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柔听到她的声音,手指有些不稳地打开包袱,抓起里面的银锭子,一枚一枚扔了出去。
那些人被白花花的银子吸引,果然立刻停下了脚步,弯腰去路边捡银锭子。
连续跑了小半个时辰,确认再也没有人追上来以后,姜青若才松了口气,吁停马车,停在道旁的林子中。
黑马累得快要脱力,必须得让它歇息一会儿。
解开马套后,黑马便卧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气,死活不肯起来饮水吃草。
几个姑娘惊疑不定地下了车后,回想起方才夺命奔跑的那一幕来,依然惴惴不安心有余悸。
直到确实再没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后,才略略放下心来,不再像可怜兮兮的惊弓之鸟。
谁也没料到这一路竟有这么凶险的时刻。
还好姜青若见过行宫杀掠的情形,对这些意外虽然不安,心绪却能很快恢复如初。
只是她累坏了,手掌也被缰绳磨破了皮,此时闭眸靠着树休息,连半句话都不想多说。
白婉柔虽然依旧脸色煞白,时不时撕心裂肺地咳嗽几声,但此时却反倒安慰起人来,称这里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但路上没有车辙和脚印,不会再有流民出现。
她说起话来轻言细语,莫名能让人的心情安定放松。
听了她的话,香荷与姜璇才终于敢站起身来,在旁边小心地走上一圈,看周边是否有溪水,好打些来喝下止渴。
宝贝剑方才派上过用场,陆良玉此时再提剑在手时,有了不少信心底气。
自己以往偶尔舞剑甩鞭,不过是觉得有趣,没想到关键时候竟发挥出威力来,砍伤了那糙汉流民的粗手!
几位姑娘个个身娇体弱,就算姜青若比寻常女子勇敢许多,那身子也单薄纤细,相比来说,只有她算得上体格高挑强壮,车马颠簸半天,她依然神采奕奕,没有半分疲累。
去往庆州的路途尚远,以后的行程中,她少不得要担负起看护几位姐妹的职责来。
想到这儿,陆良玉昂首挺胸站起身来,提剑与姜璇一道去寻溪水。
香荷则去不远处薅了一堆青草回来,放在黑马身边,待它吃饱了,好有力气再上路。
没过多久,陆良玉与姜璇果然打了一坛子清水回来。
不过,待姜青若一口气灌下小半坛水后,陆良玉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她本能想抓几条鱼回来,晚上给大家熬些鱼汤补补身子,不过那野生的鱼儿灵活得很,不等她走近就游走了。
听她这样一说,姜青若才觉得腹内饥饿。
但干粮都被扔下了马车,车厢内连个烙饼渣子都没有了。
幸亏白婉柔扔银锭子的时候还算镇定,虽然扔了大半,还留了不少,只要节省着花,还足够她们使用的。
姜青若环顾四周,不由犯了愁。
她们驾车逃跑时,随意选了个岔路口,现在拐入了一处密林小道,举目远眺也看不到周边乡镇的影子。
眼看日头已经西斜,再往前赶去,还不知道情况如何,不如就地休息,待明日天亮,再循着小道往北走。
那干瘦的黑马卧在地上一口一口嚼着青草,显然难以再起来吭哧吭哧拉车了。
待她说完了这个提议,几个姑娘也都表示同意,只是此处无店可住,几人少不得随便对付将就一晚。
姜青若拿帕子缠在手掌上,盖住了破皮的掌心,又告诉香荷去捡些干柴来。
说完这些,她便提起裙摆朝林内走去,走之前,还没忘了叮嘱陆良玉跟上。
起初陆良玉以为她们到林中来,是为了采些野果,好为大家果腹。
不过,那红艳艳的果子鲜艳欲滴,姜青若看也不看便走了过去。
陆良玉用长剑拨开林中缠绕的藤蔓,满头雾水地问:“青若姐,我们要做什么?”
姜青若抬头望着身旁的粗树,估量了一下树梢上鸟窝的高度,对陆良玉比划着说:“你能够到鸟窝吗?”
