合之意，而林诗音转过头来又要撮合自己与表兄，如此反复，不惟轻慢自己，更视表兄于无物，实在令人气恼。
林仙儿察颜观色，只道黛玉一听到别人说她婚姻之事便要着恼，忙安慰道：“你原和我不同，我跟着姐姐，做一世婢女也是情愿的，你却是大家小姐，终究是找个依靠的好。李大哥不是无情的人，他既然能钟情于诗音姐姐十年不改，焉知不能钟情于妹妹呢！”
黛玉听她说得更加露骨，正要冷笑，忽又觉得不对，脸上不免露出疑惑之意。还不等问，林仙儿已轻轻掩住了口，低声道：“我该死了！怎么说起这个来！”
她这一番乔张作致，那雪雁是抢白人惯了的，立刻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表少爷要是钟情于二姑娘，你还劝我们姑娘和他成亲？你刚才还说表少爷风流惯了的，气得二姑娘悔婚另嫁，哪里来的钟情？”
“雪雁！”黛玉无奈地嗔了一声，“别人家的事情，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紫鹃却上来望着林仙儿，淡淡道：“姑娘，我看还是问清楚的好。这位仙儿姑娘，究竟是让我们姑娘嫁表少爷呢，还是不嫁呢？”
第15章 章十四 防备
林仙儿似也没想到，对面这三个人，谁也不受自己鼓惑，对自己所说，竟是一概不信。脸上终究有些挂不住了，只望着黛玉道：“我不过是一番好意，想着你不知内情，特地来向你说知，要做何决断，还是看你自己。怎么就质问起我来了？”
黛玉冷笑不答，心想原来她是来探自己口风，看来是属意表兄的了，那少年侠客，也不过是个引子，更加鄙薄她为人。但想着林诗音的面子，便不动声色道：“我原是不怎么知道二姐姐家里的事。只是她若有烦难，怎么不亲来告我呢，可见还是把我这妹妹当作外人！”
林仙儿听出这话里有转圜的余地，立刻笑道：“诗音姐姐是什么样人，你还不知道？她从来不会为了自己，委屈了别人。我冷眼在旁瞧着，才来跟你通个信儿，能为她做点什么，也不枉了姐妹一场。”
黛玉点头道：“既如此，你倒是给我说说，二姐姐和表兄的那些闲话，究竟是怎么生出来的？”
听黛玉问出这话来，紫鹃和雪雁都暗暗稀奇，虽知道是套话的意思，但这位姑娘素来万事不理的，如今竟也学那些妇人听闲话，实在有些好笑。林仙儿不虞有他，便叹了一声道：“若说他们二人，倒真是一对有情人，可有个龙四爷夹在里头，这事就……”
“当年龙四爷初到李园的时候，确是对诗音姐姐一见钟情。但因诗音姐姐对他不假辞色，心中失望，就害起病来，竟至不起。李大哥听说了缘由，不想为此坏了兄弟义气，可又不愿让诗音姐姐伤心，才想出那样一个办法，叫诗音姐姐自己对他死心……”
雪雁听得瞪大了眼睛，脱口道：“你说……表少爷那些……那些事，都是故意做给二姑娘看的？这表少爷也真是……”
“雪雁！”黛玉轻轻叫了一声，“你听仙儿姑娘说完，再发议论。”
林仙儿点头道：“李大哥确是一心为了诗音姐姐好。不然，他怎会把李园也送了诗音姐姐作嫁妆，自己孤身远走关外，十年不归呢！”
“原来如此。”黛玉见她只是望着自己，便顺着她意道，“这事既然你告诉了我，想必也有不少人知晓了罢？”
“那倒没有。”林仙儿很快答道，“这是我平日跟诗音姐姐闲话，她对我说了一半，我猜了另一半。李大哥的为人，妹妹比我还要清楚得多，他真要只是风流成性，不在乎诗音姐姐，后来又何必做那些事？”
黛玉点头道：“你说的有理。但如今二姐姐已为人妇，他两个断不能再续前缘的了，也只有让表兄也有个归宿，旁人便不会说闲话了——你的意思，可是这样？”
林仙儿喜道：“妹妹果然是冰雪聪明！早知如此，我一来就该把事情说清楚，前番试探，实在是无礼了。”
黛玉摇头笑道：“你我是初次相见，彼此不知性情，所以才兜了那么大个圈子。如今既说开了，你倒快点告诉我，该怎么做才好？”
林仙儿突然吃吃笑起来，瞥了她一眼，咬了下嘴唇，又接着笑，过了一阵才道：“我的傻妹妹！你还不知道我要劝你什么吗？”
“我？”黛玉的脸一下子红了，“我是不行的！”
林仙儿看着她道：“有什么不行？既然诗音姐姐牵了线，可见她已是放下了，李大哥那头……我看他对你甚是上心……”
“你不知道，”黛玉打断她道，“我和表兄原是见过的，他不过看在亲戚情分上帮我一把。若说牵线，难道我那姐夫没给你和表兄牵过线么？”
林仙儿一听，便也红了脸，口中含含糊糊，也不知说了什么。黛玉便笑着点头道：“果然你是个鬼灵精的！你心里有意，反倒来试我！”
