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荷想着小姐赶了远路,此刻一定还没用饭,所幸院子里还有些粥米菜蔬,她熬了一锅浓粥,又炒了一碟青菜。
主仆两个坐在桌子前,就着桐油灯,潦草用完了粥饭。
填饱肚子,姜青若的心情也好转了些许。
现在当务之急是借些银子当盘缠,还有,要在离开之前去一趟陆府,看看陆良玉是否还在府中。
时间紧张,当下也耽误不得。
姜青若让香荷提了灯笼,两人立即起身去陆府。
夜色已深,长街上依然喧闹不已。
到处都是仓皇奔向城门的马车和面有忧色的百姓,除了那些誓死不想离开自己家宅的百姓,但凡有些家资的富户百姓都在想法子尽快离开这里,
巡视的府兵还在执行勤务,不过他们只是散漫地绕着长街走动,装模作样地维持着早已凌乱不堪的秩序。
叛兵逐渐逼近云州城,这些府兵看上去竟然丝毫不见紧张,姜青若见识过行宫贼寇的打杀,实在佩服他们无知的淡定。
他们甚至还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低声在交谈什么,姜青若放慢脚步,听到府兵们在拿逃离的百姓取乐。
“这些人,听到什么反贼来了,就吓得赶紧出逃,个个真是胆小如鼠!过上几日他们就会知道,咱们云州的府兵有多么强悍,只要反贼遇到咱们,就是秋后的蚂蚱,根本蹦跶不了多久!”
有个府兵显然不是那么乐观,忧心忡忡道:“万一咱们打不过叛贼呢?”
“你懂什么?咱们吴二公子现在不比以往,这次是真得下了功夫!听说吴二公子先前与裴世子打了个赌,看谁带的府兵本事更大,吴二公子如今代替了吴节度使的职位,要带府兵出城与远道而来的叛军对战,敌疲我打,一定叫那些叛军屁滚尿流地滚回去!”
“是啊,咱们已经准备了多日,每日攀爬训练,手掌都磨出厚茧子来了......别说出城迎反贼的那些府兵了,就连我一个普通巡城的小兵,现在一口气跑五里路都不带累的!”
有人低声问:“哎,可是,咱们吴二公子先前那可是......他能靠谱吗?”
“此一时彼一时,不要用老眼光看人,那裴世子咱们不也觉得是个纨绔吗?可谁会忘了他那日在大营中给府兵们露的一手?上百个府兵轮番与他比试,可都结结实实地败在他了手下!咱们吴二公子与裴世子这样的人交好,那必定也是个好样的!”
“那裴世子在没在这里呢?”
听到这句话,姜青若突地顿住了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去听。
她与裴晋安分开后,只知他去了府兵大营的方向,还不知他到底会做什么。
“裴世子领了一千府兵,去往了惜霞寺的方向,那一定是去救驾了!届时吴二公子守着云州城,裴世子解了惜霞寺之围,这窦重山的反叛,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摆平,所以,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府兵说得轻描淡写,姜青若却在心中默默思忖,这些人的淡定短见完全是出于无知自大!
那些烧掠行宫的贼寇,她可是亲眼见过,个个凶狠残忍,那窦重山的叛兵训练有素,又有兵器战马,绝对不像府兵所说的那么好对付。
不过,裴晋安的本事,她是已经领教过,他先前虽是有些纨绔行径,但确实聪明机智得很,身手又不同凡响,也许他领兵去惜霞寺会解了永昌帝的燃眉之急。
可那位吴桦二公子,先前可是个实打实的草莽纨绔,就这么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能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反正,她可是不大信任这吴桦的。
按她所想,还是尽快离开云州城才好,待以后若真得无事,再回来就是了。
没再听那些府兵扯着嗓门吹漫无天际的牛皮,姜青若捏紧了手中的灯笼,加快脚步,一路向陆府走去。
陆府大门紧闭,同姜府一样寂然无声,香荷叩了叩门,可根本无人回应。
难道陆良玉已经率家仆离开了云州?
姜青若示意香荷停下。
她吹熄了灯笼,隔着门缝往院子里瞧。
院中还有一线幽暗的光亮,应该尚有人在,只是没有了守门的门房。
姜青若思忖一瞬,挽起袖子,用力拍起了门。
震天的咚咚声在深夜格外响亮,没多久,院中便响起了脚步声。
陆良玉左手提着一把长剑,右手举着盏桐油灯,匆忙穿过庭院后,犹疑地盯着陆家大门,压着嗓子警惕地问:“是谁?”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姜青若心头莫名一热,道:“良玉,是我。”
“青若姐?”