那鸟窝的位置悬在树梢上,陆良玉踮着脚尖举起长剑比划了几下,依然难以够到。
姜青若在林内来回搜寻了一番,赫然发现一截被雷劈开的焦木桩子,足有半人多高。
她与陆良玉合力将木桩移到鸟窝底下。
陆良玉跳到木桩子上,举起手中的长剑,轻而易举把鸟窝取了下来。
两人如法炮制,一连捅了四五个鸟窝,足足收获了二十多枚鸟蛋。
回去的路上,陆良玉想摘那红彤彤的果子,被姜青若立即制止住——那些果子她们没有吃过,颜色又如此艳丽,兴许有毒,不能随意入口。
陆良玉咽了咽口水,遗憾地放弃这个念头时,却看到姜青若突然顿住脚步。
她把裙摆里兜着的鸟蛋轻轻放在地上,还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陆良玉茫然不解地看着她。
然而下一刻,她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一只长尾巴的山鸡拖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正在她们不远处慢悠悠的溜达。
这下,不用姜青若再出声,两人便凭着一起赶车的默契,一左一右,撵得那山鸡满地乱窜。
没多久,慌乱山鸡被地上的藤蔓缠住了脚,不能动惮时,被人一把揪住了脖子,成为了几个姑娘晚上的盘中餐。
架起的火堆光线明亮,姜青若将烤好的两只鸡腿分成四份。
白婉柔推拒着不肯吃,被她不轻不重地教训道:“你那爱咳嗽的毛病还没好,这一路走来,都是清汤寡水的烙饼蛋汤,吃点这个补补,身子早点好起来,以后还能省些看病的花销!”
白婉柔被她说得脸色微微发红,接也不是拒也不是,半晌后,姜青若往她手里一塞,转而去烤鸡翅去了。
白婉柔小心翼翼咬了一口,慢慢嚼着喷香的腿肉,道:“青若姑娘,你的手艺真好,以往在府中经常炙烤鸡腿吗?”
听到这话,姜青若翻动树枝的动作微微顿住。
说起来,烤鸡腿的手艺,还是裴晋安传授给她的。
两人当初在林中避开安州匪贼时,她为他摘了桃子当早食,当时他还嫌弃桃子酸涩,半真半假地嘲讽她不懂什么野外生存之道......
现在好了,她掏了鸟窝,抓了山鸡,只差脱了鞋子,跳进水里去徒手抓鱼了。
想到这儿,姜青若不经意抿唇笑了笑。
谁能料到,这短短时日内,她一个富商家的千金小姐,竟然成功经过这些千难万阻,练就了一身的本事呢!
要是以后再有机会见到裴晋安,她大可以拿着这些同他吹吹牛......
不过,话说回来,那救命稻草乘着龙船远去了大兴,怎么可能还会有机会再相见呢!
姜青若回过神来,随口道:“没怎么烤过,不过吃过一次,觉得好吃,便记下了。”
说完,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裙子上沾染的脏灰,让香荷把那些鸟蛋炖成浓浓的蛋花汤,每人都喝上一些。
填饱肚子,几个姑娘钻进车厢里休息,姜青若守上半夜的更。
她一个人坐在火堆旁,拿着根细长的树枝,待火堆的火势逐渐变小时,便添上干柴,再用树枝扒拉几下火堆,好让火势重新燃起。
夜色笼罩的树林中,偶尔有鸟儿扑腾着翅膀呼啦啦飞过。
饶是姜青若胆子大,听到莫名的鸣叫声,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谁知,片刻后,车厢里窸窸窣窣响动一番,白婉柔抱着件厚实的披风下了马车。
她轻声道:“姜姑娘,我来说守夜,你早些去马车内睡一觉,明日还要赶车,你要补足精神才行。”
第42章
姜青若盯着白婉柔苍白孱弱的脸, 不由无奈叹了口气。
就她这副大病未愈的模样,还非要逞能替她守夜,万一咳疾加重该怎么办?
而白婉柔看到她忧心怀疑的眼神,尴尬踌躇了片刻, 还是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她裹紧披风, 双手局促不安地握在一起, 轻声道:“姜姑娘, 对不起, 要不是我生病耽误了行程, 我们早就顺利登上了去昱州的船......”
她是拖累了她们。
不过, 既然决定要带她一起走, 姜青若根本没在乎这些。
她小心扒拉着面前烧红的余烬, 道:“你不必心里有愧, 这是我的决定。不过是多赶了些路,路上遇到了歹人, 反正我们都好好的, 没少胳膊也没断腿,只是丢了些银子......你不用说什么对不起。”
她的语气听起来不咸不淡的,但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轻快地眨了几下。
明亮的火光下, 白婉柔悄悄转眸看着她, 看出她说的话发自真心——没有把她这个病秧子当负累, 也没有埋怨她。
不由勾起唇角,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晚饭之后还剩了几只圆滚滚的鸟蛋, 姜青若把它们埋在了红烬中,待烤熟了, 可以做明天的早饭。
她熟练地从从炭火中取出鸟蛋,屈指在蛋壳上轻敲了几下——确认鸟蛋已经熟透了以后, 一个一个拾起,放到罐子里。
忙碌了半晌,回过头来,发现白婉柔还默不作声地坐在旁边。
姜青若不由拧起秀眉,催促她:“你怎么不去睡?”