“好妹妹，你可千万不能对人说了去！”林仙儿并不驳回，显是默认了，满口只是央求，“龙四爷是热心肠，旁人只道他‘乱点鸳鸯谱’，没人当真的。倘若被人知道我……我也……”
黛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又沉吟道：“果然此事是我误了你。听那梅二先生说，我这病也差不多好了，只是慢慢调养，用不着表兄在此守着。赶明日我找梅二先生说话，叫他劝表兄回去住，如此可好？”
林仙儿满脸惊喜，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拉着黛玉的手，半晌方道：“好妹妹，你这样好心肠，定能逢凶化吉，万事顺遂！”又说了无数吉祥话，才恋恋不舍去了。黛玉只是静静冷笑，也不说话。
雪雁忍不住奇道：“姑娘平日里可不是多管这些事的，今儿怎么答应得痛快？你当真觉得表少爷跟她是一对？”
黛玉无奈地望了她一眼，思忖片刻道：“罢了，要不跟你说开了，保不齐你又胡思乱想！倒是你看那仙儿姑娘人品如何？”
雪雁顿了顿，方撇嘴道：“生得倒是一副好模样，只是这为人就……一个龙姑爷，又是一个仙儿姑娘，咱们二姑娘到底是嫁了什么人家？净和这样人称姐论妹的？”
黛玉看了她一阵，淡淡道：“你也看出来了，她那些做作，若是寻常人，说不定也被她哄了去。只咱们之前在那府里……”说到这里，竟噎了一下，喘了口气才道，“什么样的嘴脸没见过？她这样的放到凤丫头跟前，连提鞋也还够不上呢！难道我看不出，她就是为了表兄来的？”
“既然如此，姑娘何必……”雪雁话说到一半，又转念道，“不过姑娘也犯不上当面跟她翻脸，倒给她长脸了！只是表少爷那边，姑娘要怎么说？”
“我说什么！”黛玉迤迤然道，“这些闺阁里的私秘话儿，也是向表兄说得的？”
这下连紫鹃也噗哧一声笑出来，摇着头道：“我看你近日也学得刁滑了。”
“往日里有你们护着，我自然少操心。”黛玉笑得有些浅淡，“现下我也该立起来了，不然平白叫人哄了去，不是也连累你们，连累二姐姐和表兄么？”
紫鹃听她说得透彻，刚要点头，心里却是一酸。又听她道：“还有，方才那位仙儿姑娘说的话，尤其是二姐姐和表兄那些，我们只当没听见过，你们可别忘了。”忙笑道：“你也真是细心！这些事我们还不懂得？平白又嘱咐一句，病还没好，看累着了！”
雪雁也笑起来，指着紫鹃道：“你往日净说我，你如今也没规矩了，对着姑娘‘你’呀‘我’的！”
黛玉笑道：“我早说过么，我们姐妹相称便好，哪有那么多规矩！”
这么一说，忽又想起表兄身边那位铁传甲来，想着必也是多年在一起，早如手足一般亲密，是以不当奴仆相待。表兄这般为人，当年对二姐姐定是一片真心，只是命运不偶，难成眷属，着实令人感叹。一边想着，一边由着紫鹃二人收拾，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了的。
及至次日起来，屋里只有紫鹃一人，黛玉刚要开口问，忽又笑道：“这雪雁，又去看热闹了？”
紫鹃也笑道：“可不是！说那位仙儿姑娘来咱们这儿说三话四，是个脸大的，保不齐又去找表少爷了。”
黛玉眨着眼思忖一阵，便催着紫鹃帮自己洗漱更衣，只道：“咱们也去看看！”
紫鹃抿着嘴笑了半天，点头道：“你从来不是爱凑这种热闹的人，只怕是因为表少爷的事，所以上了心罢？”
说完又觉得后悔，想黛玉从来开不得这种玩笑，必定恼了，谁知这次黛玉只沉吟片刻，便抬头道：“表兄这个人，咱们虽不深知的，毕竟对我有恩，我要避嫌也不在这一时。所谓‘旁观者清’，我们是局外人，若有他见不到的去处，我们恰好见到了，提醒他一句，也算是我们尽心了。”
第16章 章十五 探问
待到紫鹃陪着黛玉出门，已是日近中天。两人又不知去何处寻雪雁，在梅林中转了一圈，便迤逦往书房这边过来。
刚到书房门口，听里面有人大声道：“你这个败家的东西！我的好酒就被你这么糟蹋！”
黛玉听那声音陌生，并不是梅二先生，想来表兄也不在书房，正摇了摇头想走，却听梅二先生有气无力地道：“这怎么能叫糟蹋？酒么，就是要人来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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