陆良玉赶忙放下油灯,三两下抽开门闩,打开府门。
看到多日未见的姜青若,还没等她开口说话,陆良玉便啪地一声扔下长剑,趴在她肩头呜呜哭了起来。
“青若姐,祖母去世了,哥哥被贬去了炼县......”
姜青若的泪也禁不住流了下来。
她轻轻拍着陆良玉的背,哽咽道:“我都知道了,良玉,别哭了......”
夜半三更,不是在府门口抱头痛哭的时候,擦完泪,姜青若去给陆老夫人的牌位上香磕头。
“祖母去世前,见到了哥哥最后一面,她走得无牵无挂,十分心安。”看姜青若眼眶通红,陆良玉在一旁道。
陆老夫人对自己慈爱,但她老人家重病之时她没有探望,甚至连她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姜青若遗憾又自责,陆良玉这样说,是在有意宽她的心,姜青若感激地点了点头。
上完香后,回到正院,陆良玉从匣子里拿出了一尊玉佛。
“青若姐姐,你送给祖母的玉佛,她一直很喜欢。她还说,等见到了你,让我再把玉佛还给你。这玉佛的肚子里放了陆家在庆州的房契,是祖母给你添的嫁妆,房契不值什么,但算是她老人家的一番心意。”
悠亮的光线下,玉佛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佛像慈眉善目地看着她。
姜青若把佛像紧紧抱在了怀里。
如果这一切没有任何变化就好了。
如果陆老夫人还健在,陆良埕也没有一腔孤勇地去谏言,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她还可以给陆老夫人送生辰礼,唤陆良埕一声兄长。
只是,世事无常,短短时日,竟发生如此大的变故。
“陆府的人呢?都去哪里了?”收拾好复杂的心绪,姜青若打起精神来问道。
“我做主放他们回家去了。现在,陆府除了我,只有白姐姐了......”
姜青若这才想起白婉柔来。
她无地可去,陆府也只有良玉一人,她们两个女子,怎么还留在这里没有离开?
还没等她想完,陆良玉的话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青若姐,白姐姐病了,病得很严重。大夫先前来看过,也吃了药,但白姐姐的病总不见好转......”
姜青若惊愕了一瞬。
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
白婉柔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动不动还咳嗽的撕心裂肺,就她那个样子,病了也没什么稀奇的。
姜青若挑着灯笼,与陆良玉一道去了客院。
陆良玉没主持过府中庶务,那些家仆也大都是心思油滑的,陆府本就不甚富裕,没什么油水可捞,如今府中没了陆老夫人,大公子陆良埕又被贬了官职,因此借着这未出阁的姑娘遣散家仆的机会,那些人赶紧溜之大吉,竟然一个都没留下。
白婉柔躺在卧榻上,烧得双颊通红,人事不知,身边却连个端茶倒水的丫鬟都没有。
陆良玉叫了她几声,见对方全无回应,急得慌了神,嗓音都带了哭腔,一个劲地问:“白姐姐,你没事吧?”
姜青若立刻打断她:“良玉,别喊了,她应是昏迷了,先退烧才行。”
说着,去拧了湿帕子,给白婉柔覆在额头上。
过了一会儿,伸手试探她的额温。
那温度灼热得厉害,即便覆上湿帕子,一时半会儿也难以降下,必须得服药才行。
“她是染了风寒,还是一贯就有这个毛病?”姜青若道。
“白姐姐原来的咳疾未曾痊愈,前些日子因为操持祖母的丧事,一直劳累......”
姜青若这才想起,当初白婉柔还曾亲自到行宫给她送绣金玉衣。
这一来一去的奔波,再加上为陆老夫人守灵治丧,还有陆良埕贬去炼县,想必她这个未婚妻心里也不好过,这桩桩件件,郁结于心,她这单薄的小身板,恐怕难以承受......
想到这儿,姜青若霍然起身。
吩咐陆良玉好生照看着白婉柔,自己则带了香荷匆匆出府。
直到小半个时辰后,她才去而复返。
这次随她一同来的,还有医馆的大夫。
对方显然是在沉睡中被硬生生唤醒的,一路走来不断打着哈欠,直到开始搭脉施诊,那双昏花的老眼才彻底清醒过来。
诊治完,大夫生气地翘着胡子尖,一个劲地数落:“糊涂!这病症再拖延下去就会有性命之忧了,怎么不早些叫大夫?”