“我不困。”
白婉柔摇了摇头,坚持要留在火堆旁守夜。
兴许是白天在车厢内睡多了,现在没有困意。
既然她说不困,姜青若也懒得再赶她去休息。
“姜姑娘,我的家在昱州......”沉默了片刻,白婉柔突然道。
姜青若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也根本没什么兴趣,听她主动提起,只是微挑起秀眉,淡淡哦了声。
不过,虽然她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白婉柔顿了顿,还是继续道:“你们府上在昱州有生意吗?家宅在昱州哪个街巷?说不定我还去过呢......”
姜青若微微愣了一下。
虽然姜家在昱州有绸缎布料铺子,但她还从未去过。
有一次,她听府里的管事说,姜家在昱州的铺子是继母黄氏的弟弟在打理,而姜家宅子似乎并不在昱州城内,但到底坐落于何地,她却一无所知......
不过,这也不是大不了的事。
待她们到了昱州后,托人打听一番,总能找到。
白婉柔看着她拧眉思索的神色,心头不由微微一紧,道:“姜姑娘,你......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怎么了?
看她大惊小怪的模样,姜青若底气不足地哼道:“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莽撞,连自家家宅在哪里都不清楚,竟还有胆量带你们去昱州?”
听到这话,白婉柔抿唇轻笑了起来。
“没有,我只是有些意外......这怎么能算莽撞呢?姜姑娘是我见过所有的女子中,最冰雪聪明、济弱扶倾、胆魄超凡的人,若是个男子,定是武可上马安天下,文可提笔定乾坤......”
官家女儿,呆在闺阁之中时,少不了读些诗文经书,所以,夸起人来也文绉绉的。
姜青若不会吟诗作画,说不来那些书经里的大道理,只是听这赞善十分顺耳,便随口道:“这么说,你很信任我?”
白婉柔点点头,温声道:“我没有亲友,你们三番两次救我,在我心中,你和良玉就如同我的亲妹妹一样。”
姜青若拧起眉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可是陆良埕的未婚妻,怎么声称自己没有亲友?
“你不是还有良埕哥哥吗?”
听到陆良埕的名字,白婉柔定定地望着那燃起的火堆,似乎有些失神——旁人还不知,她与他的婚约,其实早已不作数了。
而姜青若看到她怔然的模样,不由有些奇怪。
不远处的树梢上黑鸦一阵咕呱鸣叫,听起来刺耳。
不想再听到寒鸦不吉利的叫声,姜青若随手捡起块石头朝那里扔去。
扑通一声,石头准确地击中树干,惊得那群黑鸦扑棱着翅膀仓皇逃窜飞远。
怪叫声拉回了白婉柔的思绪,她下意识抿了抿唇,轻叹口气。
片刻后,白婉柔定了定神,捡起树枝在地上画了几道蜿蜒的山路,指给姜青若看。
“我从昱州来云州的时候,因为不熟悉路程,绕了不少远路,我记得,当时是从庆州渡口下的船,”白婉柔思忖着说,“我记得很清楚,离庆州城大约一百多里处,有一个黑云寨,那寨子里的人打着做生意的名义,实际是劫匪,一旦被他们盯上,只能散财消灾......”
黑云寨座落于云、安、庆三州交界处,地理位置特殊,行宫劫掠是他们所为,不难推断,这黑云寨匪贼胆大包天,势力绝对不容小觑。
姜青若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被他们劫过钱财?”
白婉柔摇摇头,正要说话却猛地弯腰咳嗽起来。
直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姜青若立即起身,片刻后去而复返,递给她一碗凉水。
白婉柔捧着喝了半碗,开口道:“没有,我是路过听说的,并没有遇见他们。但据说他们出行时,会扛着黑云寨独有的长刀。”
姜青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见识过那些劫匪抢劫行宫时的残暴,既然前方有黑云寨的劫匪,她们还是小心为妙。
于是,待白婉柔的咳喘终于平息下来,两人细细研究了一番该如何避开山寨,好一路顺利到达庆州。
一夜无事。
翌日,马车行了三十里后,终于见到了冒着袅袅炊烟的村子。
拿银子跟村民换了些吃食用物后,马车重又启程。
过了晌午,日头变得火辣辣的,赶车久了,免不了闷热口渴。
姜璇掀开车帘,舔着干渴的唇,小声对姜青若道:“长姐,我想喝水......”
姜璇一向胆小,这一路上,她就像个默不作声的影子缩在马车上,怕自己给大家添麻烦,即便饿了也是能忍就忍,不会主动说出来,现在她主动提出喝水,一定是口渴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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