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竟被封锁,姜青若一时有些意外,她琢磨不透其中原因。
但从云州至昱州足有几千里,如果乘船经兴云河一路东行,从云州出发后,先到大雍都城大兴落脚,再走陆路去大雍东都洛州,从洛州到昱州还有水路可走,如此算来,不过两三个月便可以到达昱州。
如果不能走水路,几人恐怕得耗费半年的时间才能去往昱州,路途遥远,路上也未必太平......
虽说渡口已锁,但当务之急是先离开云州城,她们几人盘缠充足,可以在渡口附近住上一段时日,待封锁解开,再想办法乘船离开。
想到这儿,姜青若立即扬鞭催马,赶着马车回了陆府。
不过,白婉柔的病情并没见好转,虽一时退下了烧热,但咳疾重犯,风寒未愈,她只觉得四肢无力,头晕眼花,胸闷气喘,只下榻走了几步路,额上便渗出一层冷汗。
姜青若看她脸色煞白,不由拧起了秀眉,担心道:“你的身子能乘车吗?实在不行的话......”
白婉柔勉强笑了笑,道:“放心吧,我能行的。”
说完,在姜青若的皱眉注视下,咬牙奋力爬上了马车。
与此同时,香荷也提着备好的干粮与白姑娘的用药,弯腰钻进了车中。
陆良玉已经将包袱理好,她把长剑绑在车辕上,轻巧地跳到车上,坐在姜青若身旁,与她一道驾车。
马车转过陆府的巷口之后,没有直奔东城门处,而是先回了一趟姜府,去取姜青若与香荷的衣裳包袱。
不过,待急匆匆地回到姜府,经过姜璇的院子时,姜青若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细细抽泣声,从那间小小的院子里传了出来。
第40章
姜青若凝神细听了片刻, 提起裙摆,悄无声息地走向院内正房。
房内,四分五裂的瓷盏碎片撒了一地。
姜璇手里攥着半块玉环,死死抱着一个往生牌位, 孤独地缩在角落处, 正在低头呜呜咽咽地哭泣。
姜青若差点惊了一跳。
庶妹不是已经随父亲继母走了吗?怎么又回了姜府?
姜璇听到脚步声, 抬起一双饱含怨恨的眼睛, 待看清来人竟是长姐时, 抽泣声顿时噎在嗓子里, 狭长的双眸瞪得又大又圆。
姜青若快步走过去。
一把握住她的胳膊, 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她随手帮姜璇拍掉裙子上的灰尘, 不解地问道。
姜璇抹了抹脸上的泪珠, 把亲娘留给她的玉环塞进袖袋, 抱紧怀里的牌位,用力咬紧了唇,
“长姐, 父亲.....父亲和母亲忘了带我走。”
听完这话,姜青若更是满头雾水。
父亲继母即便走得匆忙,怎么还能忘了带她这么个大活人?
不过, 待姜璇的情绪稳定下来, 姜青若才搞清了其中来龙去脉。
离城当日, 姜家阖府上下打点行囊时,姜璇忽地想起娘亲供奉在庙里的往生牌位。
她知会过父亲继母, 匆忙去了城郊的寺庙取牌位。
可是,路上车马众多, 回城时耽搁了不少时间,而黄氏虽是应下等她, 可能转眼便忘了这事。
等她回府之后,发现姜家人早已出发去了渡口,而当她租了马车赶往渡口时,恰好看到姜家的大船扬帆起航,而她眼睁睁地看着船只从容不迫地离去,从始至终,船上的人似乎都没想起她来。
她无路可去,赶在城门戒严前,又一个人孤零零返回姜府,躲回了自己的院子。
而恰好昨晚姜青若去了陆府,因此她这位庶妹,并不知道她尚在城内。
如此以来,姜青若少不了又得带上这位无人照看的庶妹。
她三言两语安抚好姜璇的情绪,又取了自己的衣裳包裹,赶在日头西斜之前,迅速驾车向城门处奔去。
不过,此时叛军愈来愈近,云州城的守卫比之前更加严格,午时之前,百姓尚且可以外出,到了此时,城门却已经紧闭,除非持有官府特批的文书,否则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戍守城门的士兵们绷着一张冰冷的脸,刚刚不留情面地赶回了一批意欲出城的百姓。
姜青若的马车在距离城门处几丈远的地方停下,不等她下车询问,卫兵便按着腰间的长刀走了过来,大声喝道:“回去,不准出城!”
陆良玉下意识转首看向姜青若,低声道:“青若姐,要不我们报上陆府的名号,看看他们能不能网开一面?”