姜青若一声不吭,任由大夫斥责。
说完这些数落的话,大夫飞快开了药方,姜青若照方子抓了药来煎煮。
待熬完药,又费了半天劲喂白婉柔喝下,时间已到了五更天。
看着对方双颊上的烧红慢慢消退,姜青若心头一松,趴在床沿上,放心地睡了过去。
第38章
与此同时, 漆黑的夜色下,坐落于层林深处的惜霞寺,被周边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
安州三万铁骑披坚执锐,在第三次击退试图突围而出的天雄军时, 规矩严明得肃然静立于惜霞寺之外, 将红墙灰瓦围堵得犹如铁桶般滴水不漏。
黑面阔口的窦重山身穿重铠高坐于马背之上, 拧眉阴恻恻盯着不远处禁闭的寺门, 焦躁地驱马来回踱步。
山寺里的天雄军像缩到了乌龟壳, 自上次被痛击之后, 再也不敢伸出头来。
现下两方进入僵持阶段, 安州铁骑完全占据上风。
但傅千洛的天雄军不肯出兵迎战, 只一味死守惜霞寺, 明显想要拖延时间等候周边援兵来救。
既然下定决心造反, 猫等耗子的把戏他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窦重山拧起一团粗眉,低声吩咐了身旁的士兵几句话。
扛着长戟的年轻士兵杨启, 因为力能举鼎, 刚投身安州行伍之中,便被上提拔做了百长。
如今安州铁骑突袭惜霞寺,他被委以重任, 随行在节度使身旁, 护卫窦重山的安全。
收到节度使的命令, 杨启动作利落地提起长戟,穿过前锋的安州铁骑, 直走到距离惜霞寺禁闭的山门外才停下。
脚步停下,洪钟般的声音响起。
“傅将军, 我们节度使大人说了,只要你交出皇上, 可以饶你们一命不死......”
声音穿透层层门扉,直入永昌帝萧戬的耳中。
手腕心惊胆战地抖了抖,碧玉茶盏当啷落下,碎裂的跌落声刺耳地响起。
“傅卿,这可如何是好?”他慌乱焦急地问道,全无帝王平日的半分风度。
傅千洛淡淡掀起眼皮看着他。
不过一日之围,这张帝王的脸,如今已布满褶皱,鬓发变白,神情写满了惊恐不安。
如果说惜霞寺有狗洞能钻出去的话,这位大雍最尊贵的天子,一定会弯下头颅,打着哆嗦爬出去。
真是可惜了。
傅千洛冷冷勾起唇角,轻蔑地一笑——她应该庆幸自己死得早,否则,她今日便能亲眼目睹这等人间盛景了。
“傅卿,傅卿,你......你在想什么?”对方的眼神瞬间变得阴沉莫测,永昌帝不由一阵头担心。
傅千洛猛地回过神来。
“皇上不必担心,臣会誓死保卫您的安全,”他缓缓勾起唇角,温和地笑了笑,拱手笃定道,“不过是区区几万安州铁骑,天雄军一定能突破围困的。”
“那要等到何时?”永昌帝舔了舔干裂的唇,急声问道。
惜霞寺被围,水源已被截断,他方才那半盏粗茶,是所剩不多的净水。
如此下去,最多不过七日,即便安州铁骑不用尽全力进攻,他们也会粮短水绝而死!
想到死这个字,永昌帝的脸色当即变得煞白不已。
他从没想到,堂堂大雍天子,竟然会落得现下如此境地!
“等到援军相救,”傅千洛负起双手,饶有兴趣地看着外面被火光照亮的夜空,“臣想,最多不过今晚,就会有援兵来了。”
听到这话,永昌帝重重松了口气。
“会是谁来救朕?”
“距离这里最近的,是云州府兵,只要府兵驰援,臣便会趁机率兵搏杀出一条血路,送皇上回大兴,”傅千洛信誓旦旦说完,意味莫名地看向永昌帝,“皇上难道不想查清,为何窦重山会知道您的一举一动吗?”
永昌帝刚放下心来,闻言不由瞠目半晌,震惊道:“你是说,朕身边有他的奸细?”
“奸细是谁,臣已经查清了,”一封密信搁在桌案上,傅千洛冷声道,“夏忠收受窦重山的大额贿赂,还为他提供朝廷情报,铁证如山,请皇上过目。”
30/103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