陆良埕如今虽然被贬,但先前曾任云州长史,这些卫兵不看僧面看佛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她们出城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等陆良玉跳下马车,说出自己的身份,希望卫兵通融一下时,那卫兵却沉着脸,铁面无私道:“别说是陆大人的家眷,方才那些人是唐太守的近亲,一样不能出城!现在是袁节度使戍守云州,军令当先,任何有违军令者,皆可以当场处置!我劝姑娘还是别浪费口舌,早些回府吧!”
陆良玉咬牙切齿地瞪了那卫兵一眼,气呼呼地无功而返,对姜青若道:“青若姐,那人实在不肯通融,我们还是先回府吧?”
姜青若立刻摇了摇头。
成功近在咫尺,她不能无功而返。
思忖片刻后,她淡定地掀开车帘,让香荷把包裹里的匕首递给她。
那匕首原是裴晋安送给她防身用的,返回云州后,她竟忘了还给他。
不过也好,有裴世子的信物在,也许可以借着这根救命稻草的威势,拉大旗作虎皮,狐假虎威一次。
匕首刀柄上刻着镇北王府的印记,那卫兵狐疑地接过来,细细打量一番后,沉声道:“姑娘稍等片刻,我要去请示队首。”
打着救命稻草的旗号,姜青若是有些心虚的,不过她强装镇定地点了点下巴,不客气道:“别让本姑娘等太久,若是裴世子知道你们这样怠慢我们,想必他不会高兴的......”
那卫兵听到这话,脚下的步子都快了许多。
待他把匕首呈给坐在不远处公房里眯眼歇晌的队首,又把原委讲了一遍后,那队首睁大圆眼,差点从躺椅上跳起来。
他慌里慌张地提上皂靴,压低声音训斥:“我今日提点过你们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吗?先不提北镇王府,就在昨日晚上,裴世子可是解了惜霞寺之围,立下了大功,皇上亲命他为大将军,要他护驾回宫!那拿了裴世子信物的人,一定是他器重的人,岂是我们能得罪的?不管她要做什么,放她出去就是了!”
说完,队首箭步走出公房,遥遥便冲姜青若的马车拱手。
待走近了,看到姜青若那貌若天仙的模样,心头不知下了什么结论,似乎把人当做了世子妃般恭敬看待,赔着笑脸,十足殷勤地问安,“姑娘尽管出城就行,方才我的属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而姜青若本来还在忐忑,在心头默念了许多遍求天上的仙女娘亲保佑,没想到这次竟这么顺利!
为了不被对方看穿,她故意冷脸摆着高傲的架子,慢悠悠登上马车,冲那卫兵微微颔首示意。
然后扬鞭催马,径直穿过洞开的城门,向云州渡口方向扬长而去。
~~~
天色将暗之时,兴云河上扬起了一队高船。
为首的龙头船只格外醒目,一个身穿银铠的年轻男子临船而立,举目向云州的方向眺望。
明全看世子已经在船边吹了半个时辰的风,视线一直定定地望着云州,似乎就没移开过。
这事他比朝远清楚。
前去云州府兵大营借兵的路上,他们看到行宫处燃起火光,按照世子以往的做法,必定会以借兵为先,但不知为何,他竟指使两人先去了云州大营,而自己去了行宫处。
原因无他,那姜姑娘该还留在行宫里。
待世子纵马再回营地时,胳膊上还有未痊愈的箭伤。
世子去救了谁,他虽不说,但明全心里跟明镜似的。
皇上在惜霞寺受困,世子当机立断,带着一千云州府兵去了惜霞寺,而与此同时,朝远总算被王爷从马棚里放了下来,吩咐他来帮衬世子。
世子射中了窦重山的眼睛,主将受此重伤,安州铁骑迅疾撤兵返回营帐,借此机会,傅将军顺利护送围困多时的永昌帝出寺。
劫后余生的永昌帝惊魂未定,任命裴晋安为护送大将军,与傅千洛一道,护送天子美人与近臣们一道返回大兴。
而龙船所经的全部渡口,一律封锁,严禁任何私船通行。
世子所担心的,一定是那位姜姑娘是否顺利离开了云州,现在她又在何处。
姜姑娘机灵勇敢,又有姜府的家人保护,这个时候,应当早就随姜府的船离开了。
明全清了清嗓子,道:“世子不必多虑,我找人问过渡口,那姜家的私船已经顺利离开了云州。”
裴晋安回过神来,剑眉突地一挑,悠悠道:“......我担心的是这个吗?”
明全:“?”
明全抽了抽鼻子,正不知如何回答时,朝远大步走了过来。
“当然不是,世子怎么会担心这等小事?”朝远抚刀而立,高声道,“世子,王爷说了,您办完了这些事,若再不回雍北娶亲的话,就打断您一条腿!”
明全及时地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裴晋安淡淡睨了一眼朝远腰间的刀,对明全道:“账上还剩多少银子?”
借的是云州府兵,行兵打仗,该花的银子他们得一分不少地给府兵们补上。
明全摸了摸袖间的算盘,一五一十道:“咱们调动一千府兵,发放军资与更换兵备等物,总计八千两......王爷只拨给七千两,花得一干二净。”
“那就当了朝远的刀当军费。”裴晋安面无表情地说。
朝远眼皮突地一紧。
又要当他的刀?!
那可是他缠了世子好久,才打了这么一把好刀,平时他都当宝贝似的供着!
朝远当即抱紧了自己的宝贝刀,梗着脖子,瞪大一双虎目,急赤白脸地大声道:“世子,你不能一没银子就要当我的刀!你就不能想点别的招数!”
“那我应该想什么招数?”裴晋安幽幽地看着他。
那意味不明的眼神,让朝远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方才的话似乎无意间冒犯了世子?
哪句话?打断世子的腿那句?
也对,世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临时委任的大将军,若是这话被旁人听了去,该多没面子!
朝远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世子,您放心,王爷那都是吓唬你的,不用当真。再说,就算王爷要动真格的,那谢姑娘和王妃肯定也会拦着的!”
对于朝远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话,明全只怕他再说下去,世子的眼神会冒出火星来,于是他干脆拍了一把朝远,提醒他去尽快巡视,不要在此耽误时间。
而等明全连拖带拽把朝远拉走以后,这边暂时清静下来,裴晋安举目远眺,似乎看到渡口处有个熟悉的纤细身影。
不过,船只顺风而行,速度极快,短短片刻,那身影已经消失在隔岸的重重树木掩映之中。
裴晋安拧起眉头,待要去往船尾一看究竟的时候,身边不期然多了个人。
一身白袍的傅千洛,随手摇着把月白竹扇,视线越过粼粼水波,若有所思地与他望向同一个方向。
裴晋安皱眉看着他,嘲讽地冷笑起来。
窦重山叛乱,惜霞寺之围,哪件提起来,都是棘手的大事,他倒丝毫不在意,反而像置身事外一般,竟还有闲情逸致在此欣赏内河风景。
若说他没有私心,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不过,没等裴晋安开口,傅千洛眯了眯狭长的双眸,慢悠悠收回视线,啪地合上了手中的竹扇。
“我知道裴世子在质疑我什么,不过,还望世子听我一言。”
裴晋安冷眼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皇上的惜霞寺之行,虽然行踪没有特意保密,但窦重山当时正被我的中郎将调查,他非但没有惶恐不安,反而早就有了偷袭惜霞寺的打算,世子想想,这是为什么?”
“皇上身边有窦重山的人,早就给他通风报信过,甚至连天雄军在惜霞寺的防守布置,窦重山都一清二楚。对方对我们了如指掌,而我们全无防备,被围困在惜霞寺,并非天雄军无能,”傅千洛莫名勾了勾唇角,加重语气道,“皇上已经知晓了此事,在惜霞寺时,已经处置了此人。”
“通风报信的人是谁?”裴晋安侧眸,淡声问。
“李公公的干儿子,夏忠,”顿了片刻,傅千洛低笑一声,“他早就收过窦重山的贿赂,人证物证齐全。”
天子近侍,大凡有些权势的,诸如李公公之流,总免不了朝中臣子拉拢示好,但夏忠才刚得到提携,正是受重用的时候,为何要与窦重山为伍,做这等提脑袋的不划算买卖?
“你有他给窦重山传信的铁证?”
“密信被截获,铁证如山,”傅千洛道,“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护送皇上回大兴,等到了大兴,再细细审问夏忠就是了。”
裴晋安神色渐冷,盯着傅千洛,直到看的他心头发虚,故作若无其事地移走视线,裴晋安嗤笑出声,道:“傅将军,这一招实在高明。夏忠是不干净,获罪也是罪有应得,不过一旦被按上了与反贼勾结的罪名,那他就再无翻身的可能,李公公受他牵连也会失势,这么看来,皇上的心腹都被你借机铲除,你到底要做什么?以后把持朝政,要做摄政王吗?”
32/103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